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22)

幾步。這也難怪,本來應該在二樓睡覺的人卻突然從外面敲門進來,又是在這樣的三更半夜,任誰都會覺得心裏毛毛的吧。

“妃小姐……你是妖怪嗎?”

“您真愛說笑,村長,沒時間解釋了,快點讓我們進屋吧。”

妃略微擡起胳膊,讓村長看清小游的臉。此刻的小游由于六天滴水未進,臉色蒼白,嘴唇幹裂,氣息已經非常微弱了,但即便在這樣神志不清的時候,他仍然喃喃叫着妹妹的名字,讓人情不自禁感嘆這對兄妹的手足情誼之深。

村長在“不得了!不得了!”的驚呼聲中,匆忙奔到廚房裏去熬稀粥,從他那靈活的手腳和不可小觑的行動力來看,實在看不出已是個六十歲的老人。也許是一時被高興沖昏了頭,村長只顧着手忙腳亂地準備食物,卻沒有意識到,神隐的小游此刻出現在這裏有多麽不尋常。

不久,激動萬分的村長叫來了小薰和他們的父親。小游在進食之後稍稍恢複了元氣,一看見小薰,兩個人不約而同擁緊對方,抱頭痛哭。

“小游,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也是,小薰……小薰……”

擦幹眼淚之後,小游突然下床,撐着尚且虛弱的身體向村長下跪。

“村長,真的非常對不起!我聽說了大家的事,這一切都是我的錯,請你懲罰我吧!”

小薰見狀也跪下來,抽噎着懇求道:

“不是哥哥的錯,是我拜托他這麽做的,要罰就罰我一個人。”

“小薰,說謊是不對的!”

“小游才沒資格說我!”

“咳……”視線來回在他倆之間擺動的村長不得不咳嗽一聲,及時制止兄妹兩人沒完沒了的相互袒護,“既然小游已經平安回來了,懲罰的事稍後再提,現在先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如何?”

事情正如妃推測的那樣,其後發生的事,大致是這樣子的:

小游在神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調換了人偶,代替妹妹前去接受神隐,然而第二天天快亮時,他發現自己仍然在祭神殿中,并沒有失蹤。而這時巡視的村民正向殿內走來,假如被他們發現情況有異,一定會懷疑到妹妹小薰,情急之下,他拼命尋找可以躲藏的地方,十分幸運地,在石像後面找到了一個地下坑洞,于是他便毫不猶豫地躲了進去。可是沒料到,石像居然好像活的一樣,突然移動到木板上,把他堵在了地底下,假如不是妃及時趕到把他救出的話,他恐怕就會被活埋了……不,即便沒有被活埋,若不是大叔把門炸開,他也決計逃不出祭神殿,終歸是死路一條。

但這不是重點,重點是──

“好像活的一樣?”

聽到這句話時,妃的臉色霎時為之一暗。

“大叔,”她偷偷瞄向懷裏的小獅天狗,“你剛才是不是把那個人偶石像給推倒了?”

“是啊。”

“還把它的笑面給砸碎了?”

“好像是這樣,我不記得了。”

“可是小游說它是活的,你會不會因此而遭到殺生偶的詛咒?”

小獅天狗眨眨眼,露出一副“我當你要說什麽”的表情,兩眼又眯成一線。

“你有聽說過妖怪被妖怪詛咒這種荒唐的事嗎?”

說的也是,妃苦笑。就算殺生偶是皇宮的妖怪,碰到大叔這樣的對手,也會束手無策吧?……只是,笑面破碎的那一刻,她曾經有種被異物侵入心髒的恐懼感,事後摸摸胸口卻什麽都沒有。是她想太多了嗎?

牆上的鐘敲響了五下,已是淩晨五點,窗外漸漸有了點點亮光。妃打了個哈欠,走到窗前向外眺望,期盼看到天邊泛起微微的魚肚白,不料看到的卻是一盞盞昏黃朦胧的夜燈,急速地在村莊的街道上來回飄蕩。

吓?陰魂燈?

