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4)

費了不少心思,除去運氣和天賦的因素之外,你一定在行賄收買方面動了不少腦筋吧?花了錢,讨好了每位高層決策者,好不容易爬上這個位子,卻因為我的私自出離而化為泡影,你的心裏一定很恨我吧?”

“沒有!我從來不曾……”

“別否認,你一定詛咒過我一萬遍了。”

“我發誓沒有!”

“你不僅恨我,還相當不甘心,表面上裝作來尋找我,實際上是想伺機殺了我,一來可以報仇,二來或許還能奪得殿主之位,真是一舉兩得的好主意,對不對?”

“……!”冬雪渾身戰栗,牙齒緊咬嘴唇。

大叔忽略他的反應,徑直說下去:“現在你的機會來了,冬雪,趁太陽還沒完全升起,動手殺了我吧。”

冬雪一動不動。

大叔喝道:“冬雪!”

冬雪後頸一陣顫抖,倏然擡頭,兩顆鮮紅的眼珠狠狠瞪着獅天狗,仰天發出凄厲的嘶喊:“啊──”一瞬間,四周的氣溫驟降,狂風大作,萬物凍結,整座森林仿佛一下子進入冬季,嚴寒如同一道堅固的屏障,把夏季的酷暑擋在森林之外。緊接着,冷森森的大雪漫天飄落。風卷着雪花,狂暴地向獅天狗席卷而去,咆哮,怒吼,仿佛一張巨大的白網,籠罩在獅天狗四周,在他還來不及閃避的時候,無數冰針射向他的頭部。

大叔!妃在樹後倒吸一口冷氣。

獅天狗微微擡頭,一道悶雷“轟”地砸下來,雪築成的冰網一下子四分五裂,再偏一偏腦袋,冰針擦着他的鬃毛,齊齊射在身後的樹幹上,撞擊薄冰發出“叮叮當當”的清脆聲響。

被反擊的雪花在空中凝聚,由于妖力失控,發生法術逆風現象,全部向冬雪襲去。

“嗚!”被自己的妖力反噬的冬雪,吐出一大口血,不支倒地。

太陽終于從天邊露出一抹豔麗的紅色,悄無聲息地取代了黎明的月亮。森林沐浴在柔和的陽光裏,冰雪逐漸融化,轉眼又恢複了平靜,只有“答答”的水滴聲和微弱的喘息有節奏地交替,襯托出四周的沉寂。

大叔化為人形,面無表情地看着冬雪。

“獅大人……”

“事實證明,你沒有資格當我的副官。”大叔拉過妃的手,頭也不回地向前走,丢給他一句話,“請你回到妖界去吧。”

“為什麽?”冬雪趴倒在地,聲嘶力竭地喊道,“你到底對我哪裏不滿意?雖然我不是大人的對手,可是我的能力應該遠在白楓之上啊!我花了五十年時間,讀完禦審殿藏書室所有的書,又花了十年熟悉殿主身邊的一切事務,我不眠不休,白天吸取知識夜晚修煉妖力,這樣拼命地……拼命地……就是為了要到達大人的身邊輔佐你啊!為什麽你要用這種方式否定我的努力?難道就因為白楓死了,所以我永遠都不可能及得上他?!”

大叔仍然沒有回頭,平靜地回答:“你和白楓,沒有可比性。”

“……”冬雪頹敗地垂下眼睛,終于再也沒有出聲,好半天才爬起來,搖搖晃晃走向森林的另一端。

妃頻頻回頭,擔憂地看着冬雪。

總覺得,有點可憐……她難過地想,被親人所抛棄的雪妖,孤單一人活着,唯一支撐他的便是成為大叔副官的這個目标,然而當他好不容易達成心願之後,卻又被自己最尊敬的人無情地抛棄,幾十年的努力付之一炬。信念,真是一把雙刃劍,不知道失去了信念的冬雪,今後該怎麽支撐下去?

