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章 (21)

笑的話。”林木點燃一支煙,深吸了一口,從鼻子裏噴出煙霧,以極其不屑的聲音冷哼道,“讓我來告訴你吧,人死後由于水分流失,皮膚萎縮,表情上會産生變化,另外在冬季的話死後48小時以上會産生腐敗性腹部膨脹,所以看起來身體好像在動一樣。明白了嗎?真是,所以我才讨厭外行人插手,一點專業知識都沒有。”

妃躲開有意無意噴到她臉上的煙,有一種想要施展無敵回旋踢的沖動,不過終究是忍耐了下來,心裏想着,只要她阻止入葬的目的達成,讓這個超級自負的警察挖苦兩句也無所謂,反正事實如何她自己知道就好。

不料──

“你們請繼續。”林木相當高姿态地對着喪主一家揮揮手說,“死者這樣停在半路,未免也太可憐了,快點讓她入土為安才好吧。”

“稍等一下。”妃急忙說,“林木警官,這個女孩沒有死啊,還是再……”

“住口,外行人不準插嘴!”

什麽?你這個冥頑不靈的笨警察,都說了她還沒有死,你想當殺人兇手嗎?

“你這是什麽眼神?再胡鬧下去就叫人忍無可忍了哦。”

真正忍無可忍的人是我才對吧!妃的眼睛裏霎時噴出兩道無形的火光,咬着嘴唇深吸一口氣,“唰”地一下回頭對大叔比出一根憤怒的拇指。

大叔!盡管放手去做吧,不要客氣!!讓這個無知的男人體會一下什麽叫作妖怪的恐怖!!!

收到妃指示的同時,小獅天狗忍不住哆嗦了一下,由衷地向林木投去憐憫的目光:“嗚呃……把妃惹到抓狂的人類,你是第一個哦。”随即他将頭高高昂起,膨脹成大獅天狗,抓住林木的肩膀提到空中。

于是,在場諸位人類的眼裏,就出現了這樣一幅畫面:

得意忘形的林木警官正在吞雲吐霧之際,西裝的肩膀上突然間多出兩個巨大的爪印,随即脖子縮進衣領中,整個身體以非常奇怪的姿勢緩緩升空,直到雙腳完全離開地面,忽上忽下地飄浮在半空。他還沒來得及想明白發生了什麽事,爪印又移動到了他的臉上,原本自然睜開的雙眼忽然瞪得大如銅鈴,臉頰上的肉仿佛被兩股無形的力量向左右拉扯,以至于嘴唇形成一種詭異的弧度,既像獰笑又像痛哭。與此同時,四肢宛如抽筋一般跳起狂亂的舞蹈,骨骼的關節咯咯作響,手指七扭八歪,在昏黃的暮色映襯下顯得格外恐怖。

“不好了!這……這是殺生偶大人啊!是殺生偶大人在作祟!”

村民的反應暫且不去管,重要的是林木。

“啊……啊……”在發出兩聲意義不明的□□之後,林木警官居然口吐白沫,兩眼一翻就昏了過去。

“什麽啊,才這樣兩下就不行了,這麽沒用居然還敢瞧不起妖怪。”大叔晃了晃林木的腦袋問道,“妃,還要繼續嗎?”

“不,可以了,還是手下留情吧。”

妃帶着略微同情的眼神,目睹失去意識的林木如同一條扁魚一樣平躺在地上。可以想見,有了這次的經歷,這位警官恐怕再也不敢随便否認妖怪的存在了吧?要怪也只能怪他運氣不好,誰叫他偏偏碰到了她和大叔呢。

―――

沒有了臭屁警察的妨礙,對殺生偶作祟事件的調查果然容易了許多,這麽說雖然有點刻薄,卻是不争的事實。

當晚九點左右,在村莊的天空還沒完全被黑暗籠罩之前,妃就由沙沙的母親帶領,來到村長家中。村長是個年近六十的鳏夫,子女都已經離開村子在外謀生,見了笙淩的推薦信後,極其恭敬地把妃請進屋子,并将二樓一間卧室空出來留給妃過夜。而方才出殡的村民們也将信将疑地接受妃的建議,暫且把假死狀态的沙沙帶回家,至此調查過程便刀過竹解般地順利起來。

“你是說,我們村的人全都沒有死,只是暫時失去靈魂嗎?”