剛要這樣驚呼出口,只聽外面人聲嘈雜,有人高喊道:

“活過來了!活過來了!”

活過來是什麽意思?

随着門用力撞在牆上的一聲“哐當”,村長的家裏霎時間湧進大批村民,大家各自帶着欣喜若狂的激動表情,争先恐後向村長報告喜訊,并且一個勁地跟妃這個“民俗專家”鞠躬道謝,場面可謂是盛況空前。

據他們講,原來那些靈魂被奪走、呈現假死狀态的村人,一夜之間又醒了過來。

妃和大叔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雙方都是一臉摸不着頭腦。

怎麽回事,他們有對殺生偶做過什麽嗎?真要說的話,也就只有“不經允許擅自砸壞人家房門,大大咧咧闖入其內,并破壞了家具也不留張紙條道歉”這類事吧?

可是,受到別人如此嚣張的挑釁,非但沒有勃然大怒,反而還大發慈悲地把村民的靈魂都放了回來,這個名叫殺生偶的妖怪未免也太遜了吧?莫非他是個膽小怕事的無能妖怪,所以被大叔的氣勢吓倒了?

……管他呢,總之事情解決了就好。

在大大松了口氣的同時,疲憊和倦意也無情地襲來。村民們在村長的建議下先各自回家照料剛剛複蘇的病人,妃總算得以重獲安寧,可是偏偏還有人不識趣,用帶有敵意的口吻向她發出挑釁。

“這次算你運氣好,別以為耍些邪魔外道的把戲就可以愚弄警方,這件事我還會繼續調查下去的,你最好有随時被我傳訊的心理準備!”

這句死不認錯的話,不用想也知道一定出自林木警官之口。看來大叔給他的教訓還不夠,要不就是這個人的精神力量實在太強,強到執迷不悟的地步。

“林木警官。”妃語帶同情地問,“你到現在還不相信妖怪的存在嗎?”

“當然不信!這一切全都是幻覺,吓不倒我的!”說完,他擺出一副大無畏的可笑架勢,惡狠狠地瞪着妃。

妃心想,最後,該不會以三流電影中壞人對主角說得最多的臺詞作為結束語吧?

“我們走着瞧!”

果然如此。你也不要這麽配合吧,好歹也是個警視廳搜查一課的巡查部長,說話有點創意好不好?

林木帶着他執著的信念,頗有氣勢地甩手離開。妃滿臉笑容目送他遠去,就在這時,卻聽一個聲音驚慌地高喊:

“不好了!村長,後山的祭神殿被不明物體入侵了!門口被炸了一個大洞,殺生偶大人的神像倒塌了……”

妃的笑容枯萎在嘴角。

“那麽,我就此告辭了,村長。”

逃也似地離開了魅王村,殺生偶作祟事件至此總算告一段落,妃擦了擦汗,倒在獅天狗的背上長籲一口氣。笙淩為她請的假還剩下二十多天,接下來的日子裏,她決定徹底放松精神,好好犒勞一下疲憊不堪的腦子跟心髒。

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這卻剛剛只是一個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

☆、魂不守舍

星期一的午後,一切都是那麽悠閑。悠閑的陽光、悠閑的草地、悠閑的烏龍茶,悠閑的零嘴,就連空氣都顯得那麽悠閑……唯一不悠閑的,大概就是此刻坐在樹上不斷發出噪音的冬雪了吧。

妃拿起一顆花生,順手就朝他的頭上丢去。

“吵死了!你又不是貓,沒事幹嘛在樹上磨爪子?害我都沒辦法靜下心來讀書。”

“我磨爪子關你什麽事!”

冬雪毫不客氣地回擊道,并且還變本加厲起來,把樹上的葉子也砍得七零八落。

“你到底在鬧什麽別扭啊,真是搞不懂你。”妃皺了皺眉,掏出一顆糖伸向冬雪,“來,給你吃糖。”

“……”冬雪的臉上霎時烏雲密布,重重地從樹上跳落下來,宛如眼鏡蛇盯着青蛙一樣狠狠瞪着妃。

“這是什麽意思?”

