第 45 章

令主的忙處,當然一言難盡,他坐在殿上,和那兩個使節說了無數遍,“冥後人選已有,本大王不打算再娶第二房。尊使受累,帶來的人可以帶回去了。或者問問你家城主,如果他們願意接手,那就皆大歡喜了。反正目前彼此還沒有感情,她們也不是非我不可……那兩樣聘禮,就當我送姑娘的禮物,多謝她們萬裏迢迢奔赴魇都來看我。”

雨師妾和中容的兩位使者對看一眼,臉上露出模棱兩可的微笑。

說真的,那些禮物沒人稀圖。令主應該是個比較實際和會過日子的人,他的目标相當明确,将來的魇後不能只會吃喝玩樂,她得有一技之長,比如做個針線,蒸個糕點啥的。所以他留在雨師妾城的是剎土推廣的全套色板,留在中容城的是一柄細到只能濾水的漏勺,一度讓當時的城主懷疑,他不是想娶親,是出來招聘裁縫和廚娘的。

這種東西,哪裏來的有緣人上門讨要,放在角落裏積了好厚的一層灰,要不是仔細翻找,幾乎找不到了。前陣子忽然傳出森羅城主交差的消息,他們以為令主很快會召回遺留下的聘禮,沒想到兩三個月過去了,魇都居然一點動靜都沒有。加上婚禮當天令主吃了好大的憋,一衆城主都認為此事刻不容緩了,再不給他找個對象,萬一他發起脾氣來,大家都得遭殃。

合計合計,回去之後就張羅,兩城搶先舉辦了女紅和廚藝大賽,頭名狀元的獎品就是令主留下的聘禮。

不出所料,同靈醫得知自己忽然和令主有了婚約後的反應一樣,那兩位姑娘也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來前在老家做了好大一通戲。不過最後胳膊擰不過大腿,在城主們親自普及了魇都令主的兇殘後,兩位姑娘為了家人的生命和財産安全,還是舍身來到了魇都。

既然人已來,魇後的位置暫時又空缺,趕緊娶一個就完了,大家太平。可令主不知道什麽緣故,送上門的新娘也不要,大概當初被守燈小仙甩後遺留下了後遺症,加上舊傷未好新傷又添,徹底對愛情失去信心了吧。

雨師妾的使者好言開導他,“令主是什麽人?萬年才出一個的真豪傑!過往的小小挫折,在您的生命長河中如同一顆沙礫,完全不值一提。中土有句話,叫美人配英雄,令主神功蓋世,讓兩位美人效法女英娥皇一同嫁給您,正好湊個雙喜臨門,何樂不為?”

令主不住擺手,他可從來沒有想過要娶第二個夫人。骨子裏他是個保守的人,還是崇尚一夫一妻制的。

不過美人配英雄,這話說得太有道理了,無方嫁他,不正好應了這句俗語嘛。

他又開始想念未婚妻了,自己花心思追求的是心頭的寶,自動送上門來的他可不承認。他寧願再遭受她幾天白眼,也不想随便找個女人成婚,他也是有選擇的。

中容城使者眼看使命完不成,有點着急,“令主,當初的聘禮既然留下了,等于契約成立,我等有義務為您物色合适的佳偶。如今人選已經有了,如果您不願意兩個都留,至少擇其一,也好讓小使回去交差。”

令主态度依然,“你的意思是為了讓你們交差,本大王應該視婚姻為兒戲嗎?”

“不不……”兩位使者白了臉,“我等絕沒有這個意思。但雀屏中選的兩位美人确實是我城最有內涵的,不僅相貌絕佳,性情溫和,手藝也很好,一定不會讓令主失望的。”

可惜令主連見一見姑娘的想法都沒有,他說:“本大王雖放浪不羁,感情上卻絕對專一。既然已經有人先得了聘禮,後面的契約就該自動作廢。”

兩位使者嗫嚅:“可是您之前并沒有交代過呀。況且天極城的靈醫不是已經……把您踹了嗎……”

璃寬茶一聽不對,這麽不會說話,小心過會兒血濺五步。他适時站了出來,拱手道:“兩位尊使誤會了,那天婚禮雖然不太順利,但好在風波已經過去了。我家魇後和令主重歸于好,兩位沒有聽說嗎,前兩天他們還一同出游呢,感情好得蜜裏調油。”

那這算怎麽回事,好就應該昭告四方,順便把聘禮收回去才對。大家都含糊着,城主們為部洲和平花了那麽多精力,說糟蹋就糟蹋了?