和村民們不同,聽了妃帶來的消息,連日來愁眉苦臉的村長不禁喜出望外。

“是的,雖然确切情況還不清楚,不過這一點我可以保證,所以拜托村長盡快發出通告,中止正在進行或将要進行的火葬和土葬。”

“明白了,我現在就去派人通知大家。”村長匆匆忙忙從飯桌旁站起來,走到玄關去打電話,中途差點踩到嵌在地板中的火盆,情緒顯得十分激動。口中也不斷發出呓語般的低喃,似乎是“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啊……”之類的感慨,從他如釋重負的表情來看,這件事對他的打擊也相當大吧。

“村長,我可以問個問題嗎?”

“啊,可以。”打完電話回來的村長,又重新坐到妃面前。

妃伸出手指了指門口,謹慎地問:“那是什麽?”

在屋子的門檐下,普通人家一般會懸挂風鈴或者幹花束,并系上若幹文字,代表祈願或者祝福。可是自從走進魅王村,她發現每家每戶的屋檐下挂着的卻都是人偶。一般說來既然信奉的是殺生偶,用人偶來代替風鈴也無可厚非,不過把人偶做得如此認真細致、惟妙惟肖,還嚴格按照家庭人數懸挂在門前,做到這一步已經不能算作普通的祈福了吧?

“哦,你是指那些人偶嗎?”村長不答反問,臉上帶着淡定的微笑,“妃小姐,你認為那是什麽呢?”

“我猜,是用來代替人類承受疾病或災難的替身人偶……?”

“答錯了。”

出乎意料,回答她的人并不是村長,而是一個略顯稚嫩的女孩聲音。循着村長詫異的目光,妃也轉過頭,看向被三根鐵栅欄釘住的窗戶。窗外站着一名年約十三、四歲的小女孩,黑發披肩,臉色蒼白,清秀的面孔上滿是病容。

咦?她的長相……

“是小薰啊。”村長揮揮手招呼她進屋,“這麽晚了還跑出來,對你的身體可不好哦,爸爸知道嗎?”

小薰搖搖頭:“我是瞞着爸爸出來的。”

“怎麽了?找我有什麽事?”

小薰又搖了搖頭,一聲不吭地繞開村長,徑直走向餐桌旁的妃,烏黑的大眼睛牢牢鎖住她的臉。

“……嗯?”妃似乎從那眼神中領悟到什麽,不太确定地指着自己,“難道你是來找我的?”

面無表情的小薰仍然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沉默半晌才小聲說:“請問,你是一個很厲害的除妖專家嗎?”

“除妖?”妃不明所以地和村長交換一個眼神,笑了起來,“你叫小薰是嗎?你搞錯了,我不是來除妖的啦,只是來向村長了解一些情況而已。再說了,學校的老師沒有告訴你嗎?在我們積雲島,随随便便除妖可是犯法的哦。”

“我不知道,我從來沒上過學。”

“為什麽?”

“啊,那是因為……”

村長嗫嚅地想要插嘴,卻被小薰固執地打斷,一副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口吻繼續追問道:“那麽,你為什麽會知道沙沙是假死呢?”

她的表情是如此認真,好像在問一個悠關性命的問題似的,看到她這樣的神情,妃也不願再用敷衍的口氣,收斂起笑容一本正經回答道:

“因為,我可以看得到妖怪,是妖怪這麽告訴我的。”

“真的嗎?你真的能看到妖怪嗎?”