“诶?”妃一臉茫然地問,“難道是我搞錯了,你不喜歡吃糖嗎?”

“不要裝了,你明明知道我喜歡的不是糖!”

“那是什麽?”

“……”冬雪沉默地凝視她。

妃摸摸下巴,向四周張望一會兒,然後拔起一根草,緩緩舉到冬雪面前:“要吃嗎?”

“誰要吃啊!你把我當成什麽了?”

“兔子。”

這一回又不曉得觸到他的哪根筋了,冬雪一瞬間臉色灰白,四肢無力,失魂落魄地跪倒在草地上。過了許久,他才抱着膝蓋坐在妃身邊,将臉低低埋在腿間,十分懊惱地喃喃自語:

“可惡,事情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明明是為了遠遠地躲開你而故意不去學校,沒想到你卻偏偏也待在螟皇寺,明明上次已經給過你明顯的暗示了,你卻仍然不把我當一回事,到底要怎麽辦才好啊!可惡……”

“暗示?”妃翻過書頁,心不在焉地問,“什麽暗示?”

“學校裏的那件事,你忘記了嗎?”

“忘記了。”

“不要答得如此幹脆啊,醜女!你是存心惹我生氣嗎?”

“我看你才是閑極無聊要找我吵架吧?”

剛要像平時一樣順口頂回去,無意中卻瞥見冬雪深深埋着頭,肩膀微微顫動,好像跟往常不太一樣。對了,他最近好像都怪怪的,是生病了嗎?如果是的話,那她再用這種愛理不理的口氣說話,他就未免太可憐了。

思及此,妃“啪”的一下将書合攏,決心偶爾也耐着性子認真聽聽冬雪的想法。“好了,反正書也看不進去,不如就稍微聽一下你的事吧。那麽,你究竟想要暗示我什麽?”

冬雪目光閃爍地看了她兩眼,低下頭,嗓音沙啞地說:“現在……叫我怎麽講……”

“現在講有什麽不方便嗎?”

冬雪瞥了她一眼:“說到你喜歡的人時,你難道不會難為情嗎?”

“呃?”妃情不自禁漲紅臉,身體向後縮去,“我們幹嘛要在這裏讨論這種話題……”

“不是你自己要聽的嗎?”

妃一時不理解這句話的含義,經過大腦無數條神經同時傳遞信息加綜合運算的結果,她總算得出一條迄今為止最正确的結論:原來冬雪碰到的是戀愛上的問題啊,難怪他的臉會這麽紅,當然她自己的臉也好不到哪裏去就是了。

“咳!”妃清了清嗓子,表情尴尬,“既然如此,看在我們是吵架夥伴的份上,我就做一回你的戀愛顧問好了。”

“戀愛顧問?”

冬雪的臉上出現暴風雨前夕的征兆,妃卻沒注意,繼續說道:“說吧,你喜歡什麽樣的女生,如果有我認識的類型,我可以幫你。”

想想真是不可思議,她居然會對一只妖怪講這種話。

但是更不可思議的是,這只妖怪偏偏還不領情,非但不感謝她的好意,還用一種像要吞了她的兇狠眼神,沖着她劈頭蓋臉吼起來:

“我喜歡的是相貌平凡、身材幹癟、天真無邪、溫柔熱情又善解人意,并且永遠不會跟我吵架的女人!”

“哦?你的口味還真是與衆不同……不過說就說,幹嘛要對我這麽兇?”

“你還不是一樣,從來都不肯對我笑一笑!”

“我對誰都是這個樣子的。”

“我知道,可是我希望你能對我特別一點啊!”

