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的屋子不睡……床都鋪好了。”
無方對令主賴着不肯下去的做法很不解,他是打算幕天席地麽?大月亮明晃晃挂在天上,雖然樓很高,但神佛可見三千世界,在這裏……她紅了臉,這人的小情趣,有時太标新立異,讓她招架不住。
“下去吧。”她拽了他一下,“到處都有眼睛……”
“眼睛不怕,我會設障眼法。”令主笑嘻嘻拉她坐下,“你看看這景致,頭頂有長空,底下有萬家燈火……原來長安城這麽漂亮!先前城裏鬧羅剎,天一黑到處都黑洞洞的。現在羅剎沒了,雖然消失得蹊跷,但百姓能夠安居樂業,一切便還不算糟。”
她從他的話裏,聽出了憂國憂民的味道,大概麒麟天性就是如此吧!她挨着他坐下,兩個身穿喜服的人,在清冷的月色裏依舊鮮煥如火。她摟住他的一條胳膊,把頭枕在他肩上,“你說明玄能成為明君嗎?他心思很深,我總看不透他。”
令主乜起眼望向遠方的叢山,“帝王心術,能讓你看透,他就不成帝王了。君王的功績和人品,有時候一點關系都沒有,他可以卑鄙無恥,但不妨礙他創造出一個空前盛世來。”
無方其實一直有些擔心,白準是心高氣傲的人,明玄也不是等閑之輩。兩個人迎頭相撞,似乎連和平共處都有一定困難,更別說精誠合作了。可這些話,終不該在這時候說,她的臉輕輕蹭了他一下,“幾十年,很快就過去了。等你功成身退,我們就回魇都,專心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他說好,在她額上親了一下。
回禀過天地,大禮就算成了,接下去可以做他想做的事了。可是這麽個大活人,當真放在他面前任他擺布,他又很緊張,覺得有點無措了。
先親一下,這個他知道,要循序漸進,不能太毛躁。璃寬茶以過來人的身份傳授過他經驗,當你沒有太大把握的時候,一定要慢,邊實踐邊學習。如果你的娘子不是老手,她會覺得你的慢貼心又溫情。她會和你一起感受每一個過程,你的一點點進步都會讓她驚喜,反正她和你一樣沒見識,你怎麽做她都不會嘲笑你。
令主深吸了口氣,一邊回憶乾坤鏡裏的畫面,一邊把唇印在她的唇瓣上。她可能因為露天沒遮擋,還是有些放不開,他嗡哝着:“放心,別人望我隔山海,就算長了對萬裏眼也不頂用。你可以盡情賞月,月亮裏的人看不見你。”
他的嗓音低啞,不為那火熱的唇,單是他綿密的氣息和惑人的聲線,就把她心底的一叢易燃物點着了。
初夏的夜,風是柔軟的,心衣松開一些,皮膚暴露在空氣裏,也不覺得涼。他吻她的耳廓,吻她纖纖的肩頸,暖流似的劃将過來,停在胸前。無方和他一樣緊張,羞赧閉緊雙眼,可是等了良久,不見他動作,垂眼看他,他怔怔的模樣,“娘子……”
又要說什麽?她搶先一步捂住了他的嘴,“要是不想被我踹下樓,就別說話。”
那雙狹而秀的眼睛變得彎彎的,眸中有星辰點點。話是不說了,手卻擡起來,潇灑地打了個響指……空中縱出一盞金色的芒,像孩子玩的水漂,瓦片在深藍的天幕上跳躍着,一簇接一簇碎光四濺,向遠方奔跑開去。然後沉寂,靜靜的,消失于廣闊的天宇。不信就這樣結束了,無方屏息等待,心裏默默念着。再看他,他依舊微笑,拉下她的手,在她指尖親吻。親到第三根的時候,消失的光終于回來了。忽地引出漫天的霓火,轉瞬迸發,仿佛将中陰鏡海倒扣過來,紅蓮在天頂生根,向下盛放。每一片花瓣打開時,都發出簌簌的聲響,花枝搖曳,搖下數不盡的流螢一樣的金芒,落下去,把九州都點亮了。
無方驚豔一嘆,這場景實在宏大震撼。不單她,她聽見長安城中呼聲一片,鼎沸的人潮,把夜都吵醒了。
他的注意力不在天頂,全在她身上。她看奇景,他便看她。曼妙的身軀浸泡在柔豔的光裏,美得如此令他心悸。指尖移過來,虔誠而敬畏地蓋上去,他輕輕微笑,“娘子,我們的婚禮普天同慶。”
