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地上躺着的那位小姐剛才中了我的迷魂術,假如不放開我的話,那位小姐就不會再醒來了,這樣也沒關系嗎?”
妃一言不發,和大叔交換了一個眼神。
―――
“謝謝小姐的大恩大德。”鴉狐感激涕零,伏在妃面前,畢恭畢敬地說,“請允許小的重新自我介紹一下:我名叫鴉狐,今年1610歲,換算成人類的年齡大約是16歲,雄性,未婚,是妖界羅仙山的下級妖怪,今天以前居住在這座山上,從今以後将一心一意留在螟皇寺服侍小姐,請小姐任意差遣我吧。”
“服侍我?”妃用懷疑的眼光打量他,“你該不會是居心不良吧?”
“是有點啦……啊沒有!我鴉狐對主人向來都忠心耿耿,別無二心,小姐不信的話可以看我這張誠摯的臉。”
“不知為什麽,看了你的臉以後更加不放心了。”
“我已經履行了我的承諾,解開了住持大人身上的迷魂術,他在天亮以後就會醒來。另外,”鴉狐從他那毛茸茸的狐貍尾巴中摸出一個古樸精致的小香爐,遞給妃說,“這裏面是我自己制作的熏香,請小姐在午夜十二點,點香入睡,第二天自然會有妖怪主動上門。”
真的嗎?妃将信将疑地接過來。她想到神銀,他是那麽期盼能請到一個妖怪來振興螟皇寺,結果雖然算不上失敗,但請來的卻是鴉狐這樣的小妖怪,他醒來後一定會很失望。她是很想幫神銀的忙,可又不想再經歷一次這種請神儀式,現在鴉狐提供了這個香爐,既省卻了她的麻煩,又能達成神銀的願望,豈不是正好一舉兩得?
那麽,就來試試看吧。
三天之後的夜晚,妃在自己的房間做好準備。香爐被擺放在妃的枕邊,以求能發揮最大效力,不過同時妃也在被褥周圍撒了一圈能驅魔辟邪的鹽,以防萬一有妖怪對她不利。這些鹽對大叔自然沒有任何威力,他此刻正趴在妃的枕頭上,惬意地伸懶腰。
聽到鐘敲響十二下,妃起身關燈,示意大叔點香。大叔對着香爐輕輕一吹,淡淡的幽香霎時在房間裏蔓延開來。
“好了,大叔,你該變成小獅天狗,回到衣櫥裏去了。”
大叔發出失望的□□,抓着枕頭不放,哀怨地說:“我不喜歡那個抽屜。”
“那不是抽屜,是壁櫥。”
“沒有妃美麗的胴體,叫什麽都一樣啦。”
“大叔,你說這種話不會臉紅嗎?”
“不會啊,我還可以說出更露骨的。”大叔笑眯眯地坐起身,故意敞開衣襟,張開雙手說,“怎樣,要來我的懷裏聽嗎?”
一個枕頭迎面砸中大叔的臉。
“我說大叔……”妃紅着臉叫道,“你滿腦子就只有那種□□念頭嗎?還是說,你覺得捉弄一個情窦初開的少女很有趣?啊──我生氣了!幹脆,趁此機會把話說清楚好了!”
妃走到大叔面前,正襟危坐。看到她嚴肅的表情,大叔也不得不收斂起笑容,靜靜地凝視她。
“大叔,我很感激你在老木屋對我的救命之恩,也謝謝你想在詛咒期間保護我的好意。”妃語氣認真地說,“可是,有些話我不得不提醒你。無論關于我的傳言有多麽離譜,我終究是個人類,而無論你的脾氣和行為有多麽正常,你也終究是個妖怪。人類和妖怪自古以來就兩相不容,我不需要一個妖怪的保護,同樣,大叔也不需要對一個人類負責。更何況,我目前還寄人籬下,不想給神銀和冥婆婆添麻煩,所以,希望這四十九天之內我們能盡量保持距離,四十九天之後,就請大叔主動離開吧。”
說完,妃深吸一口氣,緩緩擡頭面對大叔。
大叔的頭低垂着,一言不發,臉色隐沒在黑暗中,看不到表情。
等了許久也不見大叔有所反應,妃開始不安地想,會不會說得太過分了?是不是有哪句話傷害到他身為妖怪的自尊了?但轉念又想,她說得都是實話啊,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大叔是一只妖怪呢。
想到這裏,妃便覺得自己理直氣壯:“大叔,你聽明白了嗎?”