妃一時驚愕得啞口無言。

就在她過度吃驚以至于無法動彈時,面紅耳赤的冬雪一把摟住她的身體,貼着她的耳朵喃喃低語。

“我喜歡你啊,笨蛋,看不出來嗎?”不等妃有所反應,冬雪又急急忙忙将她推開,低垂着頭吼道,“所以警告你,最好離我遠一點!不然……我就會滿腦子想着你啊!”

轉眼間,冬雪的人影消失在螟皇寺的圍牆之後。可以确定的是,這一次的感情真實地傳達到了。聲音已經随風飄散,耳畔卻還殘留着淡淡的餘溫,被溫熱氣息包圍着的感覺久久揮之不去,妃滿面通紅地癱軟下來。

與此同時,仿佛要洩露冬雪的心情,萬裏無雲的豔陽天,突然下起了大雪。

―――

從河邊捕魚回來的小獅天狗和鴉狐,各自頂着一團圓白的雪球從窗戶飛進妃的房間,兩個妖怪均是一副口吐白氣、渾身打哆嗦的模樣,在幹淨的榻榻米上留下兩串冰冷的腳印。

“奇怪,為什麽會突然下雪呢?翅膀都被凍僵了,好冷啊……阿啾!”小獅天狗打了個噴嚏,從背後撲向正在屋裏跪坐着發呆的妃,抱着她的脖子就滑到胸前,□□地嘆感道,“嗚,還是妃的胸口最溫暖了!”

“啊!洵大人,你實在太狡猾了!”鴉狐一邊收拾漁具,一邊嫉妒地哀號,“鴉狐也想要小姐的擁抱啊!”

大叔愈加得意地眯起眼,暗自決定就算被妃拳打腳踢也絕不松手,可是等了半天,妃卻絲毫沒有要動手的跡象,整個人好像靈魂出殼一般神情恍惚。

“妃,你的臉怎麽這麽紅?發燒了嗎?”

“诶?啊……”妃摸了摸臉頰,答非所問道,“大叔什麽時候回來的?”

大叔皺着眉沉思了一會兒,變成人形抵住她的額頭:“果然很燙,你真的發燒了。”

怎麽可能!妃心虛得不敢看大叔的眼睛,她的臉之所以會發燙,都是因為冬雪那個笨蛋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可是這種事又不能向大叔說明,暫時被誤會是發燒也好……

想得如此随便,結果卻出乎她的意料,不曉得是世上真的有言靈還是她心理作用的關系,到了傍晚,她竟真的發起高燒來。

“是着涼了嗎?我果然不該載着你在夜晚到處亂飛。”大叔在妃的被褥邊正襟危坐,語氣中透着內疚,好像妃會生病全是他害的一樣。

可是那個真正害她發燒的家夥,這時卻一動不動站在牆邊,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內心在想什麽妃自然也無從得知。

拜高熱所賜,她的腦子比剛才還要混亂,一句話至少要在腦海裏環繞三圈才能進入她的思考模式。但是盡管如此,她也深知,問題并不是橘子汽水中的氣泡,擺在那邊就會自動消失,所以該思考的問題還是要去思考。

首要問題就是,她聽錯了嗎?

并沒有,冬雪很清楚地對她說了“喜歡”兩個字。

然後第二個問題是,冬雪真的喜歡她嗎?

如果是在昨天,她肯定大聲譏諷:“別開玩笑了,他要是會喜歡我,全世界的螃蟹都豎着爬了!”

不過在經歷了剛才那一幕之後,她就不敢這麽說了。也許螃蟹真的會豎着爬也不一定。

那個動不動就叫她“醜女”或“笨女人”、即使在告白的時候也不忘稱呼她為“笨蛋”的冬雪,那個從來不笑也從沒給過她好臉色、除了吵架和吐槽再也沒有對她說過別的話的冬雪,那個絕大部分時間都在生她的氣、剩餘時間生莫名其妙氣的冬雪……居然會對她抱有這種奇怪的念頭,簡直都可以列入妖界十大可不思議之謎了!

該不會是在故意拿她尋開心吧?

