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小姐。”
“誰要跟你走,你忘記這個傷是怎麽來的了嗎?大叔可是妖界最厲害的上級妖怪,要是再被他攻擊一次,你絕對會沒命的!”
七紋的目光霎時凝結起來,冰冷而無聲地掃過她的臉。
“不要在我面前稱贊別的男人,更不許依靠別的男人來對付我,你是屬于我的,今後你只能叫我的名字,陪在我身邊。我知道這麽短的時間內你有一大堆東西要适應,我不能要求你太多,但是我不急,我們有足夠長的時間可以相互了解,直到相互喜歡上對方的那一天……有一點必須事先聲明,我自認脾氣不太好,別輕易試探我容忍的底線,不過只要你肯乖乖跟我回去,我倒可以試着為你改變一些。”
在發表了這樣一通強烈大男子主義的傲慢宣言之後,七紋臉不紅心不跳地注視着妃,見她僵硬的面部表情,不解地問:“怎麽了?”
“你說這些話不會起雞皮疙瘩嗎?”
“不會啊。”
“可是我會。”妃不着痕跡地掙脫他的掌控,再次搓了搓手臂,“你的好意我心領了,不過還是請你把它省下來,留給你真正的半鳍吧。”
“我的半鳍非你莫屬,我已經重複好幾遍了。”
“那麻煩你變成人類,跟我到陸地上一起生活。”
“不要說任性的話。”
“任性的是誰!”
妃深吸一口氣,按住太陽穴緩解頭痛,冷不防發覺七紋的手臂擁緊她的肩膀,一張臉慢慢湊過來,雙眼微閉,迷蒙的視線集中在她的嘴唇附近,看起來就好像要……就好像要……
身體的自動防衛系統一瞬間火力全開,怒不可遏的妃靈活地一轉身,抓起七紋的手臂就給了他一個漂亮的過肩摔。七紋重重落地,發出一聲低沉的□□,臉色比起剛才更晦暗了。
“不要臉的妖怪,別以為我是女生就可以随便欺負!”
七紋仰面躺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半天才張開嘴,輕輕說出一個名字。
“水蓮。”
話音剛落,妃感覺脖子後方被人狠狠紮了一針,手腳霎時一麻,視線随即模糊起來。
怎麽這樣……為什麽她總是這麽倒黴?
————
輕輕□□後轉醒,思維開始運作,妃面無表情地看着眼前一系列不可思議的變化,已經見怪不怪了。
她現在身處的地方,每一個空間單位都充滿了透明的水分子,這些時而流動時而靜止的水就好像光滑細膩的絲絹,在初晨的陽光照耀下,折射出清澈、迷人的淡綠色光彩,一擡眼,就能看到頭頂上飄着幾片墨綠色荷葉……簡單來說就是一句話:她目前在水底。
貝殼砌築的寬敞房間裏,她被一條草繩五花大綁,拴在一根雕花金柱上。手腕處綁得非常結實,以致稍微一動便會摩擦到她的魚鱗,痛得有如刀割。上身綁得如此謹慎,照理說應該也不會放過她的腿才對,但此刻,她卻感覺下半身輕飄飄的。
不對勁……視線緩緩下移,剛觸及某樣東西,腦袋就嗡嗡地炸開,眼前一片暈眩。
好了,她的雙腿終于也變成魚尾了,這下齊全了……她自暴自棄地閉上眼。
有個清甜的嗓音傳入她耳邊:“妃小姐,你醒了。”
擡眼一看,一個長相端麗的少女端着銀色盤子,正婀娜地向她游了過來。嘴上雖說着客氣的言辭,态度也禮貌有加,可眼神卻充滿警惕。
“我叫水蓮,是族中最擅長麻痹術的幻鲫。”她微微一笑,“很抱歉用毒針刺了你,不過你放心,我下手很有分寸,這種程度的毒液不會對你造成傷害。”
“是嗎?”妃沉下臉,“那我還應該說聲謝謝了。”
水蓮不理會她的諷刺,掀開銀盤上的圓蓋,小心翼翼地取出一枚雞蛋大小的紅色丸子,将它捧到妃的眼皮底下。
這是什麽?魚妖的食物嗎?正疑惑時,水蓮向她示意:“吃下去吧。”
“吃?誰會笨到吃敵人給的食物啊?”先不說吃下去會有什麽後果,光是看到這種鮮紅的顏色就叫人食欲不振。
“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但是你很想知道這是什麽東西吧?”