房間的另一頭沒有回應。
“大叔?”妃好奇地挪動身體。
“別過來!”大叔的聲音有點異樣,仿佛有什麽東西堵塞在喉嚨裏似的,比平時略微沙啞。
“怎麽了?”
“別過來,妃……這個香爐裏的香有問題,它是能使妖怪興奮起來的瘋魔香。”
妃吃了一驚,反應迅速地跳起來,一把抓起香爐,打開窗戶,順勢就要把它丢出去。
然而不開窗還好,一開窗,妃就傻了眼。
在她屋子的窗前,爬滿了大大小小、奇形怪狀的妖怪,窗子一開,他們便稀裏嘩啦跌進房間裏。不僅如此,整個後院裏也到處都是妖怪,放眼望過去,層層疊疊、密密麻麻,仿佛積雲島上的八千妖,一夜之間全都聚集到了她身邊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
☆、妖界禦審殿
妃的耳邊隐約傳來大叔沉重的呼吸聲。
為了防止自己受到瘋魔香的控制,而對妃做出不利的事,大叔靠在角落裏,極力克制自己變成妖形獅天狗,從聲音聽起來他似乎忍耐得十分辛苦。“大叔,你還好吧?”問了幾次都得不到回答,妃也不知道大叔情形如何,對他一籌莫展。
不過比起大叔,眼前還有更令人頭疼的事等着她去解決。望着滿院子黑壓壓一片的妖怪,妃禁不住聯想起自己曾經在老木屋上演的“萬魔清掃圖”,只不過當時的蟑螂換成了現在的妖怪罷了。
“走開!別小看人類的力量。”
妃從衣櫥裏拆下木棒,順手抓起一只妖怪,揉成一團肉球,然後抛起來,用力揮棒擊出一支安打。“咚”!一群妖怪應聲飛出視線,窗子的正中央留出一塊空白,但馬上又有新的妖怪填補進來。
“可惡,這樣根本清掃不完,都怪鴉狐那個家夥……”
話音剛落,便有只鴉嘴狐身的妖怪撲扇着翅膀飛過來,停在妃的肩頭,恭敬地問道:“小姐,你有事要吩咐我嗎?”
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還好意思問,你看看我在幹什麽?”
“這麽晚了還在做健身運動,真不愧是小姐,鴉狐知道運動很辛苦,但請小姐務必繼續保持這樣完美的身材……”
在鴉狐喋喋不休時,妃拎着他面對窗口,鴉狐頓時驚叫道:“吓?小姐這是在開妖怪大會嗎?”
“這種事應該問你才對!是你在香爐裏放上瘋魔香的吧?”
“沒錯,難道說……”鴉狐的眼睛霎時瞪得滾圓,“這些妖怪都是被我的熏香引來的?是我的錯嗎?”
妃心想,雖說這只神經反應慢得可以的笨妖怪應該負大部分責任,但是說到底,她自己也有錯,不該在還沒調查清楚之前就草率行事。“算了,現在不是計較究竟誰對誰錯的時候,”妃擔憂地看了大叔一眼,問鴉狐,“你有沒有解除瘋魔香效力的妖術?”
“沒有。”
“那驅散妖怪的辦法呢?”
“也沒有。”
“那你留在這裏還有什麽意義!”