“是的。”

“那麽,我可以相信你嗎?可以把一切全都托付給你嗎?”

“……小薰,你怎麽了?”

之所以這麽問,是因為這個小女孩的眼眶中突然落下豆大的淚珠,很快沾濕整片臉頰,嘴角也傷心地劇烈抽搐起來,把妃和村長兩個人吓得手足無措。

“請你、請你救救我哥哥!”

在小薰悲傷的嚎啕大哭聲中,夾雜着這句含混不清的請求,不斷地、不斷地重複着請妃救救她的哥哥。妃彎下腰抱緊這個無助的女孩,靜靜地傾聽她哭訴,窗外明月皎潔,令人頭腦清醒的冷風透過窗子的縫隙吹進屋內,使她有一種,這個村莊的迷霧漸漸被撥開的感覺。

―――

好不容易安撫了小薰,和村長一起将她送回家,重新回到二樓的客房時,已接近淩晨一點。

就行程安排和情報收集的進展來說,這一天過得真是既緊張又充實,并且也稍稍能體會笙淩從事這方面研究的意義和樂趣所在。無論如何,被人信任總是件值得高興的事,雖說她仍然想從村長和小薰口中探聽到更多消息,即使再晚點睡也沒所謂,不過按照她的要求乖乖留在房間裏的大叔,這時恐怕已等得不耐煩了吧?

妃一邊摸索着開門,一邊歉疚地想着,鄭重其事地拜托大叔陪她出來“打工”,達到目的以後又把他随手丢在一邊,這種行為似乎有點過分……不如今晚就答應大叔一個任性的要求吧……

這個決心下定還沒幾秒,妃就感覺門後有一陣輕微的衣料磨擦聲,同時一雙手悄然從身後向她襲來。她立刻直覺反應地紮穩馬步,抓住對方的手臂貼近自己背部,繃直雙腿,猛然一個過肩摔将對方重重摔倒在地。

“大叔?!”

看清對方的臉以後,妃下意識把手藏在背後,心虛地笑問:“你、你為什麽會躲在門後?”

“……”

大叔擡起可憐兮兮的藍眼睛,無比哀怨地瞥了妃一眼,随即獨自蹲在牆角一隅,把孤單的背部對着妃,以示無聲的抗議。

“好、好了啦,大叔,對不起啦,我不是存心要對你使用暴力,只是出于本能就……”

大叔緩緩回過頭,臉上滿是混合了失望和受傷的陰霾。

“可以隔着一塊透明的薄紗看到妃的身體曲線并且聽到令人臉紅心跳的水花聲的‘溫泉’呢?”

“啊?”

“可以包裹住美麗胴體隐隐約約顯露出風情萬種的柔美并且散發淡淡體香的‘浴衣’呢?”

“……”

“偶然的跌倒、不小心的碰觸、狹窄擁擠又充滿神秘的棉被、意外的發展,這些本來應該變成美好回憶的東西,全都跑到哪裏去了?”

“……”

“這樣兩個人的旅行根本就沒有意義嘛!”

妃深吸一口氣,額頭上哔哔地冒出好幾個青筋,不等大叔發完牢騷就毫不留情地在他腦袋上敲出一個大包:“像大叔這樣随便幻象別人的身體,結果願望落空又擅自怪罪在別人身上,這樣的事才叫沒有意義呢!我說啊,大叔,除了那檔子事之外,你的腦子裏就不會想點別的嗎?”

雙手抱胸靜坐示威的大叔頂着一個與形象不符的腫包,小聲嘟哝道:“比如說?”

“比如說這個村子裏至今發生的一系列妖怪作祟事件啊。村民為什麽會一個接一個失蹤,殺生偶到底是什麽妖怪,而今年的人偶祭又為什麽會失敗,這些事情難道大叔一點都不關心嗎?”

大叔想也不想,語氣堅決地回答:“哼,不能和妃制造回憶的事,我一點興趣都沒有。”

“真的?”

