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樹林是積雲島衆多森林中最默默無名的,既沒有任何有關妖怪的遺跡,也并非某種妖怪的出生地,所以人們給了它一個普通的名字:洵。洵這個字有着坦誠、實在的意思,用來形容它的平凡最适合不過了。
除了缺乏吸引游客的妖怪傳說之外,樹林本身也很平凡,生長的都是些常見的樹木,紅葉、斛樹、松柏……長得十分高大,卻沒什麽美感,茂密的枝葉在頭頂交叉錯雜,遮擋住陽光,使得林子的光照很不充分,大白天也暗得像傍晚似的。
這種陰暗潮濕的地方怎麽可能會沒有妖怪?
妃低下頭,撥開妨礙她走路的樹枝,對着腳底下模糊的影子低聲喊:“走開!”黑漆漆、圓滾滾的東西立刻跳走,發出“啪嗒啪嗒”的腳步聲。
一般來說,人們之所以沒有發現樹林裏妖怪的存在,有兩種可能:一種是妖怪們生性膽小害羞,過于內向,從不敢和人類打交道;不然的話,還有一種可能,就是樹林裏住着一頭異常強大的妖怪。
上級妖怪為了獲得隐蔽的居所,通常都會在四周設下結界,形成自己的勢力範圍,以求和人類完全隔絕。
從洵樹林的景象來看,應該是屬于後者吧……
剛這麽想着,眼前突然一亮,原來她在無意識撥開某片樹叢之後,恍惚間來到了一片開闊的草地。草地上除了一棵歪倒的老樹之外,什麽都沒有。妃擡頭看看天,陽光毫無阻礙地灑在她臉上,之前那些參天大樹仿佛一瞬間全都不見了似的。再回頭看,連她來時走的路也越來越暗,越來越模糊,逐漸和樹叢融合在一起。
奇怪……洵樹林以前有這麽一塊神奇的空地嗎?妃疑惑地想。
那棵老樹看上去似乎超過百歲了,盤根錯節,枝幹扭曲,樹中間有個半人高的大樹洞,遠遠看去就像張開了的漆黑大口。樹洞的左邊插了一塊小木牌,木板很厚,邊緣坑坑窪窪的,如同小學生手工課上的作品一樣拙劣。
妃走近木牌,仔細端詳上面的字。
“這-是-我-的-窩……?”妃輕輕讀出聲,搖頭啧道,“好醜的字!”
她又好奇地把頭伸進樹洞,借着午後的陽光把洞內看了個遍。樹洞比外表看來要小許多,內壁被刨得十分光滑,呈明亮的奶黃色,裏面的陳設相當簡單:一張小床,一個紅白格子的枕頭,還有一只銀色的方盒子。
妃愣了一會兒,拿起枕頭橫看豎看,詫異道:“好小的枕頭,有誰會住在這種地方呢?”她瞄了眼小木牌,那幾個活像鬼畫符的字令她印象深刻。“難道真的是小學生?”
管他的,現在可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她到這裏來只是想小小地傷感一番罷了。妃于是把枕頭抱在胸前,倚靠樹洞而坐,雙眼無神地看着天空。
沒多久,有只手臂慢慢從樹上垂下來。
妃的思緒雖然沉浸在回憶中,眼睛卻始終機敏地打量四周,所以這只手臂的動作絲毫沒有逃過她的注意。她不動聲色地用餘光瞄了眼手臂,又低頭看看自己,發現這只手臂的目标是她的背包。
原來樹洞的主人是個小偷。
妃暗自揚了揚眉毛,換了個動作,繼續擡頭發呆,只是手指悄悄勾住了背包上的細帶。手臂起初被她的動作吓得縮了回去,等了一會兒發覺沒動靜,再次偷偷摸摸伸下來,揪準時機,猛地襲向背包……
“哈……”妃打了個哈欠,輕巧地把背包移到身側。
手臂冒出一滴冷汗,頓了頓,換了一個角度,繼續襲向背包……
“嗯……”妃伸了個懶腰,又把背包移到身體另一側。
手臂尴尬地停在半空中,妃幾乎能夠聽到對方咬牙切齒的聲音。它顯然還不肯善罷甘休,接二連三發出猛烈攻擊,衣袖摩擦樹葉發出“咻、咻、咻”的聲響,聽起來頗有氣勢,卻都很無奈地被妃一一化解。經過一番苦鬥,手臂總算勾到了背包的帶子,死死抓住不放,就在這時,妃用力一拉,只聽“哇啊啊”的一聲慘叫,手臂的主人連同背包一起摔下來,跌了個狗啃泥。
真可憐。妃移開遮住眼睛的手,十分同情地看着地上的人。
出乎意料,那居然是一名身材高大的中年男子,頂着一頭長及膝蓋的銀色長發,穿着相當古怪的長袖浴衣。臉由于朝下埋在草叢裏,無法看清楚,不過□□出來的小腿上兩條藍色的、閃電形狀的紋身,令妃感到似曾相識。
中年男子擡起頭,笨拙地用袖子擦臉,從長長的銀發底下露出一對明亮的藍眼睛,在妃凝視他的同時,他也以相同的眼神打量她。
四目交接,一陣沉默。
妃率先垂下視線,重重嘆息了一聲,自言自語道:“長得是蠻帥的,可惜是大叔……”
不等對方申辯,她板起臉故作嚴厲道:“我說大叔,你的年齡也不小了,做什麽不好非要做小偷呢?給,拿去吧!這是我的背包,不過叫你失望了,裏面根本沒有值錢的東西……”
“真的嗎?”