“哼,反正我不問你也會強迫我聽。”
“好強悍的小姐呢。”水蓮苦笑了笑,“這個叫作‘九十九珠’,是我們鲫魚族獨有的珍貴藥材。每隔九十九年,族中的長老會挑選出一位強壯的初生嬰兒,在他的腹中種下藥珠的胚胎,而這個被選中的鲫魚妖便從那天開始不吃不喝,用所有的妖力精心孕育藥珠,一直持續九十九年。剛出生的妖怪身體非常純淨,不吃東西就不會産生毒素,不到一百歲也不會因為擁有人形而産生邪念,惟有這樣的容器孕育出的藥珠,才稱得上最純淨的九十九珠。”
妃聽得懵懂,一臉不以為然:“……所以?”
“所以現在你可以放心吃了。九十九珠不僅不會傷害你,還會驅除你體內常年積累的毒素,淨化身體,增加你的壽命和妖力。七少爺說,人類的身體脆弱得不像話,他很擔心你活不到一萬年,才命我把如此珍貴的九十九珠賞賜給你的,你要好好珍惜才行哦。”
“賞賜”兩個字說得特別用力,意思是要她千恩萬謝,從此死心塌地就對了。妃越聽越生氣,她的人生,什麽時候交由這群妖怪來替她做主了?
“我才不稀罕。”她将頭扭到一邊,臉色陰暗。
“什麽?你不要?”水蓮目瞪口呆。
“不要。”妃冷淡道,“不可否認,比起妖怪來人類的确有着很多缺點,壽命短,體內積聚毒素,腦子裏也總是充滿邪念,但是這就是人類啊。正因為有生老病死,天災人禍,所以人類才會奮進,努力在短暫的有生之年做出更多有意義的事,假如沒有了時間限制,人類就會成天無所事事,碌碌無為,誰知道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麽樣子。”
“世界變成什麽樣子,跟你有什麽關系?你只要管好你自己,乖乖把藥珠吞下去,然後陪在少爺身邊就夠了啊!”
“我可不願意成為一只妖怪的附屬品。”
“不是附屬品,你是少爺的新娘啊,嫁給那麽高貴又那麽漂亮的七少爺,你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受寵若驚嗎?”
“受寵若驚……?”妃額頭霎時被黑暗籠罩,嘴邊溢出輕蔑的冷笑,“你是指——被随随便便種下詛咒,然後被毒針紮暈,被強行綁架到水底,最後被逼着吃下妖怪糞便這種事情嗎?如果是的話,我還真是受寵若驚啊!!”
“可是,那是因為你不合作的緣故呀!你也要為七少爺考慮一下嘛!”
“那麽誰來為我考慮一下啊!”
“少爺不是正在為你考慮嗎?不然你以為憑你一個小小的人類,怎麽可能這樣輕易就得到鲫魚族最珍貴的九十九珠?”
“小小的人類?”妃抽了抽嘴角,額上暴起青筋,“那究竟是哪只偉大的妖怪想要強娶我這個小小的人類做新娘的啊?”
水蓮的臉色霎時泛白,嘴唇微微哆嗦:“沒辦法,誰叫你們是命中注定的夫妻嘛。”
“不要說這種幼稚可笑的話,連神都不可以決定我的命運,哪裏輪得到妖怪!”妃深吸一口氣讓自己冷靜,“我問你,結婚是必須要雙方你情我願才行的吧?”