自嘲歸自嘲,妃的心裏卻很清楚,冬雪不是大叔,絕對不會輕易說出輕浮的話來,也正因為如此,她才覺得自己有必要向他作一次認真的答覆。

但其結果恐怕就是……她和冬雪之間,再也無法保有那種輕松自然的關系了。

真的是非常可惜呢。她其實一點也不讨厭那樣的相處方式……

“40度整。”冥婆婆看着溫度計緩緩說道。

冥婆婆是在場唯一一個看得懂溫度計的妖怪,對人類生病時應該采取什麽措施也最有經驗,所以神銀不在的情況下,便暫時由她來照料妃的病情。

“40?這個數值算很糟糕嗎?”大叔問。

“是啊,大人。”冥婆婆點點頭面無表情說,“很快就會死了吧。”

別随随便便咒我死啊,千年歐巴桑!

用膝蓋想也知道是在胡說八道的話,大叔卻信以為真,臉色慘白地看了妃一眼,仿佛下定決心般從懷裏掏出一個銀色的盒子。妃知道,這個銀盒子裏裝着的是謎一般的殛妖水,既是“毒”又是“藥”,雖說曾救過她的性命,但是萬一使用不當的話,也有可能一個不留神就讓她一命嗚呼。

大叔,你不會想拿我的命來開玩笑吧?

偏偏大叔的神情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開玩笑的樣子……不好了,她必須得快點阻止才行!

“等等啊,大叔!”

低啞的聲音還未出口,胸口突然遭到一股猛烈的沖擊,仿佛有個重物從高中墜落,狠狠砸中了她的心髒。霎時間,疼痛向四肢百骸蔓延,身體也不由自主抽搐起來。

好痛!

一個凄慘的□□聲從她幹涸的喉嚨中發出,大叔和冬雪同時彈起來。

“怎麽回事?!”

她也很想知道是怎麽回事,可惜大部分感官在一瞬間盡數失靈,宛如置身于混沌宇宙中,每種感覺都顯得那麽遙遠。繼心髒遭受重擊之後,她的手指神經開始麻木,呼吸逐漸停止,耳朵接受不到四周的聲音,視線也逐漸模糊了……最後,好像一個突然被剪斷了操控線的木偶,撲通一聲癱瘓在地。

糟糕,她會死。

用盡最後一點力氣揪緊胸口,她驚恐地發現,她的心髒已經不再跳動了。

那麽說來,難道她已經死了?

這個疑惑并沒有困擾她多久,接下來發生的事很快證實了她的猜測是正确的,因為此時此刻的她,居然可以用第三者的視角,“看”到躺在被褥上的她自己。

欲哭無淚,她禁不住在心裏發出悲鳴:不是吧,一定有什麽地方搞錯了吧?!

————

再次恢複意識時,她被關在一個狹小而黝黑的地方。處于蘇醒的邊緣,既沒有高燒之後的虛弱無力感,也沒有呼吸不暢、口幹舌燥、記憶衰退等不良症狀,頭腦異常清醒,身體也宛如細胞再生了一般充滿活力,狀态好到簡直不像是她的身體……這不是很奇怪嗎?

尤其是最後一個念頭,令她禁不住懷疑起自己究竟是死是活。

睜開眼睛,目所能及的範圍仍然是一片漆黑,但也有可能,她現在根本沒有“視力”這種東西,所以什麽都看不見。

她又嘗試着用手去觸摸周圍的物體。通常情況下,手指皮膚在接觸到物體的第一時間,就能感受到許多諸如冷熱、軟硬、質地之類的信息,然而此刻從她指尖傳來的感覺卻如同隔了五、六副橡皮手套一樣遲鈍不堪。

唉,她果然已經死了。那麽現在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安安心心地坐在這裏等着下一次投胎啰?……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她龍丘妃絕對不會做出如此沒有骨氣的事。

就算是死,也要搞清楚自己是怎麽死的,哪怕是以靈魂的身份得知真相也好。抱着這種荒誕又執拗的信念,她決定努力移動身體,先離開這個伸手不見五指的狹窄空間再說。

以匍匐的姿勢艱難地沿着狹長甬道向一個方向爬行,記不得自己挪動了幾步,也無法估算時間過了多久,某個時刻,她突然發覺自己找到了迷宮的出口。

那是一個挖鑿得非常規整的圓洞,目測直徑大約在20公分左右,明亮的光線正從洞的另一邊照射進來,霎時給了她目标和希望。

“有人嗎?大叔?聽得見嗎?”