使者不甘心就這麽放棄,想了想道:“退一萬步,就算令主和靈醫重歸于好,位高權重者也沒有死守一個人的道理。不管怎麽樣,還是先見一見人吧,萬一令主看了喜歡,和靈醫說兩句好話,想必她也會接受的。”

于是沒等令主反對,使者們急急忙忙把人弄了進來。砰地一聲,平地炸雷,兩個窈窕少女忽然站在了空空的大殿上。爐鼎裏的火光在她們眉心跳躍,都是很美的姑娘,使者很有信心,令主看後一定會改變心意的。

反正令主究竟有沒有改主意,暫且不知道,璃寬茶直接看直了眼。

這是啥?雨師妾的姑娘之彪悍,簡直讓人驚脫下巴。可能是審美的緣故,她們喜歡在耳垂上穿蛇,未婚的姑娘左青右紅,已婚的則反之。那蛇可不是金銀打造的飾品,是真正的活蛇。兩顆芝麻小眼一瞪,蜷曲伸縮如彈簧。看誰不順眼信子亂探,即便沒毒,也讓人膽寒。

璃寬是蜥蜴,分明同類,但也讓他倒退了兩步。他挨在令主邊上,咬着指甲問:“夜裏睡覺這活蛇耳環拿下來嗎?還有它們吃什麽?進食是把耳朵伸到碗裏,還是站在戶外,讓它們自己捕食昆蟲?”

使者白了他一眼,直接忽略了他的問題,只是殷情引薦,“各城有各城的風俗,我們那裏就喜歡養蛇于雙耳。令主看,我們的姑娘是最美的,豐乳肥臀,腰似楊柳,絕不比靈醫差。”

令主緩緩搖頭,美不美他沒心情評斷,指了指姑娘的雙手,“請問,她握兩只烏龜是啥意思?相親帶着烏龜,分明是在嘲笑本大王。看來她将來做了魇後,是立志要讓本大王變成她手裏的東西了,這種姑娘能娶?”

雨師妾使者慌忙解釋:“這是我城的習慣啊,姑娘以蛇為美,以龜為尊……”

“什麽狗屁規矩。”令主一點情面也沒留,“牛龜蛇神,不是罵人是什麽?”

使者苦了臉,看看璃寬茶,璃寬調開了視線,知道令主故意找茬,他也沒什麽好說的。

所以雨師妾來的姑娘是徹底出局了,中容城的使者硬着頭皮介紹自己帶來的,“中容乃帝俊後代,我們是最接近于人的,我們吃五谷雜糧,還會馴服野獸……”

帽兜深深,看不見令主的臉,只見那黑漆漆的帽口轉過來,對準了局促不安的姑娘。說實話她不像雨師妾那麽怪樣,五官正常之餘還有點好看,令主設想中的守燈小仙,應該就是這樣的長相。如果沒有先遇見無方,令主這種對娶妻要求不高的人,可能湊合也就娶了。但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現在珠玉在前,令主的眼光早就拔高了幾十倍,這世上除了豔無方,再也沒有人配得上舉世無雙的他了。

璃寬心裏卻有小小的激動,他拽了拽令主的衣袖,“這個不錯。”

眼高于頂的令主撇了下嘴,哪裏不錯?

璃寬湊到他耳朵邊上說:“您仔細看看,這姑娘身材勻稱,四肢修長,如果做女偶的模子,再合适不過。您還記得紅蓮的花期嗎?眼看就到了,如果又錯過,偶人們多失望啊!主上,您不能只顧自己不顧他們,他們盼您捏女偶,盼得脖子都長了。魇後遲遲不答應,您又瞻前顧後沒有進展,依屬下看,不如把這個留下,如果魇後依舊堅持不和您洞房,您就和她洞房算了。女人嘛,蠟燭一吹都一樣,相信我,準沒錯。”

結果他說得口沫橫飛的時候,大管家從外面進來了,小心翼翼繞開雨師妾的雙蛇,一直走到令主寶座下。

“主上。”他仰頭叫了聲,“告訴您一個好消息,魇後進城啦。”

令主悚然一驚,“進城了?這麽快?”