“話、話是沒錯……”
“結婚這種神聖而莊重的事情,不是應該先由男方連續寫一個月的情詩,表明自己的愛意,女方羞羞答答地接受下來,在一個月後回寄一封同樣充滿愛意的信箋,然後雙方開始交往一年,在某個浪漫的夜晚面對流星許下山盟海誓,互相托付終生,等等等等之後才有辦法做到的嗎?”
“诶?”水蓮聽呆了,“沒想到,現在還有思想如此保守的人類女性。”
“不好意思,反正我就是保守!”妃微紅着臉扭頭說,“總之我認為,結婚是很慎重的事,而且我已決定一輩子抱獨身主義,根本不可能嫁給你們少爺。”
水蓮愣了愣,眼中閃過驚詫。她突然降低聲音,嗫嚅起來:“那,你的櫻花胎記……”
“根本就沒有那種東西,不信你可以檢查我全身。”
一瞬間,水蓮虛脫地跪坐在地,表情似乎大為解脫,可瞪大的眼中卻流露悲戚:
“這下……少爺該怎麽辦?少爺雖然嘴上不說,可是我知道他是很喜歡你的。在夜櫻廟會那一晚,他回到池塘裏時,高興得跟什麽似的,啤酒流到眼睛裏,他卻說好甜,一整晚身體像抽搐一樣興奮得發抖。第二天天還沒亮,少爺就跑去向彌澤潭的家長和長老們報告喜訊,大家全都亂了陣腳,又喜又急地四處籌備彩禮。那些珍珠和寶石全都是我們鲫魚妖祖傳下來的寶貝,少爺卻毫不吝啬地全都拿來送給你,還有那個大紅花轎,也是鲫魚工匠連夜趕制出來的,少爺說雖然時間倉促,但是禮數一樣也不能少,除了籌備婚事之外,他還每天夜晚都跑去看你,直到天亮才回來……可憐的少爺,他找半鳍找了整整一千年啊,現在好不容易有了結果,他是這樣想娶你,想和你生活一輩子,若是知道這一切都是空歡喜一場,那少爺該怎麽辦啊!”
她的聲音哽咽,倒讓妃一下子慌了神,語氣頓時緩和下來。
“別、別哭啦,這樣好像顯得我在欺負你一樣……”妃無奈地抓頭,“我不能嫁給你們少爺,并不代表別人不能嫁。我身上沒有櫻花胎記,不代表別人沒有。真正的半鳍肯定在世界的某個地方等待他,只要努力找,總有一天能找到的。”
水蓮停止啜泣,擡頭看了妃一陣,眼中閃爍異樣的光芒:
“真正的……半鳍嗎?”
眼看就要成功說服這個侍女,妃當然不遺餘力地繼續開導:“你也是鲫魚妖,你應該也能理解吧?按照你們的宿命論,鲫魚妖只能和擁有相同胎記的半鳍相結合,如果強求一個不是自己半鳍的人類,豈不是違背了你們的法則嗎?”
似乎是覺得妃說中了重點,水蓮沉默半響,微微點頭。“其實,少爺也明白,他只是寂寞太久了,迫不及待想要得到幸福而已。”
“但這并不是真正的幸福啊。”
“我明白了。”水蓮擦幹眼淚,重新展露笑容,“妃小姐,我會試着去說服七少爺,我相信少爺那麽聰明,一定會想通的。”
“太好了,很高興能碰到你這樣明事理的好妖怪。”
水蓮謙遜地搖頭,和顏悅色道:“那麽,我現在就去找七少爺和諸位長老,請他們再重新考慮看看。同時也要請妃小姐将少爺贈送的彩禮準備好,以便婚事取消以後歸還給我們哦。”
“诶?”瞬間,妃的表情僵硬了,“還要歸還的嗎?”