說話時,妃已在屏風背後快速脫下旅行外套,換上了白色睡裙,并從壁櫥裏拿出一套被褥,平整地鋪在榻榻米上。在大叔不解的注視下,妃掀開被子坐在被褥的一側,一邊調整姿勢,一邊極力穩住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髒,指着身邊的空位吞吞吐吐問: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興趣嗎?”

大叔一時看傻了眼,半張着嘴,久久發不出聲音。等他好不容易想明白妃的用意之後,整張臉又突然像小孩子的蠟筆畫似的眉開眼笑起來。

“既然妃如此盛情邀請,那麽,我就不客氣了哦!”

“等等!不準把衣襟敞開,不準超過中間這條分界線,不準把臉蹭到我的枕頭上,不準抱住我的腰啦……”

可是妃似乎忘記了,規則這種東西對既任性又愛撒嬌的大叔來說,根本就像對牛彈琴一樣行不通。在她還沒有列舉完所有條件之前,大叔早就帶着歡呼的叫聲撲到她身上,一條尾巴興奮地在空中甩來甩去,眼睛也惬意地眯成兩條縫,正是一副心滿意足時的招牌表情。

算了,看在大叔這麽高興的份上,就暫且随他任性一次吧。

把被子端正地蓋在兩人身上,妃仰面朝上盯着天花板,若有所思地開口。

“大叔,你剛才也看聽到了吧?”

“什麽?”大叔從她的胳肢窩底下發出懶洋洋的聲音。

“挂在屋檐下的那些人偶。”

“嗯,怎麽了?”

“我的猜測沒錯,它們的确是和每個家庭成員一一對應的。魅王村的每個人自出生起,就有一個代表自己的人偶懸挂在家門前,随着年齡增大或身材改變,人偶也必須時常更換,總之就是要盡量符合自己的形象,使人和人偶完全對應起來。只不過,這麽做并不是為了驅邪消災,使人偶替自己承受災禍,而是為了要傳達來自殺生偶的各種訊息。”妃喃喃道,“所以笙淩才會說,殺生偶的力量對村外的人沒有影響,沒錯,因為我們這些游客根本就沒有相對應的人偶。”

實際上,魅王村的神隐和她最初的想象也有點不太一樣,她本以為,人偶祭一到,被選中的孩子就會自動消失,其實并非如此。

在人偶祭前夕,當上一年失蹤的孩子回來之後,村民就會通過屋前懸挂的人偶是否燒焦來判斷今年的當選者。然後在人偶祭的當晚,将這個孩子單獨送進供養着殺生偶的祭神殿,儀式就此宣告結束,等到第二天拂曉時分再去做收尾工作,這時,那個孩子就已經不在了。

“這種人為地把孩子送去神隐的祭祀方式,總覺得有點殘忍……大叔,你認為呢?”

“沒辦法,既然妖怪給予這個村子平安富足的生活,那麽相對地,村子裏的人類也要付出一點犧牲才行啊。”

“什麽嘛,真是自私的妖怪式想法!村子的平安靠的是大家的努力而不是靠什麽妖怪,只有妖怪才會幫妖怪說話耶。”

“我本來就是妖怪啊。”

妃一時語塞。對啊,大叔也是妖怪,仿佛這時候才深刻意識到這一點,胸口突然間有種悶悶的感覺。

“大叔,你曾經傷害過人類嗎?”

“問這個幹嘛?”