大叔卻十分高興地接過背包,迅速扯開拉鏈,從裏面抓出飯盒,舉起一只雪白的飯團,期待地問:“我可以吃嗎?”
原來,他的目标是食物?妃看着他,将信将疑地點了點頭。下一刻,大叔便以餓了一個世紀般的架勢狼吞虎咽起來,看得妃目瞪口呆。
“大、大叔,等一下,請問……”妃将他上上下下重新審視一遍,不太确定地說,“你是逃犯嗎?離家出走?還是隐居在樹林裏的藝術家?”
“唔?”大叔轉過頭,兩腮由于塞滿了食物,腫成鼓鼓的兩團,無法說話。
看起來好像倉鼠,妃心想。
“算了,你是小偷也好,藝術家也好,都無所謂啦,反正馬上就會變成陌生人。”妃倒在草地上,閉着眼睛說,“既然如此,大叔,作為這頓飯的回報,聽一聽我多年無處發洩的牢騷怎樣?”
大叔停下來看了看妃,又從背包裏拿出一盒三明治,繼續狼吞虎咽。
“我的人生可以說是一幅由災難和不幸兩色繪成的黑白畫,從一出生就沒遇到過什麽好事。”妃說道,“先是母親發瘋死去,父親丢下我神秘失蹤,接着我像個燙手山芋一樣被親戚們抛來抛去,好不容易有個願意撫養我的阿姨,卻在接我回家的路上被車撞死了;然後我又輾轉于刻薄的親戚之間,直到七歲那年才被龍丘家的奶奶收養,總算過了一段安穩的日子……可是去年,連奶奶也去世了,空曠的老房子裏只剩下我一個;我還存有最後一絲希望,就是能和自己喜歡的人共渡一生,可就在剛才,那個人告訴我他要去當和尚,最後的希望也破滅了……”
“咕嚕!”大叔吞下最後一口三明治,用力拍打胸脯。
“我終于發現,人生根本不會有改變,我自始至終都會是孤單一人……”
“呃!”随後又是一個滿足的飽嗝。
“我說大叔,”妃終于忍無可忍地坐起來,“人家正處在人生最失落、最消沉的低潮期,請你不要在一旁發出奇怪的聲音好不好?”
“啊,對不起!”大叔露出燦爛的笑容,向妃擺擺手,“謝謝你的午餐,我差點以為自己會餓死呢!對了,作為報答,我給你看個好東西。”
“什麽?”
“請稍等。”大叔笑眯眯地站起來,高大健壯的身體擋住妃頭上的陽光。在妃迷惑不解的時候,他解開浴衣的腰帶,敞開胸襟,露出和小腿上同樣的閃電狀紋身,然後便開始動手脫褲子。
“哇!”妃吓得變了臉色,掙紮着從草地上爬起來,失聲尖叫,“變态啊!如果是美少年也就算了,大叔你就別來這一套了啦,讨厭!”
“這種說法還真是失禮啊。”大叔摸摸頭,無辜地說,“我只是想讓你看看我的尾巴嘛。”
“你說什麽?”