“等、等一下,小姐,請給鴉狐一次将功補過、挽回名譽的機會。”鴉狐張大鴉嘴,正義凜然地說,“我願意親自當作誘餌,把這些妖怪引開,在妖怪們離開屋子之後,小姐就把這個布囊裏的粉末均勻撒在窗臺上,它能夠消除屋子裏的任何氣味,這樣妖怪就不會再回來了。”
說完,鴉狐果真從尾巴裏掏出一個小布囊,雙手遞給妃。在妃接過之後,他抓起香爐,咕嘟一聲吞下肚,然後一邊大叫着“來啊來啊”,一邊英勇壯烈地沖進妖怪堆裏。
渾身冒着香氣的鴉狐,很快引起了妖怪們的注意,從西面八方向他圍攏,原本盤踞在窗口邊緣的妖怪,也逐漸開始向外移動。沒過多久,以鴉狐為首的妖怪大軍便撤離螟皇寺的後院,浩浩蕩蕩向山裏進發了。
“啊,哇,嗚……”遠處傳來鴉狐凄慘的啼哭。
“保重,鴉狐。”妃語帶同情地揮揮手。
按照鴉狐的指示,妃把大部分粉末撒在窗臺上,留下最後一點拍在大叔的四周。
“你還好吧?大叔,要不要到窗邊來透透氣?風吹在身上很舒服哦。”
大叔仍然兩手環抱,倚在牆角,頭上已經是大汗淋漓。聽到妃的聲音,他微微睜開一只眼,神情恍惚地看了看周圍,視線漸漸凝聚到妃身上。妃站在窗前眺望遠方的模樣,使他一時看呆了:她的頭發有如黑絹一般柔順筆直,輕柔地垂在肩上,勾勒出優美的弧線。黑發底下是一張精致得恍若不真實的側臉,目光憂郁而迷人。脖子和胸口處隐約露出的皮膚,宛如象牙一般細膩光潔,在月光的映照下,散發出柔和的光芒。
“啧,真可惜,早知道就不忍耐了……啊,好後悔,居然錯失良機……”
“大叔,你在那邊嘀咕什麽?”
妃回過頭想要質問,冷不防一個冰涼的觸感滑進她衣領,令她低呼一聲:“啊!”
伸手一摸,濕漉漉的,涼嗖嗖的。
片刻之間,又有無數片相同的白色結晶悄然落下,在風中四處飛舞。
“下雪了?”妃迷惑地看看天,又不敢置信地看着手心,“這怎麽可能?現在可是夏天耶。”但無論從顏色、形狀還是溫度來看,除了雪之外,又不可能有第二種解釋。
“咻!”正在這時,一個人影從妃的頭頂劃過,在漫天雪花中掠過樹梢,停在遠處的枝頭上,虎視眈眈地從黑暗中射出兩道冰冷的視線。
還剩一個家夥沒有走嗎?大叔起身來到妃背後,神情嚴峻地盯着這個身影,慢慢擡起雙臂,以保護的姿态遮在妃的頭頂上方,向對方投去一個頗有警告意味的眼神。
一瞬間,樹枝輕輕彈了兩下,人影消失了。
“咦?雪停了?”妃露出遺憾的表情,喃喃說,“這麽漂亮,卻又這麽短暫……”
她轉過身,動作倏然定格。
正前方,距離她鼻尖兩公分處的,是大叔線條分明的寬厚胸膛,頭頂上兩公分處,又是兩條健壯的胳膊,她簡直就像是被包圍在一個密不透風的空間裏,連呼吸都會受到阻礙。
“大叔,你這是在幹嘛?”
大叔連忙收回視線,垂下手臂,低頭對妃扯開一個微笑,說:“這個……我在用手搭傘,為你遮雪。”
“為什麽要遮雪?雪落在身上很舒服啊。”
“你喜歡雪嗎?”
“喜歡。”
“這樣啊,雪有什麽好的,我就不喜歡。”大叔不高興地皺起眉,突然彎下腰,用力抱住妃,口中喊道:“啊!好香,好興奮……受不了了,讓我抱一下……”
“你給我差不多一點,變态大叔!”