如果換個時間,他一定樂瘋了,說明金累的那劑藥奏效了,他離洞房又近了一大步。他千算萬算,本來的計劃是金累走後讓她糾結一段時間,晚上他去找她,她半推半就讓他量身,然後不可描述的事就順便發生了。可是……未婚妻等不及,親自來魇都見他,這說明啥?令主一則慌張一則狂喜,她心裏是有他的。然而計劃趕不上變化,他料錯了她的反應,她這麽主動,一主動就壞事了,正好把他捉奸在堂。接下來怎麽辦,令主急得團團轉,這事可不能穿幫。

“阿茶……”他一把揪住了璃寬的衣領,“快把這些人帶到後山藏起來,別讓魇後發現。”

璃寬蹦起來領命,剛想疏散他們,只聽大管家幽幽道:“來不及了,魇後已經在殿外了。”

令主一陣頭暈,顫着兩腿跌坐回了寶座裏。抖抖索索撐着扶手往外看,這一看不要緊,又吓出一身冷汗來。未婚妻就在廊檐下,眼風如同兩柄利刃,狠狠插在了他的太陽穴上。雖然她一貫雲淡風輕,甚至看見這兩位姑娘還帶着微微的笑意,可他有預感,自己的好日子要到頭了。千辛萬苦準備水滴石穿,結果石頭變成了鐵板,只要她自己不鏽,他永遠等不來她穿孔的那一天了。

他哀嚎,“娘子,你來了……”

門上的人走進來,美麗的光芒,立刻閃耀了整個殿宇。

無方只是恨,自己也說不清恨從何來,反正看見他就想往死裏揍他。不過她修養好,絕不能讓別人看見她亂了方寸,因此臉上笑意更盛,以掩蓋那顆随時準備暴走的心。

一面笑着,一面煞氣縱橫,火盆裏的炭火自從她進殿之後就獵獵搖個不停,令主終于體會到了大難臨頭前的恐慌。他往他的骷髅王座裏縮了縮,腿軟得站不起來,結巴着吩咐:“愣着……愣着……幹什麽,還不給魇後加個座!”

她到底開口了,說不用,轉身掃視殿上衆人,“令主有貴客,是我來得不湊巧了。”

那兩個使者幾乎看傻了眼,原來這就是傳說中的靈醫。他們自問美人見得不少,但從來沒有一個能長得這麽極致和嚣張的。難怪令主吃了秤砣鐵了心,誰還不知道挑好的?他們帶來的姑娘,先前看來是極美的,結果到了人家面前就給比下去了。他們再也說不出讓令主通吃的話來了,幸福是需要有取舍的,給誰一個這麽美貌的夫人,其他女人不都得襯托成糞土嗎。有佳肴不吃吃大便,誰也不是傻子。

殿上很快陷入了尴尬的局面,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瞿如比較不管不顧,她尖叫着:“師娘,虧我一直在師父面前給你說好話,你竟敢瞞着師父相親!”

令主霍地站了起來,“這哪是相親,小鳥你不要亂說話。”

璃寬茶眼見不好上前打圓場,“對對,這不是相親,是雨師妾城和中容城的使節代表各自的城主,來和令主商量合作計劃……”

她仍舊微笑,但那微笑多了讓令主心驚肉跳的魔力。她點了點頭,“合作是好事,我此來也是為了和令主談合作呢。既然你們還沒談完,我可以晚些再過來。”

令主手腳亂哆嗦,從上面直撲了下來,“娘子別走,我這兒都談完了。”

可惜天不從人願,雨師妾的姑娘比較潑辣,她站出來道:“名人不說暗話,我等是來和令主結親的。剎土十六城的聘禮是令主投放的,我和中容姑娘分別得之,由使節送到魇都下嫁令主。結果令主竟說不娶了,這樣玩弄人的感情,靈醫難道不覺得過分嗎?”

過分啊,當然過分,她也覺得他不是東西。她轉過頭看了令主一眼,“當初一口氣發放那麽多聘禮,令主沒想到會有今天嗎?”

令主搖頭,“沒有,真的沒有。”

她調開視線嘆了口氣,“做錯事,是要付出代價的。不能讓人家白跑一趟,至少得貼補一點損失。”

雨師妾和中容兩位姑娘嗯嗯點頭,全忘了之前是怎麽哭天喊地不願來梵行剎土的了。

提起補償,令主就肝兒顫,以前婚姻老大難,現在不肯娶親還得賠錢,真是此一時彼一時啊。不過為了盡快脫身,錢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所幸九幽客棧的買斷款已經到位了,讓他有了足夠的餘地顧全面子。他大袖一揮,“行,你們跟着大管家上庫房吧。快走快走,別讓我再看見你們了。”

人都轟走了,他指指璃寬茶,“你還杵在這兒呢?剩下那十三城不去跑一遍,回頭個個都來要賠償,滿城就上陰山喝西北風去吧!”

璃寬喏喏道是,拽着瞿如一溜煙跑了,偌大的殿宇轉眼只剩令主和未婚妻,令主嗚地一聲哽咽起來:“娘子,我失策了……”

無方冷笑,“哪裏失策,分明是收成的季節到了。她們都要賠償,我分文不取,還給你送錢。等事情辦完了,請令主放我回閻浮,自此山高水長,永世不與令主再相見,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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