“……唔,沒事,随口問問。”問出這個問題的妃,其實自己都不确定是否真的想聽到答案,于是急急忙忙想要轉變話題。

“放心吧。”

不期然地,大叔卻仿佛看穿她心思似的,用手肘支起半個身體,微笑地注視她。細長而柔軟的銀發流淌在她的枕邊,使她不自覺漲紅了臉。

“我向來只會對妖怪出手,人類的事我從不過問,也沒興趣參與……當然,現在卻不一樣了。”大叔邊說邊俯下身,近距離凝視她的臉,像是故意要引誘她似的,視線在她的眼睛和嘴唇之間徘徊,性感的嗓音也漸漸變得低柔,“妃是人類,可是只要和妃有關的東西,我一樣都不願意錯過。哪怕只是一個勾魂的眼神,一縷可愛的發絲,一抹羞澀的微笑……”

不行!妃在心裏吶喊,這個好色大叔,根本就是在故意散發雄性荷爾蒙,他的企圖全都寫在他那張一看就在動壞腦筋的笑臉上了。

護神童子,你可要堅持原則,保持清醒啊!

“啊!痛痛痛痛!”

“大叔,沒有人告訴你,和人說話時起碼要間隔30公分才算禮貌嗎?”

“嗚,對不喜。”被妃扯着臉頰的大叔,不得不放棄邪惡的念頭,老老實實回到原來的位置,重新抱住她的腰。

“再動歪腦筋,我就要把大叔踢出被子了哦。”

“是,下次不敢了。”

“那麽我們回到正題,剛才說到哪裏了?”

“呼……”

“大叔,不要一說到自己不感興趣的話題就裝睡啦。”

“……”大叔把臉蒙在被子裏,垂頭喪氣地回答,“剛才說到,人類把自己的小孩送去神隐。”

“嗯,對了,聽我說,我已經基本猜到今年人偶祭會失敗的原因了。”

“是嗎?”大叔哼了一聲,興趣缺缺地嘟哝,“原因是什麽呢?”

“你還記得那張照片吧?今年失蹤的神隐少年泉田游,事實上,他還有個雙胞胎的妹妹叫泉田薰,和他長得十分相像……而她才是真正被選中的孩子。”

“哦?是她這樣告訴你的?”

“不,我只是憑借她斷斷續續的哭訴猜測而已。村長告訴我,妹妹小薰有先天性心髒病,無法像正常人一樣上學讀書,大部分的時間只能關在家中。這樣虛弱的她,就算不發生意外也會經常發病,普通的日子都過得很艱難了,更何況是神隐一年?所以,當看到代表小薰的人偶被燒焦時,哥哥小游為了保護妹妹,故意将自己的人偶僞造成相同的模樣,然後又将妹妹以前用過的人偶重新挂了上去。這樣一來,人偶祭當天被送進祭神殿的人就變成了小游而非小薰……大概就是因為這樣,觸怒了殺生偶,所以才會降罪于其他曾經神隐過的人吧。”

“話是沒錯,的确有這個可能,不過有一點說不太過去。”

“什麽?”

“就是那個叫小游的人類少年,他也失蹤了對吧,可是這樣不是很奇怪嗎?”大叔懶洋洋地打哈欠,“假如我是殺生偶的話,我可不會接受送錯了的禮物。”

送錯了的禮物,這是什麽意思?

等等!這麽說來,之前也曾經懷疑過──少年神隐了,可是災難卻還是照樣發生,難道說……

“我明白了!我知道小游現在在什麽地方了。”妃猛然掀開被子,手掌撐在大叔的臉上一咕嚕爬起,興致勃勃地說道,“大叔,我們這就出發去祭神殿!”

作者有話要說:

☆、互為血肉的關系

大叔沉默片刻,滿臉錯愕道:“蛤?現在?”

“就是現在。”

“不要不要不要!”大叔立即抱緊被子,死死地賴在榻榻米床上,口中央求道,“不要啦,妃,難得我們兩個可以單獨相處,既沒有人來打擾,你也沒有一腳把我踢開,這麽千載難逢的機會,就讓我多享受一下嘛。”

真不愧是大叔,都已經是三千多歲的妖怪了,還能說出這樣孩子氣的話……

“你知不知道,大叔,當你在這裏享受的時候,有個人正在不遠的地方受苦,說不定還是在垂死邊緣掙紮呢!我們越是早去,他獲救的可能就越大,所以你想一想,這種緊要關頭,我怎麽可能待在這裏陪大叔說無聊的廢話呀!”