她仰身而卧,眸中水光潋滟,蓮花開在她眼底。她轉過視線來,擡手撫撫他的臉,醉心美景,便心甘情願停留下來。她閉上眼,豔紅的光把黑暗渲染得分外旖旎。一彎雪臂在他肩上松松搭着,他很聰明,也懂得鑽研。大概有了最新的發現,無方只覺自己在他手中掙紮、扭曲,靈魂也浮起來,一浪天,一浪地,最後只餘浩大的酸麻和驚悸。
白準的愛,是細水長流,流過她的心尖,流向四肢百骸。他輕輕覆上來,朦胧裏見他一臉羞怯,牽着她的手說:“讓你見識一樣好東西。”
他躺在她身畔,溫順地靠過來,拱在她懷裏。那好東西乍然落進她手中,燙手山芋似的,想丢,卻又舍不得。她紅着臉細細揣摩,揣摩出了他一連串的倒吸氣。
“這個……”她腼腆地笑着,兩手珍而重之合起來,“和我想象的不一樣。”
令主如同置身水火,牙關叩得咔咔作響。像小孩子呈交課業,準備迎接驗收了,心情之忐忑,比當初上幹戈臺還要緊張。
“你想象的是什麽樣?”他吞聲說,難耐地扭動,“我快死了……我要不行了……”
怎麽就要不行了呢,無方縮了縮手,有些猶豫。她是學醫的,雖然沒見過肉體,但對構造大致有了解。飛禽走獸,乃至凡人,雖各有差異,但萬變不離其宗。她還記得當初麓姬帶着偶人來十丈海,那偶人從上到下她都查驗過,查到那裏時還納悶,這個似乎和一般的不一樣,原來出處就在他這裏。
麒麟的銳器,器形獨特,能巨能細。偶人不過空長了個形,精髓差遠了,所以胖大的令主讓她狠吃了一驚……這傻乎乎的人,論起長處來,絕對獨樹一幟。
唉唉,這樣的夜,這樣的情兒。她挑起他的臉,吻吻他的唇角,“接下來該怎麽辦,你知道嗎?”
令主抖擻起了精神,他想了一萬年,溫習了好幾個月的步驟,再說不知道豈不讓她笑話死了?他驕傲地挺胸,“是個男人都知道。不過我聽阿茶說,頭一回可能有點痛,我不想讓你忍痛。”
她羞得蓋住了臉,“那只蜥蜴不學好,你別老聽他的。”
“不疼麽?”他高興起來,“我就說呢,為什麽要疼,明明那麽銷魂的事。”
無方不便說,大約就是痛并快樂着吧。反正她成親了,再痛也是值得的。她有些想哭,伸出兩臂摟住了他的脖子。天上紅蓮漸漸消散了,最後一朵失去蹤跡時,她哽咽了下。這樁婚事他等了一輩子,她何嘗不是。她原以為自己不會有這一天的,煞太毒,平常人消受不起。可就是那麽巧,她遇見一只傻乎乎的黑麒麟,他饑渴又熱情,把她心裏的沙漠都快澆澇了,她不嫁給他,還能嫁給誰呢。
“輕一點就行。”她忸怩嗫嚅,常識告訴她,應該不會太受用。可她不能說,怕說出來吓着這個傻子,回頭再給吓壞了,那就後悔莫及了。
令主說好,暧昧地沖她的耳垂吹了口氣。心底大笑三聲,終于啊,他的性福生活來臨了。一萬年的積澱,一定能讓娘子畢生難忘!
他像唱大戲的,擺足了架勢粉墨登場。朱紅的袍子大敞着,為了方便,底下什麽都沒穿。威風地一揚手,袍子飄飄落在身旁,矯健的身軀在月色下閃耀出誘人的銀光。正欲亮相,一擡眼,發現屋脊上的盒子邊緣露出一雙黑豆小眼。那只血蠍不知什麽時候醒過來了,居然不聲不響偷看了半晌。
真是個不知死活的啊,令主錯牙笑着,狠狠一擡盒蓋,鐵蓋子磕托一聲扣下來,差點把它斬首。現在萬事俱備,沒有什麽能打斷他了,令主溫柔地吻了下他的新娘,一手将她掬起來,讓她偎在自己懷裏,然後引着他的戰将兵臨城下。探了探虛實……花兒嘛,心裏感慨她上次在鏡海上的描述惟妙惟肖。令主自覺自己聰慧過人,即便是靠蒙混,也妥妥的十拿九穩。于是一鼓作氣,向城門攻了過去——
電光火石可以預見,但不是他的大将軍引發的,是他的右臉挨了一巴掌,直接打出了他兩眼金花。他嗚地一聲捂住了臉,“娘子,你幹嘛?”
無方氣得嘴唇亂哆嗦,“白準,你到底會不會!”
令主感到冤枉,“我會啊,不是好好的嗎,可你又打我……”
他兩眼含淚,光溜溜坐在瓦楞上,看着可憐又可氣。無方很兇,“那是好好的嗎?你真覺得沒問題嗎?我好想踹你下去……你居然還有臉哭?”