“妃,別回頭,也別插手。”大叔鄭重其事說,“相信我。”

她是很想相信大叔,從大叔的表情來看,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但是,或許是因為他的遭遇和她相似,她就是無法置之不理……

思及此,妃掙脫大叔的手,掉頭向冬雪奔去。

冬雪一步一晃地蹒跚走路,白色的衣襟被血染成紅褐色,蒼白的臉頰得好像一碰就會破碎似的。

“別碰我,醜女。”冬雪嘶啞地說,“讓我死了算了。”

他的眼睛裏好像有什麽掉落下來,輕輕掉在妃的手心。一陣大雪覆蓋他的身體,他就好像融化了一般,從妃的眼前消失了。

―――

飯桌上,氣氛異常沉重,夾在大叔和妃之間的強烈磁場使得敏感的神銀坐立不安。他顫顫巍巍舉起筷子,想要伸到這片磁場裏,夾一小塊肉,猶豫了半天,還是放棄了。

大叔不安地摸着脖子,時不時偷偷向妃瞄一眼,又飛快垂下頭。等神銀悻悻走了之後,大叔才小心翼翼開口。

“不要生氣了嘛。”

“我沒有在生氣。”

“那為什麽我的寒毛根根豎起呢?”

“是因為長太多的緣故吧。”妃放下筷子,對着大叔的眼睛,嘆息道,“對不起,大叔,我沒有資格向你發脾氣,事實上,我也根本不知道我在生什麽氣,等我想清楚之後,我會告訴你的。”

“這樣啊,這樣就好。”大叔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撫平渾身的寒毛,然後微笑着問,“除此之外,你是不是還有話想跟我說?”

妃老實地點點頭:“是的,我不想隐瞞,也不想獨自逞強,所以想請大叔幫忙找回冬雪。”

大叔立刻露出一副被抛棄的表情,垂頭喪氣地瞥向一邊:“你找不到他的,他應該已經回妖界去了。”

“所以我才拜托大叔去妖界把他帶回來呀。”妃攤開手,手心裏赫然有一枚晶瑩剔透的紅色寶石,“這個是從冬雪第三只眼裏掉出來的冰淚,你摸摸看。”

大叔疑惑地接過冰淚,喃喃道:“好燙。”

“是啊,冰淚居然會燙到這種程度,冬雪一定出事了,大叔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嗎?”

“妃,假如我出事了,你也會這麽擔心嗎?”

“大叔這麽強悍,肯定不會出事。”

“啊,真無情,我受傷了。”大叔俯身趴在桌上,把臉埋在臂彎裏。

“少來了,大叔來這一套一點都不可愛。”

“……”大叔仍然沒有擡頭,過了許久才輕聲說,“抱歉,妃,別的事我都可以答應你,但是唯獨這件事,請你原諒。”

妃倏地站起來,不悅道:“我明白了!我不會再勉強大叔,你不願意幫忙的話,我就去拜托冥婆婆和鴉狐。”說完走出房間,“砰”的一聲把門阖上。

“什麽嘛,剛才還說不想逞強……”大叔嘀咕道,擰着眉,心事重重地看着手中那一顆鮮紅滾燙的冰淚。

妃自認不是一個愛管閑事的人,但凡事總有例外,這麽強烈地希望一只妖怪活下去,對她來說還是頭一次。在把事情告訴冥婆婆和鴉狐之後,她得到了妖怪們的友情援助,雖然這感覺很奇怪,但情況比她想象得還要樂觀一點。根據鴉狐的占蔔香顯示,冬雪還留在人界,這代表他尚未死心,人界仍然有着支撐他活下去的支柱。可是對于如何找到冬雪的行蹤,妃仍然毫無頭緒。

“雪妖嘛,一般都是習慣住在雪山裏的,冬雪大人或許也會去那裏。”冥婆婆八條觸須攀住屋子的橫梁,身體懸在半空,一張足以把死人吓活的臉在妃的面前晃來晃去。

“雪山?”妃心中燃起一點希望,可瞬間又熄滅了,“唉,積雲島有那麽多座雪山,附近石蝶村的三秀雪山,上坡村和下坡村的雙胞雪山,北部龍海村的黑霧雪山,育戀村的大光頭雪山……如果我的地理知識不太差的話,積雲島總共有一百五十多座高山,其中雪山占大約十分之一,這麽大的範圍該怎麽找啊?”

“小姐,一座一座找啊。”鴉狐正色道,“找一百年還怕找不到嗎?”

妃嘆息道:“妖怪的無知真叫人生氣。”

“不然的話,小姐可以用我的追蹤香。”鴉狐在尾巴裏摸索,找出一個漂亮的水晶香爐。

“追蹤?太好了。”妃說,“既然有這麽方便的東西為什麽不早點拿出來?”

“因為我舍不得,小姐,這種香非常難制造,代價也很高,我一般只在追蹤漂亮少女時才會使用。”

“呃,那真是謝謝你了……等等,這個香該不會只能追蹤少女吧?”