最後這句話,她只是為了強調事态的嚴重才誇大其詞,想也知道并不是存心針對大叔,可是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大叔猶如被當場潑了一頭冷水,滿腔熱情霎時降溫,屋子裏好不容易培養起來的氣氛也在頃刻間蕩然無存。

“真冷淡呢……原來對妃來說,我們相處時的對話只是無聊的廢話啊。我懂了,那麽平時和冬雪之間的談話,才是真正的談話啰?”

妃起身披上外套,莫名其妙地看着大叔:“為什麽突然提到冬雪?”

“因為,妃喜歡他呀。”

“我?喜歡他?”妃一臉迷茫,“這是什麽玩笑嗎?”

“不是,妃在我面前親口承認過。”

“我有嗎?幾月幾日幾時?”

本想用這招糊弄過去,不料這時大叔卻出奇地冷靜,只稍稍停頓了片刻,便一字一句回答道:“9月22日晚上12時30分。”

“……你還真的記得呀。”

“是啊,那一刻,我想忘也忘不了呢。”大叔幽幽地回答道。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一瞬間,在大叔無暇的碧藍色眼睛裏,妃似乎看到了某種一閃即逝的東西。

不要這樣吧,大叔,進行這種使雙方都感到尴尬的話題,她會緊張诶……雖然知道應該盡早澄清大叔對這件事的誤會,可是現在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啊。

妃故意忽略大叔的存在,努力保持鎮定,拉開儲物櫃裝出尋找東西的樣子。

靜默了一會兒,大叔垂頭喪氣地站起來,攏了攏長發嘆了口氣:“真是的,枉費我特意把冬雪留在螟皇寺,結果非但沒什麽進展,反而……”

妃刻意不去分辨他在說些什麽,從儲物櫃裏找出一個手電筒和一把折疊剪刀,然後踮起腳打開通向屋頂的窗子,回頭催促道:“大叔,不要再嘀嘀咕咕了,走吧。”

大叔依言變成獅天狗,飛出窗外停在屋頂,随後低下頭,讓妃抓着它的犄角爬上背部。

“妃,你會冷嗎?”

“不會,大叔的毛皮很溫暖。”

“這樣啊……”大叔展開翅膀,用力一蹬,憑借夜空中的點點星光,俯沖向幽暗而寂靜的山谷,嗓音低沉地喃喃道,“可是,我卻很冷呢。”

不經意間,發現妃勾住了他的脖子,将下巴抵在他頭頂,并輕撫他耳朵邊軟軟的絨毛。“這樣好一點沒?大叔?”她輕輕說。

“不,我不是說身體冷……不過,這樣也不錯啦。”享受着妃的撫摸,大叔漸漸平複受傷的心靈,眉宇間的煩惱也煙消雲散。

算了,這就是妃嘛,只要像這樣偶爾流露出一點溫柔,他就已經很滿足啦!

―――

從高空盤旋而下,朦胧星空的夜色驟然加深,下弦月的皎潔光芒灑在獅天狗銀色的皮毛上,閃耀金屬般的光澤。

“大叔,應該就是這裏了。”

妃指着山後方的峭壁上凸起的一塊巨石說。

在魅王山這一帶,這座年代久遠的祭神殿甚至比殺生偶本身還有名,妃雖然從沒親眼見過,卻也知道這并非是普通的神殿。原因就是,這座神殿早在五百年前的文獻上就已有記載,而根據當時的建築水平,人類應該是無法在如此陡峭的山崖上進行神殿那種浩大工程的,因此便有人說,那是妖怪所造的建築,是連接妖界和人界的時空通道。