“那當然,我剛才也說了,這些彩禮全都是我們鲫魚族祖傳的奇珍異寶,對我們有很重大的意義,聽說其中還有一枚祖奶奶手指上脫下來的黑珍珠戒指呢。”
“是……是這樣啊。”妃勉強扯出一個微笑,臉色發綠。
糟糕!現在叫她到哪裏去找回這些價值連城的寶貝啊?都怪七紋那個笨蛋妖怪,這麽重要的東西居然随手亂丢在她枕頭邊,不告訴她這是彩禮倒也罷了,居然還故作風雅地做成花瓣的樣子,混淆她的視覺,存心就是叫她無路可退嘛。
“別擔心,妃小姐,長老們其實是很通情達理的,只要将寶物如數奉還,這門婚事就算告吹,事後也不會再去為難你了。”
“那還真是太好了……”一點都不好啦!妃嘴角抽搐。
水蓮禮貌地欠了欠身,轉身游出房間,可走到門口時又突然轉了回來,問了個不相幹的問題:
“妃小姐,你現在住的地方,有沒有一位名叫‘洵’的上級妖怪?”
作者有話要說:
☆、鲫魚沒有眼淚
“什麽?”
正想問個清楚,水蓮卻咬着下唇神色怪異地走了。妃一頭霧水,心想,名叫“洵”的妖怪她當然知道,因為這名字根本就是她取的。不過水蓮為什麽會突然問起大叔?為何問了又不聽她回答呢?
思緒游離了一下,又回到她自己身上。現在該怎麽辦?
身上的草繩仍然勒得生疼,無論怎麽掙紮都沒有一絲松緩的跡象,四肢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妖化,可她卻只能幹瞪眼,也沒有任何可以通知大叔的方法……她的視線回到銀盤上,那顆鮮紅的藥珠仿佛在向她招手一樣,散發誘惑的魅力。
難道,只有靠這顆九十九珠了嗎?
她遲疑着向前伸長脖子,慢慢張開口,正在這時,身旁傳來一陣古怪的嗚咽聲。
“嗚~~~~嗚~~!!”
擡眼一看,鴉狐小小的橘紅色身體飄在水中央,四只爪子拼命劃動,一邊吐泡泡,一邊翻白眼,努力做出“小姐、小姐”的口型。
“咕嚕咕嚕……小姐,你沒事吧,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咕嚕咕嚕……我不會潛水啊!”
妃盯着他的表情看了半天,搖頭說:“不行啊,鴉狐,我就算有再厲害的讀唇術,也不可能從你的鴉嘴上讀出什麽來的,你先去弄一套潛水服再來吧。”
沒過多久,鴉狐又來了。這一回,他不知從哪裏弄來一個透明的汽球,用橡皮筋捆在腦袋上充當氧氣罩,由于水中浮力的關系,他不得不使勁擺動四肢來防止自己向上浮,汽球使他的腦袋看起來有平時的兩倍大。
“噗……”妃鼓起兩腮,努力不去看他滑稽的模樣。
“小姐,現在不是嘲笑我氧氣罩的時候!”
“對不起。”
“說起來,多虧了我鴉狐發明的獨門追蹤法,才能在如此短的時間傳送到小姐身邊,真是不枉費我每天努力地記憶小姐的體香啊!不過小姐,你怎麽可以這麽想不開?只不過和鴉狐分別了一天,就因為過度思念而想要服毒自盡,這叫鴉狐如何是好啊,嗚……嗚嗚……诶?不是為了我?”
接收到妃無聲的瞪視,鴉狐立即乖乖閉上嘴。
“我才不會做自殺這種蠢事呢。”
“那這顆紅色的丸子是什麽東西?可以吃嗎?”鴉狐嗨唷嗨唷游到九十九珠旁,先是仔細端詳了一陣,又用爪子戳了戳,一本正經道,“小姐,憑我鴉狐靈敏的第六感,這肯定不是什麽好東西,就讓我來把它敲成爛泥吧!”
說完就要動手。
“不要啊!”妃急忙制止,“我已經弄丢了人家的祖傳寶物,要是連這個珍貴的九十九珠也毀掉的話,我恐怕會死無全屍的啊!”