說話的感覺怪怪的,而且實際上也沒有任何聲音從她口中發出。

妃晃晃悠悠地來到圓洞前,扶着洞口向外張望,驀地,映入眼簾的畫面令她大吃一驚。

眼前的場景非常熟悉,熟悉到用“似曾相識”來形容都覺得丢臉,因為這根本就是她的房間嘛!順帶一提,這間約有15坪的和室,使用者本來是冬雪,可是後來在大叔的強烈要求下換成了她。原因就在于,它位于大叔的清水居隔壁,兩間房間的門通向同一個走廊和後院,從窗戶望出去的景色也相當一致,最重要的是,從大叔房間走到這裏只需要花費兩秒,并且牆壁的隔音效果也不太好……所以,大叔的用意可謂路人皆知。

撇開這些不說,這間和室裏本來應該很熟悉的場景,此刻在她眼裏看來,卻十分奇怪。

每樣東西看上去都像是膨脹了數倍似的,角落的盆栽長得好像參天大樹,奶奶的青黑瓷壺大如米缸,宏偉的梳妝臺上放了一把形同食蟻獸的梳子,以及若幹酷似床單的發帶……那麽,她現在身處的地點是哪裏呢?對了,是壁櫥……

怎麽回事?莫非,并不是其他物體膨脹了,而是她自己縮小了?

這種遠遠超出正常人思考範圍的邏輯,虧她也想得出來。不過自從結識了妖怪之後,她臨危不亂的定力就以直線上升趨勢突飛猛進,現在就算告訴她這是真的,她也不會驚慌到哪裏去。

圓洞似乎和她的腦袋差不多大小,努力一下的話,似乎可以連身體也一起擠出去,一有這個念頭,她便立刻付諸行動,身體在一陣“悉悉簌簌”的磨擦之後,順利擠過圓洞,輕飄飄地掉落在榻榻米上。

“啪嗒”。

聽見有東西落在地上的聲音,一只碩大的橘紅色妖怪迅速從屋子的橫梁上飛下來,盤旋着停在這樣東西面前,盯着它一陣猛瞧。

“咦?這不是小姐的玩具人偶嗎?”

人偶?

此時的妃已經從黑暗中來到了燈光底下,因此也得以清楚地看到自己全身:制作粗糙的簡陋和服之下,是一個由棉花填充、手工縫制的棉布身體,雙臂和兩腿均一樣粗細,沒有手指和腳趾。用軟綿綿的掌心摸摸臉頰,眼睛是兩顆小小的紐扣,嘴唇是嵌入皮膚的紅線,又黑又粗的絨線長發從頭頂垂至腰際。

沒錯,這個,是陪伴她渡過童年的玩具人偶。

老家倒塌以後神銀特意從村裏的回收處替她拿回,她便一直收藏在儲物櫃裏。只是令她哭笑不得的是,她目前似乎“占據”了這個身體的樣子……

“好醜的人偶。”鴉狐睜着圓圓的大眼睛,用爪子戳戳她。

“鴉狐,是我啊,是我!”

無論她如何努力叫喊,鴉狐仍然一副無動于衷的模樣,只顧着叽哩咕嚕自言自語,繞着她走了兩圈之後,突然說道:“醜歸醜,不過好像……”

終于發現了嗎?妃欣慰起來,對了,怎麽說鴉狐也是她的頭號家臣,雖然無能的程度跟白癡沒兩樣,但識別主人的能力總該有吧?