不管是真是假,普通人看不到妖怪,或許還可以質疑殺生偶是否真的存在,然而祭神殿卻是大大方方矗立在魅王山的半山腰上,真實地展現在人們面前,因此也由不得人不相信。

魅王村的村民想要進入祭神殿,可以沿着一條隐蔽山路慢慢走下來,這是祭神殿的入口,也是唯一的出口。不過妃卻不必如此麻煩,坐在大叔的背上一眨眼工夫便可抵達。

高高聳立在巨石前的是神殿的鳥居,離鳥居兩百米處有一扇鑲嵌在山壁上的大門,兩邊各有一根大理石門柱,上面依稀刻着金色的文字,其奢華程度讓妃聯想到笙淩的SL研究所,不過兩者的風格卻迥然不同。

妃打開手電筒,讓燈光投在其中一根柱子上。

“奇怪,這是什麽文字?完全看不懂。”

“那是當然的。”大叔收攏翅膀變成人形,走到她身後,“因為這是妖怪才會使用的文字。”

原來,果真是妖怪建造的神殿啊。

“上面說的是什麽?”

“翻譯成人類的語言,大致上就是‘我的房間,請勿擅自入內’的意思吧。”

“……只是這樣嗎?”妃抽了抽嘴角,毫不留情地評價,“真是個幼稚的妖怪。”

幼、幼稚?大叔霎時僵住,倍受打擊地看着妃。事實上,當初住在樹洞裏的時候,他也有寫過類似的指示牌插在樹洞前,并且還特意用漂亮的人類文字作注釋,原來在妃眼裏,這種舉動很幼稚啊……

“大叔,不要一個人陷入奇怪的世界啊。”妃拽着大叔的袖子把他喚回現實,“過來一下,你知道這扇門怎麽打開嗎?”

據村長說,祭神殿的大門每年會在人偶祭的晚上自動打開,第二天的淩晨關閉,期中間隔也不過短短數小時,除此之外其餘時間全都呈封閉狀态。村民們認為假如在非人偶祭時接近祭神殿的話,會觸怒殺生偶,是相當不吉利的事,因此平時從不敢輕易接近。

既然是這樣的話,想必也根本不存在門鑰匙之類的東西吧,要進神殿只有靠大叔了。

“唔……”

大叔沉吟着将手掌放在祭神殿的門上,片刻之後,略感意外地瞪眼。“咦?”

“怎麽了?”妃在一旁問。

“真難得,殺生偶的妖力比我想像得要強,雖然沒聽說過這個妖怪的名字,不過顯然是我低估它了。而且這種感覺,該不會是……”大叔躊躇地伫立原地,在門上來回摸了好幾遍,像是在确定剛才的觸感是否為錯覺。

過了一會兒,他才緩緩道:“不行,這扇門我打不開,因為封印它的力量來自皇宮。”

“皇宮?”妃愣愣地重複,“哪個皇宮?”

“我們妖界的皇宮。”

妃眨了眨眼,更加一頭霧水:“妖界……也有皇宮嗎?”

“是啊,妃該不會以為妖界只有禦審殿一個地方吧?”

的确是有這種誤會。不過大叔怎麽從來也沒提起過皇宮的事?

大叔看出她的疑慮,解釋說:“在妖界,皇宮的地點、成員以及一切資料都屬于最高機密,只有禦審殿的高級決策者才被允許知道。簡單來說,禦審殿和皇宮的關系就像是侍衛和主人一樣,主人授命侍衛為他辦事,并給予侍衛權力和庇護,相應地,主人也會以各種手段限制侍衛的能力,以防因侍衛太過強大而威脅到自己的地位。而這扇門上的封印力量,就是其中一種。”

妃聽得不甚明白,詫異道:“你是說,殺生偶是皇宮裏的妖怪?”

“也不是沒這個可能。”

“那麽像大叔這樣厲害的妖怪,也無法解開殺生偶的封印嗎?”

“唔,即便是曾經身為禦審殿殿主的我,也無法和皇宮的力量相抗衡啊。”

“那也就是說,我們無法進入神殿了?”