“一點沒錯,小姐真是聰明。”

“是你太笨了!”妃沒好氣地把香爐丢到鴉狐頭上,“冬雪又不是少女。”

冥婆婆插嘴說:“大持盂,雖然我很不想提醒你,但是為了冬雪大人,我還是勉為其難地指點你一下好了。”

“什麽?”

“你忘記了嗎?那一天你傍晚才回來,赤着腳,披頭散發,說是被妖怪抓去滑雪了,那個妖怪指的就是冬雪大人吧?”

“是啊,我都忘了要報仇了。”妃氣憤地點點頭,突然恍然大悟道,“啊,那座雪山!”

雖說冬雪不一定真的在雪山,就算真的在,也不一定就在他曾劫持她去過的那一座,但是無論如何,妃感覺他們離冬雪又近了一步,這令她十分鼓舞。“我們現在就出發去鐘暮雪山吧,假如順利的話,傍晚就能趕到了。”

“小姐,我認為還是等到天黑了再去比較好,因為只有晚上我才能用妖力保護小姐。”鴉狐擺出一副忠心耿耿的善良表情,說道,“而且,小姐還可以騎在我的背上,閉上眼睛,呼啦一下就能抵達目的地。”

“真的嗎?”

“真的,請相信我!”

“好吧……那就拜托你了。”

當天晚上,太陽一落山,鴉狐便來到後院的牆角邊,等候在妃的窗前。等着等着,眼睛便形成彎彎的圓弧狀,腦中開始胡思亂想起來:哇,小姐的臀部直接壓在我的背上,那種富有彈性、緊實又柔軟的觸感,不知道該有多美妙……而且,還是透過那薄得仿佛不存在的小褲褲……當風吹過時,裙擺微微飄動,只要我一擡頭……

“鴉狐。”

“小的在!”鴉狐美美地轉過身,笑容頓時僵硬在嘴角,“诶?小姐為什麽換了長褲?”

“哦,這個啊。”妃微微紅着臉說,“裙子太冷,我就向冥婆婆借了長褲,沒想到居然拿了神銀的給我,穿起來好像太大了……”

嗚──實在是太可惜了,鴉狐在心裏哀號。

“可是小姐,你為什麽要臉紅?”

“我沒有臉紅!別啰嗦了,快變成你們妖怪所謂的完全形态,我要坐上去了。”

鴉狐說:“我已經是完全形态了。”

妃傻愣在原地,直勾勾看着鴉狐。這麽說起來,的确和白天有一點差別,白天的時候鴉狐大概有兩個巴掌合起來那麽大,而到了晚上,身體膨脹到和蝴蝶犬差不多大小……可是從本質上來說,根本就沒什麽區別嘛。這麽小的身體,真的能載着她飛到三百公裏之外的雪山上?

妃将信将疑地騎在鴉狐背上,鴉狐發出頗有氣勢的叫聲,貼着地面,晃晃悠悠地開始飛行。不知為何,她有種虐待小動物的負罪感。

黑夜漸漸降臨,螟皇寺被清冷的月光籠罩,寂靜而幽暗。妃和鴉狐整裝出發,避開衆人耳目,悄然飛向殿前的鳥居。經過正殿時,不巧被正在清理過期供品的神銀撞見,神銀好奇地走上前詢問:

“妃,這麽晚了你上哪裏去?”

妃急忙心虛地跳下坐騎,張開口,可是嗫嚅半天,什麽也沒有說出來。或許是想不出該編造怎樣的借口,也或許根本就不想對神銀撒謊,她最後含糊地回答道:“我有事想出門一趟。”

“會有危險嗎?”

“……不會。”

“那麽我就放心了。”神銀也不打算盤根問底,提起兩盞印有“螟”字樣的燈籠,分別挂在前院神樹的兩端,笑着對妃說,“等你回來時,遠遠就能看到這兩盞燈,朝着燈光走,你就不會迷路了。”

妃窘迫地道了聲謝,抓起鴉狐就沖下山。

果然就像神銀說的那樣,不管她走了多少級臺階,轉了多少方向,一回頭,總能看到黑暗中這兩盞散發着幽光的燈。

―――

“鴉狐再不濟,好歹也是妖怪,何況我現在也沒有其他辦法了。”

抱着這種微薄的信念,妃抓住鴉狐短小的脖子,勉強來到了鐘暮雪山的山頂。夜晚的雪山和白天是那麽不同,盡管已來過許多次,妃仍然感嘆于大自然的奇妙和美麗。若不是還有事在身,她實在很想停下來欣賞這片星光和雲霧缭繞的夜景。

“真是個迷人的夜晚。”

“小姐喜歡星星嗎?”