“尾巴。”大叔轉過身,尾骨附近果然有一條通體銀白、頂端鮮紅的尾巴,正在空中左右晃蕩。
“我、我看到了,快把褲子穿起來啦!變态暴露狂!”妃慌忙遮住眼睛,臉頰飛紅。過了許久,她小心翼翼睜開眼,從手縫間向外張望,看見大叔已經束好衣服,才緩緩放下手。
“等等,你為什麽會有尾巴?”
“因為我是妖怪啊。”大叔笑着回答。
妃一時怔在原地,呆呆看着他的臉。從小就閱妖無數的她,還是第一次看到人形的妖怪,不覺感到有點吃驚。
原來樹林裏的上級妖怪,就是這位大叔啊。
“說起來,你長得好高,差不多有一米九吧?”妃現在才發現身高差距,她指着樹洞裏的袖珍家具說,“怎麽可能睡在這麽小的床上?”
“這個嘛,我在白天妖力衰退,一般以人形出來走動,晚上睡覺時才會恢複成妖形,只不過……”他停下來,抖了抖蓬松的銀色長發,身體開始縮小,“我的妖形你看不到罷了。”
妃目不轉睛地盯着他變形的過程,看他從一個高大的人類,逐漸變成一只體型嬌小、長毛覆身、額前還有根細長犄角的妖怪,眼睛不禁越瞪越大,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
“頭上長角的銀色獅子……難道你是傳說中的……獅天狗?”
現在輪到大叔吃驚了,他四條腿在地上打滑,慌張地退後兩步,對她喊:“诶?你看得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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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快要落山,夕陽在天邊映照出一片豔麗的橘紅色,朦胧的光束優雅地灑在熄滅了的火堆上,像是要為暑期旅行劃上完美的句號。
句號是句號,可是會完美才怪。對妃來說,這趟旅行的收獲只有兩個:致命的打擊,以及令她頭疼的麻煩。
“真是太大意了!一看到藍色的閃電花紋時,我就應該想到的,那是獅天狗獨有的标志。”妃走在隊伍的最後面,懊惱地敲着額頭,自言自語,“可我居然被憨厚的人形所迷惑,絲毫沒有察覺……”
她的腳踩中一根樹枝,發出“咔嚓”的斷裂聲,緊接着,仿佛回音似的,不遠處也響起同樣的兩聲,“咔嚓、咔嚓”。
“傳說獅天狗是所有天狗中地位最高、也最兇猛的一種,是危險程度僅次于陰陽鬼的兇妖。假如早知道是這種妖怪,我根本不會踏進洵樹林半步,更別說請他吃飯了!”
妃走進水潭,“啪嗒”一聲濺起水花,這時身後又出現了兩重回音,“啪嗒、啪嗒”。
“我都說得那麽明顯了,你怎麽還不明白……”妃停下來,深吸一口氣,猛然轉頭吼道,“別再跟着我了!你這個變态大叔!”
獅天狗被突如其來的大吼吓得縮住脖子,四肢在水潭中掙紮,背上背着的一個巨大包裹也随之左右搖晃。
聽到妃的叫聲,女生們好奇地回過頭。“怎麽啦?妃殿,很少看到你失去冷靜的樣子,你又看到什麽……”聲音嘎然而止,女生們指着妃的身後,驚恐地尖叫,“天哪,床和枕頭自己會走路!”
“讨厭,有妖怪!”
“護神童子,你留下來墊後,其他人快逃!”
不等妃說什麽,同學們慌作一團,你推我擠,争先恐後沖下山,一古腦跳進沿路經過的公車,揚長而去。
妃回頭看着獅天狗,對方也無辜地回看她。
“大叔,你出門為什麽帶着床?”
“都怪我太不小心了,讓你看到了我的真面目。”
“如果是擔心這個的話,放心吧,我不會告訴別人的。”
“不是這個問題,你難道沒聽說過嗎?看到獅天狗妖形的人,四十九天之內會遭遇不幸。”
“哦?那又怎樣?”
獅天狗正義凜然道:“我願意負起責任,在這四十九天之內,我會保護你的安全。”
“我才不需要妖怪的保護,更不想欠妖怪的人情。”妃立刻冷淡地拒絕,用手捋了捋烏黑直順的長發,若無其事地向前走,“而且大叔,你剛才也看到了,人類是很害怕妖怪的。妖怪會吃人,人也會傷害妖怪,這兩者本來就是不同世界的生物,根本不可能和平相處,更談不上相互幫助。”
獅天狗跟在後面,小心翼翼說:“人類之所以害怕,是因為他們看不見,如果看得見的話就不會害怕了。你也是人類,你就不怕我。”
“我是例外,反正誰也不把我當人類看待,你所謂的四十九天詛咒我也一點不在乎。”妃邊走邊說,“所以,謝謝你的好意,請別再跟着我了。”
獅天狗卻仍然緊跟不舍,口中冒出一句:“可是,你不會因為失戀而自殺吧?”