一腳把大叔踹出房間,妃恨恨地關上門。
“剛才我的話不知道你聽進去了沒有,我可不是在跟你說笑,大叔,假如你沒聽見的話,我就再重複一遍:四十九天的詛咒期過後,我和大叔就毫無瓜葛了,到時候……”
“我明白了。”出乎意料,大叔的聲音從門的另一邊傳來,不等妃說完,就打斷了她。
答應得如此幹脆,妃一時之間反倒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好,不一會兒只聽腳步聲“答答”地遠去,拉開門發現,大叔已經不在了。
第二天早晨,鴉狐一瘸一拐地回來了。
“小姐,我終于成功趕走了他們,給我一個擁抱作為獎勵吧!”看到在前院打掃的妃,鴉狐淚眼汪汪地飛過去,順勢就要撲到妃的胸前……“當”的一聲,鴉嘴不偏不倚正好釘入畚箕的中心。
“哎呀,對不起,我在發呆。”妃回過神,拿出一碟魚幹放到鴉狐面前說,“辛苦你了。”
鴉狐吃了兩口,看看心神不寧的妃,又看了看地上被她掃得亂七八糟的落葉,贊嘆說:“連掃地都可以掃出一幅畫來,真不愧是小姐。”
“別以為這麽說我就會給你擁抱。”
“嗚,被看穿了,小姐果然神通廣大,連妖怪的心思都可以猜得到。”
妖怪的心思?沒這回事,大叔的心思她就一點都猜不透。妃一想到這個就生氣,什麽嘛,雖說是自己叫他離開的,但是一聲不響就走掉,反而會讓人介意……話說回來,他究竟到哪兒去了?
待她将落葉掃進畚箕,倒進推車後,一個嘶啞的聲音從背後叫她:
“大持盂!”
妃不用回頭都猜得到,這個宛如壞掉的錄音機裏發出來的聲音主人是誰。
“冥婆婆,有什麽事嗎?”妃懶懶地挪動脖子,在看到冥婆婆身邊還站了一個高大的長發男子時,不覺吓了一跳,緊接着又看到神銀也一起跟來了,更是吓得臉色煞白。
大叔!你怎麽會以人形出現?而且還和他們倆在一起!你該不會是為了報複我,而做出了傷害他們的事吧?
妃用焦急的眼神向大叔詢問,得到的卻是一個不帶絲毫雜質的燦爛微笑。
“大持盂,你好好聽着!”冥婆婆雙手叉腰,厲聲說,“這位洵大人是從妖……不,是從一個非常了不得的地方來的大人物,也是我們螟皇寺的貴客。根據大人向我提出的要求,從今天開始,就由你來伺候大人,并且負責大人的飲食起居。”
“啊?”妃十分錯愕地張大嘴。
“聽明白了嗎?”
不明白!為什麽要我去伺候一個妖怪?想歸想,妃并不敢當衆說出來。
“那個,其實也沒有那麽嚴重啦,我只是希望能住在這裏而已。”大叔繼續保持微笑說,“不過,讓妃來伺候我這種事,聽起來簡直像做夢一樣。”
的确是在做夢。妃冷冷地瞪他,轉而向神銀發出求助的電波。
“對不起啦,妃。”神銀捧着裝滿金銀珠寶的功德箱,面有難堪地說,“這位大人為螟皇寺捐獻了如此多的香火錢,有了這些錢以後,重振螟皇寺就不需要再依靠妖怪了,所以我實在無法拒絕,只好……拜托你了。”
兩眼望天的妃,只覺有道悶雷狠狠地劈中了自己。
―――
人類女人的心思真是奇怪,前一刻還在為情人的不告而別而郁郁寡歡,可是等到情人真的回來時,又擺出一副不情不願的面孔,到底是哪裏不滿意呢?