“這個嘛,倒也未必。”像是在等着妃說出這句話似的,大叔回頭發出“嘿嘿”的得意笑聲。

“等一下,大叔,你這個笑容很邪惡哦!難不成是想……”

話還沒說完,大叔已經走到大理石柱子的外圍,對着高低不平的粗糙岩石伸出一根食指。兩秒鐘後,妃頭頂上的一片天空霎時風雲突變,電閃雷鳴,只聽“轟隆”一聲巨響,兩道閃電同時劈下,頃刻間将兩根柱子砸得粉碎。失去了支柱的大門,自然也随之土崩瓦解,一陣嗆人的灰塵散去之後,偌大的峭壁上只剩下一個醜陋的大洞,以及碎裂了一地的石頭。

就這樣,原本好端端的一扇矗立幾百年的祭神殿大門,就這麽輕易地被大叔的一根手指給毀了。

“嗖──”冷風吹過,妃面對牆上的大洞,一時不知該做出何種反應。

“怎麽樣?哼哼。”大叔得意地将鼻子翹得老高,“不能解除門上封印的話,就幹脆把這堵牆徹底破壞掉,誰叫它妨礙到我的女人了呢。”

你說誰是你的女人啊……

“真、真的沒關系嗎?”

“都要感謝我現在這個無官一身輕的自由之身,就算做出這種事情,也絲毫不會有半點內疚和不安。”

“可是我會有啊,大叔,破壞文物古跡是重罪耶。”

“放心好了,就算你說是你破壞的,也沒人會相信。”

“……說的也是。”

真是有種哭笑不得的虛脫感。

沒辦法,雖然和理想中的解決方法差了十萬八千裏,可是事已至此,後悔也來不及,唯有按照原計劃硬着頭皮進入祭神殿了。

說是神殿,其實也不過就是幾個嵌在石壁中的房間罷了,順着一條僅供一人行走的羊腸小道來到神殿的正廳,佰鐮草的熏香氣味迎面撲來。

妃跟在大叔後面,舉着手電筒打量四周。正廳的中央有一座巨大的人偶石像,人偶的面部和腦後各罩着一個面具,分別是笑面和鬼面。笑面在前,蟬眉紅唇,細長的眼睛隐約透出狡黠之光;鬼面則在後,青面獠牙,額頭上還生了兩只向內彎曲的長角。不消說,這正是能劇中常見的面具,只是此刻戴在這尊人偶石像上,顯得有點不倫不類。

“怎麽回事,這裏什麽都沒有嘛。”妃的聲音透出失望,“難道我的推測錯了……”

“噓!”大叔捂住她的嘴,注意力被某個聲音吸引。

那是一種既像□□又似嘆息的輕聲呓語,使人聯想到被埋在土裏的秋蟬将死卻未死的絕望鳴叫。

這是什麽聲音?妃有些恐懼地向大叔靠近了一步。大叔低忖着繞人偶石像走了兩圈,在某個時刻,突然伸手将石像連同底座一起推倒。

“哐當!”伴随着一個沉悶的撞擊聲,人偶筆直倒地,笑面頓時裂為兩半,滾了兩番之後,鬼面取代了笑面的位置,罩在人偶臉上,猙獰的面具讓妃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嗚啊,好詭異!”

大叔卻若無其事地蹲下身,在地面上摸索着,随後抓起一塊木板,從凹陷的坑洞裏拉出一樣東西來。

那個東西有手也有腳,而且顯然還活着。

妃忍住想要驚叫的沖動,穩住呼吸,上前抱住那個瘦小的身體,定睛一看……

“大叔!是小游、果然是小游!”

―――

循着原路飛回山上的魅王村,妃用肩膀支撐着小游的身體,敲開村長家的門。村長看見妃的臉,不由吓了一大跳,扶着鞋櫃接連退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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