“哦,這樣啊……”鴉狐騷了騷腦袋,“那現在該怎麽辦?小姐,請盡量吩咐我,只要鴉狐辦得到一定竭盡全力。”
“很好,那你快過來幫我解開這條草繩。”
鴉狐眨了一下眼睛,又眨了一下,好像十分害羞地低下腦袋:“要在小姐那美麗的身上動手動腳,這叫我怎麽好意思。”
“笨蛋,是叫你解開我手上的繩子啦!”
“哦哦,原來是手啊,小姐早說嘛。”
可是解了半天解不開,草繩反而越纏越緊。鴉狐和妃面面相觑。
“對了,我最近新發明了一種可以使物體變得酥軟的熏香,這種時候正好能派上用場!”
使物體變得酥軟……光聽效果就知道肯定不是用作正途,但此刻也管不了那麽多了。
在妃期待的注視下,鴉狐紅着臉一邊在毛茸茸的大尾巴中摸索,一邊美滋滋地盤算:草繩斷裂以後,我就假裝不小心弄破汽球,做出雖然呼吸困難卻還奮不顧身搭救小姐的樣子,到時候小姐心裏一感動,我鴉狐就會成為超越洵大人和冬雪大人的頭號家臣了!哦呵呵呵呵……
“呵呵……”美妙的白日夢正進入高潮,鴉狐的動作突然僵住,随即捶胸頓足大哭起來。
“完了,水裏面不能點香!”
“我說啊……要你這個無能的家臣有什麽用!”
“我、我會再想辦法。”
“可惡,我的腿已經不能走路了,手臂也越來越痛,恐怕再過不久就會完全妖化了。”妃咬牙,眉間露出悲哀,“真不甘心,我可不想輸在這種地方啊……”
“小姐,不要擔心!”鴉狐急道,“洵大人、冬雪大人和鯨公主正在商量計劃,很快就會來救小姐的,所以在大家抵達之前,請小姐一定要想辦法拖延時間,千萬不可以輕舉妄動哦!”
語畢,鴉狐停止劃水,快速浮了上去。
妃心情沮喪地思考着鴉狐的話,什麽叫作不要輕舉妄動,又怎樣才能拖延時間呢?可惜她還沒來得及得出結論,就到了必須做出抉擇的時刻。
鴉狐的橘紅色尾巴剛從房間上方的玻璃窗消失那一刻,房門打開了,七紋臉色鐵青地走進來。他身上穿着一件松松垮垮的浴袍,胸前還綁着繃帶,鮮血正絲絲滲透出來,把雪白的繃帶和周圍的池水染紅。
妃暗自揣測他臉色糟糕的原因,是傷口疼痛呢,還是水蓮勸說失敗,亦或是又發生了其他狀況?但具體什麽原因已經無所謂了,因為這時他已走到她面前,松開草繩,一把将她拉進自己懷裏。
“妃小姐,只要你說你願意跟我在一起,只要你點頭!哪怕是跟長老們反目成仇,哪怕是從此離開水底到陸地生活,我也絕對不放開你!”
“……诶?”
不要擅自做這種決定啊,話已到嘴邊,卻猶豫着沒說出口。因為……他的表情是那麽認真。
看來水蓮真的告訴了長老,而且似乎也成功地說服了他們,所以七紋才會這樣氣急敗壞地趕來吧。可他為什麽對娶她這個人類做新娘如此執著呢?又憑什麽這樣一廂情願地相信她會選擇跟他在一起?
“妃小姐,你身上沒有胎記的事,大家全都知道了,彌澤潭的長老們現在正在召開家族緊急會議,恐怕再過不久就會宣布解除婚約,取消這門親事。”
這不是很好嗎?
“到時候,你會因為欺世盜名之重罪,遭到我們鲫魚族的嚴厲懲罰。”
“吓?!”妃霎時變了臉色。這、這跟說好的不一樣啊!如果只是這樣就要遭到嚴厲懲罰,那要是被長老們知道她把祖傳寶物當作垃圾一樣丢進焚化爐,豈不是更……總之,無論如何她都難逃一死就對了!