妃頓時停住,獅天狗來不及剎車,“咚”地撞上她光潔雪白的美腿。
“自殺?哼……我才不會脆弱到為了這種小事自殺呢,我只是大徹大悟、認清現實、打消可笑的念頭、決心當一輩子的老處女罷了!沒錯,我已經決定了!”妃沒有回頭,大叔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不過連珠炮一般抖落的聲音裏卻盡是破綻,她越是大聲否認,大叔越是堅定自己的想法。
“……總之,”妃轉身揪住獅天狗脖子上的皮毛,鼻尖幾乎抵在他的腦門上,以威脅的口氣說,“聽着,把我剛才對你說的話全部忘掉,一句都不準洩漏出去。”
“好的。”大叔眨着玻璃珠似的藍眼睛回答,“不過你要允許我暫時住在你家。”
“你不要擅自決定這種事!”
“我睡在陽臺就行了,食物也會自己想辦法,我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我說大叔……”
“寂寞的時候,我可以陪你玩,”獅天狗擡起前肢,“看!我的毛摸起來很舒服哦。”
“……”
妃擡頭看看天,又開始大步向前走。
“等等!”獅天狗急忙跟上去,絞盡腦汁想着更多自己可以帶來的好處,試圖讓她回心轉意:“當你再次陷入人生的低谷期時,還可以向我發牢騷,無論是什麽樣的牢騷都行,我會替你保密的。這個也不行嗎?不行的話,我還有……”
“好了,上來吧!”
不知何時妃已經推來了她的自行車,在大叔瞠目結舌的時候,她拍着車前的籃子,發出冷淡的邀請。
“反正我的家一貧如洗,家庭成員又只有我一個,沒什麽好擔心的。”妃跨坐上自行車,指了指天空說,“而且樹林起風了,照這個情形看,夏季臺風就要來襲,你的窩說不定今晚會被大水淹沒。”
“……”獅天狗只遲疑了一秒,立刻一躍跳上自行車的車籃,滿懷深情地凝視她。
“幹嘛?”妃提防地瞪着他。
“雖然說話很不客氣,可是你的心腸比我想象得還要好嘛。”獅天狗露出一臉達到目的後的歡快表情,扭動身子面對前方,“當”的一聲,背上的床倏然撞到妃的頭。
“呃……對不起。”
“給我把床丢掉!”
“可以不丢嗎?我就只有這一張床。”
“丢掉!你這樣叫我怎麽騎車嘛!”
兩分鐘後,獅天狗嘴裏叼着銀色的方盒,戀戀不舍地看着心愛的床“屍橫路邊”,漸漸離自己遠去。
灰色的雲層很快覆蓋了剛才還陽光燦爛的晴空,黑沉沉地壓在頭頂,猶如打翻了濃墨一般,在天空擴散開來,最後一抹夕陽也在天邊消失了。仿佛頃刻間,雲霧翻騰,低沉的雷鳴随之打響,轟的一聲,瓢潑大雨就砸了下來。
山腳下一幢老舊的木屋正在風中戰栗。妃在離木屋幾步遠的地方跳下自行車,扔在一旁,抱起獅天狗就沖向屋子。“糟糕!”她擔憂地說,“臺風比我預想得還要強,不知道是不是撐得過今晚。”她拉開壁櫥,找出木板和釘子,利索地對着窗子敲打起來。
獅天狗不知何時變成了人形的大叔模樣,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四下打量屋子。斑駁的梁柱、凹凸不平的牆壁、以及一些老式家具讓他情不自禁發出感嘆:“哇,好破的房子!”
“我可不想被一只妖怪說三道四。”
“這是誰?”大叔拿起桌上的相框問。
妃轉頭看了一眼,低聲回答:“我,死去的奶奶……還有神銀。”
原來是他,大叔斜睨了一眼心想,果然很有和尚的潛質,一看就是妖怪最讨厭的那一類型。大叔又翻轉到相框背面:“龍丘妃?這是你的名字?”