鴉狐摸着實際并不存在的下巴,對這個問題百思不得其解。此刻他和冥婆婆兩人正躲在螟皇寺最好的客房“清水居”的橫梁上,暗中偷窺屋子裏的兩人。
“情人?說什麽胡話。”冥婆婆的八根觸須纏繞在梁上,面帶不屑道,“這種小丫頭也配當獅大人的情人嗎?”
“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小丫頭,她是鴉狐見過的最完美的人類女人。獅大人這樣不擇手段地要和小姐在一起,足以證明了小姐的魅力,冥婆婆心裏應該也清楚吧。而且,你不覺得他們兩人的氣氛很好嗎?”鴉狐嘴裏叼着一根魚幹,指了指下方。
“大叔。”
“什麽?”
“好了沒有?”
“沒有,再左邊一點。”
“現在好了沒有?”
“唔……沒有,再右邊一點。”
“我說啊……”妃忍無可忍地站起來,揉揉已經按摩得發疼的手指,擡起腳,用力踩大叔的背,“你這個厚臉皮的妖怪,不要得寸進尺!就算是冥婆婆的命令,也不代表我要天天這樣伺候你吧?”
“啊,好舒服。”大叔卻十分享受地把眼眯成一線,任憑妃不痛不癢的拳打腳踢落在他寬厚的背上。
鴉狐和冥婆婆面面相觑。冥婆婆問:“氣氛哪裏好了?”
“真沒有想到,你居然使用如此卑鄙的招數,太可惡了!”妃顯出一副忿忿不平的樣子,問,“撇開神銀不談,冥婆婆怎麽會這麽輕易就被你收買了呢?”
“是啊,為什麽呢?”大叔裝出困惑不解的模樣。
“你真的沒有對冥婆婆做什麽壞事嗎?”
“我對老女人沒有興趣。”
“該不會是用尾巴吓唬人家吧?”
“沒有啊,人類當中只有妃一個人看過我的尾巴。”大叔這次倒是回答得很坦誠,随後如釋重負地感嘆道,“不過今後總算能以人形在寺裏自由走動了,太好了,你不知道白天維持妖形有多辛苦。”
“別說得那麽委屈,又沒有人逼着你住到螟皇寺來。”
“說的也是,算我自讨苦吃好了。”
可是這個口口聲聲說在吃苦的妖怪大叔,此時卻住在螟皇寺最好的房間裏,美美地閉上眼,享受着積雲島第一美女的特別服務……這種話還真沒說服力。
妃沒好氣地收回拳腳,端坐在一邊,正色道:“大叔,請老實告訴我,你這樣接近我究竟有什麽目的?”
“……目的?”大叔繼續維持着笑臉。
“從鴉狐對你的稱呼,以及你捐給螟皇寺的珠寶數量來看,大叔是妖界有頭有臉的大人物吧?”妃直勾勾地盯着大叔,不放過他臉上的任何表情,“你這樣的大人物為什麽會來到人界呢?”
之所以有這樣的懷疑,是因為妃回想起了和大叔相遇時的情形。大叔聲稱要給妃看個好東西,于是脫下褲子露出尾巴,當時的她簡直吓壞了,根本沒有心思去考慮他這麽做的理由,但現在想想,一個妖怪如果沒有目的,為什麽要在一個人類面前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進而想到他變身成為獅天狗的舉動,如果一開始的相遇就是有預謀的話,那麽大叔所謂的四十九天詛咒,會不會也是編造出來的?
在妃犀利的目光盯視下,大叔露出無辜的表情,抓抓頭說:“不是啊,雖然妃這樣看得起我,我是很高興啦,但我不過是一個游手好閑的普通妖怪罷了,因為在妖界待得太悶了,所以才想到人界來逛一逛。”
“真的嗎?”妃狐疑地看着他的眼睛,“到人界來游玩,也不必整天都待在螟皇寺吧,你不是很讨厭和尚嗎?”