只見鴉狐低下腦袋對着人偶嗅了嗅,眼睛霎時笑成彎彎的月牙形,邊擦口水邊喃喃道:“果然有和小姐相同的氣味,哦呵呵呵呵呵呵……歸我了!”

發出一陣好像變态色狼般的笑聲以後,鴉狐迅速拾起人偶,塞進它毛茸茸的大尾巴裏,興高采烈地飛回到房梁上。

妃的身體卡在一大堆香爐和香囊之間,無言地擺着僵硬的姿勢。

鴉狐……你等着,我要是恢複正常了,第一件事就是把你逐出家門!!

好在事情也沒有她想像得那麽糟糕,托鴉狐的福,她現在能夠從房梁上俯瞰整個房間,無論如何也算是一大進步了。

在房間唯一一道屏風後面,躺着妃真正的身體。

她此刻雙眼半睜,呼吸急促,臉頰紅潤,大汗淋漓,顯然是仍在飽受高熱之苦。在她旁邊只有大叔一動不動地端坐着,其他妖怪都不知跑哪裏去了。從妃的角度望過去,看不到大叔的表情,但見他肩膀顫抖,時不時低頭擡起手,好像在擦拭眼淚的樣子,口中也喃喃叫着她的名字。

“妃……”

妃心口有些揪緊。大叔,你在為我擔心嗎?

“嗚,好誘人!好想吃啊!怎麽辦……”

只見大叔緩緩伸出一只左手,想要去撫摸妃的臉,卻被右手一把抓住,然後右手想要去為她擦一擦汗,也被左手抓住,結果他的兩只手就這樣相互鬥争,同時正義與邪惡的兩股勢力也在頭腦中激烈地交戰,所以妃從背後望過去,才會有剛才那種離譜的誤會。

這個笨蛋大叔,都這種時候了,居然還有心情動歪腦筋,誰快來阻止他那雙愚蠢的手吧!

仿佛聽到了她的心聲一樣,躺在被褥上的“妃”突然睜開眼睛,直勾勾地瞪着大叔的臉。

“呃!妃,昏迷了一天一夜你終于醒了,真是太好了……我,我什麽也沒有做哦!”

大叔急急忙忙高舉雙手以示清白,又是驚喜又是心虛的表情落在“妃”的眼裏,她緩緩支撐起上半身,略微晃動頭部,讓烏黑細長的發絲飄落在半裸的胸前,然後醉眼迷離地盯視大叔,慢慢将臉向他湊過去。

“大叔?”

“嗯?”

“喜歡妃嗎?”

“喜歡。”

“是嗎?妃也很喜歡大叔喲。”

說話的同時,她将雙手從大叔的腋下穿過,身體牢牢貼緊他結實的胸膛,手指在他的背後靈活地畫圈圈,嘴唇也有意無意在他胸前磨擦。大叔起初愣了一會兒,随即立刻展露毫無瑕疵的燦爛笑容,一手摟着她的腰,另一手輕輕将她推倒,順勢就壓了上去。

“既然妃也喜歡我,不如我們現在就……”

“好啊。”

天──哪──

這個厚顏無恥地用她的臉、她的嗓音、她的表情、她的身體勾引大叔的女人,究竟是誰啊啊啊啊!!大叔拜托你也不要回答得這麽幹脆,連這點最基本的分辨能力都沒有,還算什麽妖界殿主啊!

就在她心急如焚,差點就要從鴉狐的尾巴中跳出來時,門上突然發出“砰、砰”兩下沉重的敲門聲,紙門霎時被戳出兩個大洞,随後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從洞裏傳了進來。

“洵大人,我是來送藥的,可以進來嗎?”

這個聲音的主人,正是冬雪。

幹得好!冬雪,真不愧是心靈相通的吵架夥伴,這種時候只有你最可靠了。

被冬雪打斷了的大叔和“妃”不得不松開對方。大叔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慵懶地摸摸下巴:“進來吧。”

“哎呀,這不是冬雪麽?”