七紋誤以為妃的顫抖是因為害怕,俯下身把她摟得更緊了。
“別怕,妃小姐,我會保護你的。”
“你才不要你保護!”妃氣得怒目而視,“我會變成這樣都是你害的,離我遠一點!”
七紋任憑她發洩,默默說:“只要你答應嫁給我,天一黑我就帶你偷偷私奔,我在海中有一幢別墅,在那裏我們可以舉行婚禮。完婚後,你就是我七紋的妻子、鲫魚妖族的一員,到時候就連長老也無話可說。”
“誰要跟你私奔……”妃張開就要反駁,卻被七紋打斷。
“你冷靜一點,不要意氣用事,現在只有這個方法才能救你,要罵要打,等渡過這次難關後再說吧。”
妃簡直氣不打一處來,可又無法否認,他說得确實有道理。鴉狐最後關照她不要輕舉妄動,應該也就是這個意思吧。
仔細想想,她并非全無希望,既然鴉狐知道了她所在的地點,大叔和冬雪很快就會趕來,只要堅持到那時她就得救了。所以在那之前,就暫且忍着吧……心裏稍微有了一點底氣,她的表情也漸漸緩和下來。
“你說得對,現在不是自亂陣腳的時候。”
“不錯,這麽快就冷靜下來,真不愧是我的半鳍。”
忍着,不要反駁,也不要翻白眼。
“那麽,我再問一次,你的答覆是什麽?”七紋雙手握住她的肩膀,專注地凝視,目光如同廟會那夜一樣銳利懾人。
妃內心掙紮,不得已,在沉默了半晌之後,違心地輕嘆:“我答應你。”
世界仿佛靜止了一般,悄無聲息。
不,其實還是有聲音的。噗通、噗通、噗通……那是七紋的心跳聲,劇烈而不規律。
想要擡頭看看七紋的表情,卻被他牢牢按在胸口。心跳聲更劇烈了。
妃貼着他的胸膛心想,難不成,這個妖怪在害羞?心中隐約有一絲罪惡感,可是在努力想要擺脫困境的強大決心面前,這種罪惡感簡直就像是蝼蟻一般渺小。
在等待七紋平複激動時,妃說服自己暫時忍受他的肢體接觸,竭力裝出溫順的模樣以免讓他起疑心。可是這麽做的糟糕後果就是,突然間,七紋的柔情攻勢變本加厲起來。
“魚鱗的傷口還痛嗎?”
“不痛。”
“你身體冷嗎?要不要我幫你暖腳?”
“不用了,我現在沒有腳。”
“那你肚子餓嗎?想吃點什麽東西?”
“什麽都可以嗎?”
“那當然。”
“好吧,我想吃鹽烤鲫魚。”
“……你是得了婚前歇斯底裏症嗎?”
真是夠了!妃忍不住扶額。時間為什麽過得這麽慢?大叔為什麽還不來?這種渾身起雞皮疙瘩的甜蜜模式,她實在是适應不來啊。
七紋也同樣按捺不住地在房間裏踱來踱去,焦急地等待天黑,好快點帶着新娘遠走高飛。無意間,他的視線落在了九十九珠上。
“妃小姐,我特意命水蓮把這顆藥珠拿來給你,你為什麽不吃?”
妃斜靠着柱子,正嘗試着将巨大的魚尾折成兩段,只可惜下半身還是不太靈活,無法自由操縱。七紋在她身旁坐下,輕扶起她的肩膀,指着自己的嘴柔聲說:“讓我來喂你吧。”
“诶?”察覺他的意圖,妃倉皇躲閃,“誰允許你這樣随便的?”
“有什麽關系,我們馬上就要結為夫妻,這種事再平常不過了。”他的眼神居然還帶着羞澀。
“不要,我們人類有種說法,在結婚之前擅自接吻的話,走在街上會被雷劈死的……真的!”