“這、這個嘛……”大叔笑着說,“因為這裏有妃在啊,離開的話,叫我到哪裏再去找這麽棒的女性身體呢?而且這座寺既荒涼又隐蔽,也正好适合妖怪居住。”
說到底,只是因為好色的關系嗎?妃仍然将信将疑。
“算了,如果大叔不肯說實話的話,也沒關系,我可以自己去問鴉狐,他一定會很樂意告訴我的。”
妃說完,把大叔一頭梳理整齊的銀色長發放在枕邊,替他蓋好毯子,然後慢吞吞站起身,再慢吞吞踱到門口,正要拉開紙門時,大叔的聲音響起來:
“等一等。”
終于來了!妃滿意地心想,轉身問:“怎麽,大叔改變主意了嗎?”
“是的,與其……”大叔收斂起僞裝的笑容,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安靜了好一會兒才低聲說,“與其讓你道聽途說,還不如由我親口告訴你。”
妃注視着大叔難堪的臉色,沒來由地感到一陣不安。對于別人難以啓齒的秘密,打破沙鍋問到底的做法,真的好嗎?大叔雖然是妖怪,卻沒做過任何傷害人類的事,她現在逼着他交代自己極力隐藏的身份,這樣做……真的好嗎?
“等等,”妃不禁後悔起來,“大叔,你還是不要說了……”
“妃。”仿佛看穿了妃的猶豫,大叔握住她的手,低頭輕聲說,“對不起,是我的錯,既然你已經把你的身世告訴了我,我也沒有理由對你隐瞞我的身份。所以無論是好的部分,還是差的部分,我全都會一五一十告訴你,只不過……梁上的鴉狐和冥婆婆,可以請你們暫時回避一下嗎?”
“吓!”鴉狐和冥婆婆吓了一跳,兩人交換了下眼神,灰溜溜地從窗戶逃走了。
妃擡頭看傻了眼:“诶?冥婆婆也是妖怪?”
天哪,那這個螟皇寺到底還有沒有人類啊!妃不覺心生寒意,神銀該不會也是妖怪吧……
大叔卻不回答,躺在地上兀自發呆,嘴裏嘀咕說:“該從哪裏講起呢,就先說說我在妖界的工作好了。”
就像人類社會一樣,妖怪的社會也發展到了一定的水平,形成了一套非常完整、且具有妖怪特色的法律規則,用以維持妖界的秩序。在妖界,有權解釋并執行法律的機關,稱為“禦審殿”,它掌管整個妖界範圍內的通緝、審判、處決等大權,被視為妖界最高法律的象征,同時也是一個強大妖怪雲集的機構。禦審殿下共設有三個分部,分別是負責追擊逃犯的影部,負責審判罪行的青部,以及負責最終處決的閻部,其中尤以影部的妖怪最強。
“那麽,大叔就是禦審殿裏的妖怪嗎?”妃聽到這裏,插嘴問。
“是的。”
“你是哪個部的?”
“我嘛……”大叔睜開雙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我不屬于任何分部,因為我是禦審殿的殿主,也就是你們人類所說的最高決策者。”
“诶?!”妃禁不住後退了好幾步,臉上的表情就好像在一堆破銅爛鐵裏發現了一只稀世古董一樣,雖然這麽說有點失禮,但妃此刻的心情的确如此。
“大叔,你是這麽了不起的妖怪嗎?”
“啊,謝謝你的誇獎,”大叔微笑着看向妃,“不過這已經是幾個月前的事了,現在的我什麽也不是,只是一個流落到人界的妖怪大叔罷了。”
“怎麽會,發生了什麽事嗎?”