衣冠不整的這個“妃”卻似乎還不肯善罷甘休,軟軟地趴在大叔肩頭,帶着風情萬種的眼神對冬雪笑道:“你來得正好,想聽聽我對于‘那件事’的答覆嗎?”

被她突如其來的這句話吓了一跳,冬雪瞬間臉色大變,飛快地瞥了大叔一眼,又讷讷看向她,慌張得不知所措。

“呵呵。”仿佛看到了十分可笑的東西一樣,“妃”掩住嘴,發出輕微的譏笑聲,“告訴你好了,妃喜歡的是大叔,最讨厭冬雪了,勸你還是趁早死了這條心吧。”

作者有話要說:

☆、己女

一時間,和室裏的氣氛異常緊繃,假如用滿分為一百的百分制來計算的話,目前的緊張程度大約是兩萬。

這當然不是玩笑,因為此時大叔和冬雪的臉色都相當難看,彼此好像世仇一樣瞪視對方,長時間的沉默不語實在讓人心驚膽戰,他們兩個即将做出什麽舉動,也全都不可估計,所以此刻躲在房梁上的妃急得幾欲抓狂。

這個奪走她身體的冒牌貨到底想幹什麽!姑且不提勾引大叔的事,她為什麽要對冬雪說出這麽殘忍的話?為了想出一個既不傷害冬雪又可以徹底拒絕他的方法,她都已經頭疼到發燒了,這冒牌貨偏偏還來攪局,是嫌他們之間的關系還不夠混亂嗎?

還有,最後也是最重要的……

她什麽時候說過喜歡大叔了?不要多此一舉!

正恨不得自己下去把話說清楚,大叔和冬雪的身影開始動起來。讓在場的兩個“妃”都出乎意料的是,在其後的兩秒種之內,局勢一下子扭轉,原本得意洋洋的“妃”被大叔和冬雪同時各扭住一條手臂,按倒在被褥上。她仍猶自不甘心地想掙紮,一擡頭卻發現,寒氣結晶在她的鼻尖下閃耀陰冷的光芒,短暫的沉默後,她終于放棄抵抗乖乖伏倒。

“你們什麽時候發現我不是妃的?”

冒牌貨改用自己的嗓音大聲問。和妃淡漠的聲音不同,她的音質更低沉,語氣也比妃冷硬得多。

“當然是從一開始。”大叔略感無趣地抓抓耳朵,兩眼眯成一線,“妃從來不會自稱‘妃’,從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

“那麽你呢?”她看着冬雪。

冬雪愣了愣,輕聲嗫嚅:“……那個女人,從來不會對我笑。”

“哈哈!”

用妃的臉做出的無情嘲笑,比直接攻擊還要快速有效地激怒了冬雪,他手背上的青筋霎時暴起,指縫間的冰刃向她的臉頰更靠近了幾分。

“說!你到底是誰,那個女人又到哪裏去了?”

冒牌貨冷笑:“我如果不說,你就會用刀割破這張臉嗎?”

“是又怎樣?”

“你确定?再仔細看一看這張臉,你真的舍得割破嗎?被人抛棄已成宿命的冬雪大人?哼,哈哈哈哈……”

“哦?你是這樣認為的嗎?”冬雪額上的第三只眼突然睜開了,鮮紅的兩眼卻微微眯起,嘴角揚起黑暗恐怖的邪惡笑容,持着冰刃的手指改為捏住她的下巴,“看來,你這個冒牌貨對我的了解還遠遠不夠啊,我到底會不會割下去呢……想賭賭看嗎?”

不好,這只雪妖惱羞成怒了。

妃心裏警鈴大作,整個屋子的溫度一瞬間大幅度下降,逼人的寒氣之下,冒牌貨臉色鐵青,身體止不住地戰抖。

“你、你不可能、傷害這個身體的……更何況,還有洵大人在場,就算你想動手,大人也不會允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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