“我倒想試試看,就算被劈我也心甘情願。”說着他便要去咬九十九珠。
“慢慢慢慢着!”妃急中生智,随口亂掰,“七紋,我有個問題。”
“什麽?”七紋暫時放下藥珠。
“你剛才說,我們要去海裏對吧?可根據我的常識,鲫魚不都是淡水魚嗎?到鹽分很高的海水裏,會不會像灑了鹽的蛞蝓一樣萎縮而死?”
“……”七紋怔怔地瞥她,“我是妖怪。”
“也是。”妃懊惱地扶額。
七紋安慰似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又要張口咬九十九珠,又被妃哇哇阻止。
“慢慢慢慢着!七紋,我還有一件事必須向你坦白。”
“什麽?”七紋嘆了口氣。
妃擡頭望了望池外漸漸變暗的天色,急切而又心不在焉地說:“其實,你送給我的那些彩禮,我不小心弄丢了。”
“就這件事嗎?”
“就這件事?你難道不擔心嗎?假如你指望到了海底以後,用那些彩禮換成錢維持生計的話,那你可就想錯了哦。”
“放心吧,妃小姐。”七紋笑起來,“我可沒有窮到需要擔心生活問題的地步。”
可惡,真是不公平,大叔也是、冬雪也是,為什麽妖怪都那麽有錢?當人類簡直一點好處也沒有嘛。
當七紋再次舉起九十九珠時,又遭到妃第三次阻止:“慢慢慢慢着!”
這一次,七紋終于察覺到了不對勁,臉上霎時蒙上一層愠怒。“又有什麽事?妃小姐,你三番五次找借口阻撓我,該不會是事到臨頭了想反悔吧?”
“呃,不……我不是這個意思……”
糟糕,已經到極限了。大叔如果再不出現的話,她恐怕真的要被這妖怪用嘴喂食了,她可不要啊!
忽聽頭頂上方傳來隆隆的雷聲,聲音由遠及近,愈來愈響,到最後甚至轉變為震耳欲聾的巨響,仿佛某個頑童把整個池塘置于鐘罩底下,惡作劇般拼命敲鐘似的。
七紋一臉驚愕地看着妃,而妃卻驚喜地看着頭頂。
清澈的水波之外,頭頂犄角、滿身銀光的獅天狗揮舞羽翅,威風凜凜地懸停于半空,如炬的碧藍色雙目在水中來回探索。
“妃,你在裏面嗎?”
“大叔!我在這裏——嗚!”
話還沒沖出口,就被七紋的手死死捂住。他的眉頭緊鎖,眼裏滿是傷心和絕望,不久之前還燃燒着的金色火焰仿佛在一瞬間熄滅了。
“妃小姐……你欺騙了我。”
————
大叔的嗓音本就渾厚有力,在寂靜的夜裏聽來更是威嚴了三分:“彌澤潭的魚妖!我已經用結界封鎖了池塘,再怎麽嘗試轉移陣地也只是徒勞。我并不想與你為敵,只要把妃交還給我,我發誓絕不為難你!”
已經是十分仁慈的說法了,但氣氛還是不免緊繃起來,一觸即發的氣勢通過池塘的水波,傳入了七紋的感官。
出乎妃的意料,七紋既沒有暴跳如雷,也不驚慌失措,只是帶着一抹怪異的哀戚,微微偏頭将臉沒入陰暗處。
妃心生憐憫,好心勸慰:“七紋……我知道你不是惡妖,解開我的詛咒,放我走吧。我會當作什麽都沒發生過,把這些天的經歷全部忘掉,從此以後,你在池塘做你的七少爺,我回到地面繼續我人類的生活,我們兩不相欠,好不好?”