妃小聲地問了這句,靜靜地等待大叔開口,然而從這以後,大叔便始終一言不發,面無表情地盯着天花板,仿佛陷入一段不愉快的回憶中。直到妃站起來,悄悄走到門外之後,才聽到大叔吐出幾個含混不清的句子:
“禦審殿的侍衛長,是我最可靠的部下,但是……我卻親手殺死了他。”
回到自己的房間,妃好像剛剛擺脫了沉重的大氣壓似的,由衷地松了一口氣。結果,她還是沒能探聽出大叔接近自己的目的,但是那個樣子的大叔……那麽傷心的大叔,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叫她實在無法再繼續追問下去。
“他真的是我認識的那個好色大叔嗎?”妃自言自語,走進房間,冷不防定住腳步,隐約感覺有哪裏不對勁。
明明是夏天,屋子內卻寒氣逼人,有什麽東西躲在她的房間裏?
一擡眼,看到一個纖瘦的短發少年,筆直立在窗前,窗外的鵝毛大雪紛紛揚揚,旋轉着飄進屋內,比上一次更寒冷、更詭異。
“是誰?”妃還沒問出口,就感到徹骨的嚴寒包圍住自己,漸漸地,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思維遲緩,身體重重地栽倒在地。
作者有話要說:
☆、像雪一樣寒冷清澈
還沒睜開眼,身體首先感受到不同尋常的晃動,妃的意識在颠簸中逐漸恢複過來。迷惑、恐懼還有生氣……種種不穩定的情緒随即産生,經過幾番考慮,她決定在對方察覺到她醒過來之前,先閉眼裝睡。
根據透過眼皮的明亮光線,以及四周的搖晃程度,妃大致推算出,此時已經是第二天的中午,她正坐在一輛封閉的汽車內。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綁架?不可能,全積雲島不會有人比她更窮了,綁架她連個勒索的對象都沒有。
那麽是劫色?也不太可能,假如是意圖不軌,不應該到現在還不動手。
難道……對了,是他!
她記起昨天那個少年,用像雪一樣冰冷的手指抵着她的額頭,還用兩顆紅寶石一樣的眼睛冷冷瞪她,她還記得……
“你醒啦?”
一個聽上去還算清澈的嗓音不客氣地說,顯然不打算讓妃繼續裝下去。
妃皺了皺眉,擡起手遮住刺眼的陽光,微微睜開眼睛,透過指縫向外打量。坐在她對面的少年比想象得還要年輕,皮膚蒼白,五官清秀,有着一頭濃密的淺藍色短發,和一對透明的紅色眼珠,眼角微微上揚,愈加顯得秀氣。乍看之下,似乎和神銀屬于同一種美少年,可是當他開口說話時,妃就明白了,這種渾身充滿戾氣的家夥,根本不配和神銀相提并論。
“醒了就別再裝模作樣地躺着了,坐起來,我有話要問你。”
你以為你是誰啊!妃不悅地心想,但還是乖乖地照他的話做。
“這是在哪裏?”猛然意識到自己并不是在移動的車子裏,妃驚訝地把手貼在窗玻璃上,不敢置信地喊,“天哪,這是鐘暮雪山,我們居然在纜車裏?!”
“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藍發少年悶哼一聲。
“你是誰?幹嘛把我劫持到這裏來?”
“閉嘴,你有什麽資格向我問話!”
藍發少年雙目一瞪,兩根鋒利的冰柱随之向妃射出,“叮、叮”兩聲,她的長發被牢牢釘在纜車的鐵板內,左右動彈不得。
這、這個人還不是一般的冷酷,他究竟想幹什麽?妃瞪大眼睛,顫抖地望向他。
“乖乖別動,我還不至于傷害你。”藍發少年擰着眉,面色蒼白得接近透明,“我問你,你是獅天狗大人的女人嗎?”
“不是。”
“那你為什麽會和他在一起?”
“這個我也想知道,又不是我自己願意和大叔在一起的。”妃咬着牙說。她早就應該猜到的,和妖怪為伍果然沒什麽好事,更何況還是獅天狗那樣的大人物。
“大叔?”藍發少年顯得很驚訝,“你叫獅大人……大叔?”
“他本來就是大叔,難不成還叫他歐巴桑嗎?”
“你!”