令主把兩邊臉頰都捂住了,“你打我還不準我哭。”
她氣湧如山,恨不得一把掐死他。見他抽泣得興起,自己屁股又火辣辣地痛,越想越委屈,合起衣襟也哽咽起來。
大喜的洞房過程,最後怎麽變成了這樣呢?月色下新婚的小夫妻并排坐着,各自哭得都很傷心。令主哭自己的男性自尊受到了打擊,無方哭遇人不淑,這個傻子要坑她一輩子了。
當然這種尴尬的場面并沒有維持多久,紅着半邊臉的令主過來安慰她,“娘子你別哭,是剛才那巴掌把手打痛了嗎?我替你吹吹吧……”
無方鬧別扭,不想理他,說要回房去了,站起身一瘸一拐走到檐角,縱身從樓頂跳了下去。餘下傷透了心的令主騎着屋脊,看看蔫頭耷腦的大将軍,覺得活着都沒什麽大意思了。
明明都是照教程上做的,起先她不也很陶醉嗎,怎麽說翻臉就翻臉呢。令主仰頭觀望,還好結界設得厚實,要是讓吉祥山上那個人看見他們的初夜這麽狼狽,大概要笑死了吧!
他拖過喜服,垂頭喪氣地套上。還能怎麽樣,夫人生氣,肯定又是他的錯。忽然想起來,剛才無方怎麽好像瘸了呢,心頭頓時一驚,忙追進了新房。
這裏才是真正的洞房啊,四壁懸挂紅幔,案上兩支紅燭熱烈地燃燒着,啪地一聲,燈花爆了,濺出一地火星子。女人生氣愛找床,他趕到床前一看,她果然在。不過被褥蒙住了頭,身子蜷得小小的,分不清哪裏是腦袋,哪裏是腳了。
他怯怯叫了聲娘子,“你理我一下好嗎?”
床上的人不吭聲,倔強地翻了個身,應當是背對他了。令主悶聲站了半天,發現這麽下去不行,于是脫了大紅袍,掀起被褥一角,強行鑽了進去。
褥子底下是個小世界,昏暗間看見她抱着自己的膝頭,哭得眼睛都紅了。令主伸手去摟她,“娘子,剛才我不穩,惹你生氣了,你給我一次機會,我們再試一回好嗎?”
問題出在哪裏呢,無方冷靜下來之後也想通了,出在自己太信任他,真的以為他已經弄明白了裏頭的訣竅,放心把主動權交給他了。其實他就是個沒開化的二傻子。
她癟着嘴看他,“你跑錯地方了,知道麽?你弄得我很疼。”
令主呆若木雞,“我找到花兒了啊,怎麽會跑錯呢。”
唉,她長長嘆了口氣:“可能因為挨得太近了。”說罷拉他躺好,褪了自己的喜服,和他依偎在一起。
麒麟踏火而生,他的身軀火熱溫暖,就像他的性情。她依戀他的溫度,尖尖的下巴杵着他的胸膛,“你看着我……我好看嗎?”
“那還用問?”令主撫撫她的臉頰,“你是我見過最好看的女人。”
她笑了,笑得溫婉恬靜,纖纖玉手将長發撩到身後,薄如蟬翼的明衣下拉伸出一截秀美的脖頸,低頭在他胸前茱萸上親了一下,“你也是,是我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
令主這回居然沒有得意地順杆爬,他只是靜靜看她,燭下膚勝白雪,眼若星子。那麽專注的凝視,幾乎看得她不好意思。
大将軍再擡頭,勢不可擋,他終于按捺不住,放她躺下。這回真的要小心了,他牽她的手,讓她引領,在她耳畔溫聲叮囑:“如果我做錯了,你要及時阻止我。”
無方面紅過耳,微微偏過頭去,閉上眼,手卻有她自己的意志。
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她平了心緒想,兩個都是門外漢,走了彎路,琢磨探讨重新出發,誰也不能嫌棄誰。他輕柔地親吻她,她仰面迎接,多好,這只麒麟以後就歸她了。
他找到地方,試探地點了點,“是這裏麽?”
她嗯了聲,緊緊攀住他的肩。往事像拉洋片,紛紛雜雜劃過眼前。她活了千年,最快樂的時光相加,還不及和他在一起的這兩個月。他們是天作之合,麒麟化解她的煞氣,等她煞氣褪盡的那一天,就可以替他生小麒麟了。不要別的顏色,就要黑的。他一直對自己不滿意,可她卻那麽喜歡。因為他傻頭傻腦,黑色能助長他的威風,世上沒有幾個人,敢真正觸怒黑麒麟。
沙沙地,原來皮肉撕裂是有聲響的。她咬緊牙關不敢出聲,害怕吓着他。可是真疼啊,簡直像上刑一樣。還好他體貼,只是同樣的第一次,他卻渾身顫抖,看樣子是高興壞了。
她咽下痛苦,捧他的臉,“阿準啊,你快活嗎?”
誰知他擡起頭來,淚眼凄迷,“娘子,我有點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