七紋一聲不吭,甚至連眼皮也不擡一下。
“抱歉,欺騙你是我不對,可是……這件事從一開始就是誤會,如果不是你一意孤行,根本不會走到這一步。你也差不多該放棄了吧?想想看,大叔只是用了一絲妖力,就把你傷成這樣,更不用說現在還多了一個冬雪,這場戰鬥你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贏的,你又何苦……”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七紋終于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漠。
妃感覺這道目光的冰涼程度快及得上冬雪了。真是好心沒好報,這個笨蛋妖怪居然如此冥頑不靈。“你究竟還要執迷不悟到什麽時候?我不是你的半鳍啊!你找錯人了啊!”
“無所謂。”
“什麽?”妃震驚地瞪他,“原來你清楚……”
七紋深深皺眉,神情落寞:“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陪伴我的妻子而已。”
“混賬!這不是太差勁了嗎?”
對于她的指責,七紋固執地咬牙:“少啰嗦!只要你還在我的手裏,我就不會輸!”
說完,手指對着妃的喉嚨一彈,不知使了什麽妖術,妃的嗓子便像被海綿堵住了似的,連最基本的音節都發不出。
“鲫魚妖怪,再不出來的話,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随着一陣轟然巨響,池塘劇烈搖晃起來。由于忌憚水底的妃,大叔的雷電和冬雪的冰刃都沒有直接攻擊池塘的水,但對付池塘周圍的泥土還是綽綽有餘。“嗤嗤”兩聲,落雷在池塘邊劈了兩個半圓,好像一把激光刀似的把池塘整個兒挖出地面,而地下水就在冬雪的操縱下,變成堅硬而粗壯的冰柱,将池塘高高托起。
冬雪一手捏着四枚冰刃,飛擊冰柱一側,池塘霎時失去平衡,轟然傾斜,池水一古腦湧洩而出。數十只鲫魚妖怪從睡夢中驚醒,還沒搞明白是怎麽回事,就被迫順着水流體驗了一次空中自由落體,落地以後紛紛作鳥獸散。
同樣墜落的當然還包括七紋和妃。
冬雪一躍而起,輕輕接住妃,在空中劃了個漂亮的半弧。落在倒塌的池塘背後,手指觸到妃的魚尾時,冰冷粗糙的觸感令他皺了皺眉。
“小姐!小姐!”
鴉狐高興地撲上去,正要投入妃的懷抱,被冬雪一掌拍飛,直沖雲霄。
“嗚,冬雪大人,為什麽……”
“啊呀。”冬雪看着自己的手嘀咕,“好像拍到了一只蒼蠅。”
另一頭,七紋踉跄地站起,胸前的傷口又裂開了,他不得不咬牙關才能勉強撐住。雖模樣落魄,可表情卻十分鎮定,從容坦蕩地接受大叔的審視。
看了他一會兒,大叔突然變回人形,懶洋洋地轉身:“既然妃已經平安回來了,那麽就這樣吧,再見。”
“诶?”七紋錯愕地喊,“你不管她身上的詛咒了嗎?那是只有我才能解開的詛咒啊!”
“所以,你希望我殺了你嗎?”大叔背對他問。
“你不會殺我的。”七紋看向冬雪懷中的妃,“如果我死了,她就會永遠保持這副人不像人、妖不像妖的模樣,每一天都活得生不如死。”
“魚妖的詛咒嗎?的确是相當難對付的伎倆。”大叔若無其事笑道,“但要說完全無法可解嘛,倒也未必,我就至少知道兩種方法。”
七紋死盯着他的臉,面色難堪:“我不信。”
“不信也無所謂。不過你應該聽說過有種名叫‘殛妖水’的東西,吸收數萬年妖氣精華,至今還沒遇到過解不開的詛咒吧?”
“殛妖水是劇毒,沒有人敢輕易使用。再說,我的詛咒可不是那麽脆弱的東西!”
說話時,七紋開始劇烈顫抖,牙齒格格打戰,目光卻十分淩厲地瞪着獅天狗,緩緩擡起胳膊,攤開掌心,突然猛地收攏五指,就好像手心裏捏着一個柔軟的東西似的,骨節發出恐怖的“咯咯”聲。
幾乎是同時,妃堵塞的喉嚨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