藍發少年惡狠狠地湊近妃的臉,妃也不甘示弱地回瞪他,不經意發現,在他被劉海遮蓋的白淨額頭上,赫然生了一只細長的眼睛。在妃驚恐地閃躲之際,少年的第三只眼緩緩睜開,對着妃的臉龐仔細打量了一番,好半天才喃喃說:“怎麽,原來你不是妖怪啊。”
“真是失禮,你才是妖怪呢!”妃反駁說,暗自松了口氣。她剛才還以為那第三只眼裏會射出奇怪的光線,果然是想太多了……
“沒錯,我的确來自妖界。”藍發少年擺出一副失望的臉孔,斜睨着妃說,“既然不是妖怪,那就不值得懷疑了,你不可能會是獅大人的女人。啧,真無趣,還是放了你吧。”
妃知道自己多事,可是還是忍不住試探地問:“假如是他的女人,你會怎麽做?”
藍發少年立刻轉頭喝道:“把你凍成冰塊,從這裏推下去,摔成肉渣!”
“吓?!”妃的脖子下意識向後縮去。
他的腦子不好使嗎?只不過為了對付一個女人,居然如此大費周章,特意把女人帶到雪山上的纜車裏,冷凍起來,然後再從高空把她推下去?……妃怎麽也想不明白他的邏輯。不過話說回來,他應該是和大叔有仇吧,才會這樣處心積慮對付大叔的女人,對于妖怪之間的紛争,她還是盡量不要牽扯進去比較好。
“最後給你一個忠告,人類女人。”藍發少年打開纜車的鐵門,回頭對妃說,“你最好別再接近獅大人,離他越遠越好。”
“這正是我所希望的。”妃坦然地回答。
“那就好。”藍發少年瞥了妃一眼,縱身跳下纜車。
“等一下!”妃大驚失色地從座位上彈起來,顧不得扯斷頭發的疼痛,一步躍向前,迅速攥住少年的一只手臂。借助雙腿卡在座位橫杠上的阻力,她一手抓住懸空在外的少年,另一手扶着門框,拼命支撐。
“天哪!你瘋了嗎?這裏可是離地面五千米的高空,你會活活摔死的!”妃沖着少年吼道,“千萬別松手,我會想辦法拉你上來。”
藍發少年擡起頭,一言不發地把妃焦急的模樣看在眼裏。
掙紮了一番,妃發現靠她一個人實在無能為力,單單只是維持這樣的姿勢,她的手臂就痛得幾乎失去直覺,恐怕再過一會兒就會支撐不住了。
“抓緊我,別松手!”妃氣喘籲籲說,“纜車快要到山頂了,會有人來救你的。”
“喂……”
“別動!你在幹什麽?”
“這正是我想問的。”少年一掌拍開妃的手,借勢輕輕一躍,又重回到纜車裏,語氣仍然十分冰冷,但多少緩和了一點,“多管閑事,我又不像你們人類這麽脆弱,你聽說過有哪只妖怪是摔死的嗎?”
妃癱軟下來,重重吐了一口氣。
“可是你現在是人形,誰知道你的妖形有沒有長翅膀,會不會飛。”妃揉着麻木的手臂,反駁道,“再說整天爬行的妖怪我也見得多了,說不定就有幾只笨到會摔死。”
藍發少年臉色一沉:“你是在諷刺我的妖形是爬蟲類嗎?”
“是不是也只有親眼見了才知道。”
“真愚蠢!別以為自己擁有陰陽眼就有多了不起!”
“啊啊……忘恩負義的家夥,”妃萬分後悔地嘀咕道,“早知道就不救你了。”
“你這也算是救了我嗎?自作多情的女人!”
“別女人、女人的叫,真難聽,我的名字叫妃。”
“誰管你叫什麽,醜女!”
“至少比你強,狐貍眼!”
“兩位……打擾一下。”一位身穿制服的老人看了半天,忍不住打岔說,“纜車的終點站到了,兩位不打算下來嗎?”
妃和藍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