“大叔,”妃的嘴裏咬着釘子,含混不清地說,“想知道別人叫什麽時,不是應該先報上自己的名字嗎?”
“話是沒錯啦,可是我沒有名字。”大叔有點失落地說。
妃想也沒多想,随口說道:“我是在洵樹林裏見到大叔的,就叫洵怎麽樣?反正這個字和大叔的形象也挺符合的。”
“洵?”大叔臉上現出異樣的神采,“真的要把這個名字給我嗎?”
“不是什麽好名字,你如果不喜歡的話……”
“我喜歡!”
聽到大叔透着感動的聲音,妃不解地回頭,卻被一個突如其來的緊密擁抱吓了一跳。“走開啦,別壓着我,重死了!”妃忍不住提高音量,一腳将他踢開。
一只妖怪被人類取名,值得高興成這樣嗎?妃氣喘籲籲地想。
屋外的狂風刮得更猛烈了,積雲島臺風特有的氣味從老木屋的縫隙裏滲透進來,充滿了整個屋內,空氣仿佛越來越沉重,風聲也從起初的隆隆作響,變成了驚天動地的嘶吼咆哮。妃擔憂地看着四周的木板,潮濕和蛀蟲早已使它們脆弱不堪,假如風再繼續這麽刮下去的話,難不保會有崩塌的一刻……
“到這裏來,大叔。”妃當機立斷,找了件工具撬開通向地窖的入口,讓大叔先鑽進地窖,随後自己也翻身躲進去。
剛把木板蓋子阖上,四周就發出“轟隆”一聲巨響,窗上的兩塊交叉釘死的木板從中間斷裂開來,一分為二,呼嘯的臺風夾帶着傾盆大雨席卷而來,一下子就刮倒了一片牆,半個屋頂頓時砸了下來。
“不對!”妃想到什麽,突然叫起來,“奶奶的骨灰盒還在桌上!”
妃驚慌地掀開蓋子,順勢就要沖出去。
“危險!別出去!”大叔抱住她的腿,厲聲阻止。
妃卻使勁掙脫開他的束縛,奮力跳上地面,撲向一個青黑色的瓷壺。冰涼的觸感剛在指尖蔓延,身後響起一陣不祥的嘎吱聲,整個房屋開始劇烈顫抖,妃的心髒撲通撲通直跳,緊張得不敢動彈。
就在這時,聽到大叔的喊聲,妃倏然回頭,恍惚間看到一團巨大的銀光向她飛來。這是什麽?她還沒來得及發出驚異聲,身體就被這團銀光輕柔地托起,以難以想象的速度飛出窗外。
幾乎在同時,整個屋頂轟然倒塌,木屋在一瞬間成了廢墟。
妃似乎還驚魂未定,手裏抱着青黑瓷壺,喘息着瞪視支離破碎的木屋,過了好久才意識到自己居然停在半空中,大片大片的銀色羽毛正從她的頭頂上飄然落下。
“大叔?”
獅天狗此時已比白天大了好幾倍,身上藍色的閃電花紋比原來更清晰,背後還長出一對巨大的銀色羽翅,在風雨中顯得格外雄壯威武。這才是獅天狗的真實面貌嗎?妃情不自禁發出一聲小小的贊嘆:“好帥……”不過她不希望有妖怪因此而洋洋得意,便立刻閉上嘴巴。
“幸好天黑了,我的妖力及時恢複,不然後果真不堪設想。”獅天狗如釋重負地松了口氣,緩緩降落,把妃放到地上,擡起一只前肢為她遮雨。
“現在該怎麽辦?”
妃呆呆地看着廢墟,聲音有氣無力:“我不知道。”
“那要不要住到我的樹洞裏去?”
妃悲哀地垂下腦袋:“我不要啦,我可不想變成像大叔一樣的荒野藝術家,而且,我也沒辦法把自己塞在那麽小的洞裏……”
“妃!”
這時,聽到有人呼喚自己的名字,妃循着聲音的方向望去。漆黑的雨夜,一個人一手打着手電,另一手撐傘,正踩着和尚式的碎步,急切地向她走來。
“我聽到臺風的警報,就開始擔心你,果然發生了這種不幸啊……”來的人正是螟神銀,他看看倒塌的木屋,又看看妃,眼神中充滿關切,“妃,假如你沒有地方住的話,願不願意到我的螟皇寺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