“不怎麽喜歡。”妃把妖力耗盡的小鴉狐舉起來,放在肩頭,漫無目的地向某個方向前行,團團的霧氣從她口中呼出來,“不過我喜歡雪。”

“為什麽?”鴉狐将自己毛茸茸的尾巴圍繞在妃的脖子上,為她取暖。

“冰冷、安靜而蒼白,和我的性格挺像。”

“和身材卻正好相反……”鴉狐小聲補充說,頭上立刻凸起一個包。

“你注意到了嗎?”妃問道,“從剛才開始,我們好像一直在原地轉圈。”

事實上,人們在雪山上時常會産生原地繞圈的感覺,多半是由于雪地顏色單一,缺乏标志物所産生的錯覺。不過因為此時是夏季,綠色植物比冬季多得多,再加上對地上腳步的留意,妃幾乎能夠斷定,他們的确是在重複走路。

“我有預感,冬雪一定在這附近,而且他不希望有人靠近他。”妃擡頭看看四周,說,“鴉狐,你有沒有可以驅散幻術的香?”

“包在我身上。”

鴉狐取出幾個大小不一的布囊,把不同顏色的粉末混合起來,制造出一根細長的香線,插入香爐中,然後将一只爪子在屁股上擦了一下,燃起一把狐火,點着了香。

淡淡的薄荷香味彌漫開來。

“哇!”妃和鴉狐同時驚得向後跳開一步。原來此刻他們腳底下踩着的,正是冬雪已經凍成冰塊的身體。

“冬雪……死了嗎?”妃打了個寒顫,蹲下身仔細觀察。他的全身覆蓋了一層透明的薄冰,反射出和發色相同的月光。雙眼緊閉,嘴唇青紫,臉色蒼白得刺眼。如果不是事先知道他是個妖怪的話,妃簡直要把他當成一個死人了。

鴉狐煞有介事地繞着冬雪走了兩圈,又擡起頭在空中使勁嗅了嗅。

“奇怪,”他說,“我聞到了五影毒的味道。”

“什麽味道?”

“報告小姐,如果鴉狐沒有弄錯的話,冬雪大人是中了毒了。”鴉狐張大鴉嘴,賣力地解釋說,“五影毒是禦審殿的影部成員經常使用的上級毒藥,一般用來追殺被通緝的妖怪,但是也有時候會被用在鎖定目标上。因為五影毒的特點就是,中了這種毒的妖怪,身後會出現五條若隐若現的黑影,通常當殿主還沒有下達追殺命令之前,影部的成員就會用這種毒藥來給妖怪做标記。”

“照你的意思,冬雪是妖界的通緝犯啰?”

“這個……”鴉狐瞪着眼睛,舌頭打結,“我可沒有這麽說,冬雪大人可是禦審殿的侍衛長耶。”

“那麽說來,會不會是影部的妖怪們對冬雪不滿意,所以趁這個機會加害他?”

“真不愧是小姐,鴉狐深以為然。”

“你知道解除五影毒的方法嗎?”

“不知道。”

妃雙眉緊蹙,把視線移向冬雪,盯着他半晌,不覺氣從中來,狠狠敲了敲他的腦袋,低聲訓斥道:“笨蛋,就這麽輕易中了人家的圈套,你還算什麽雪妖啊?我可不記得雪妖是這麽軟弱的妖怪!你歷盡千辛萬苦,好不容易實現了願望,現在卻又把自己埋在雪裏自暴自棄,你難道不會不甘心嗎?你如此尊敬大叔,卻連他的真實想法還沒搞明白,就在這裏挺屍了,你就不怕到了冥府會後悔嗎……啊!連我都替你生氣,笨蛋!”

“醜女,你罵誰是笨蛋啊?”

流淌微光的薄冰下,一對眼尾上翹的眼睛倏然睜開,把妃吓得舉起手:“哇,吓我一跳!”

“居然敢敲我的頭,你嫌命太長是不是?”冬雪坐起身,理了理淩亂的短發,碎裂的冰塊叮叮當當掉了一地。

“你既然活着,幹嘛要在這裏裝屍體?”妃忿忿不平問。

冬雪瞥了她一眼,漠然道:“我又幹嘛要跟你解釋?”

“你……”

“冬雪大人,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鴉狐豎起眼睛不滿道,“小姐可是瞞着情人,千裏迢迢趕來這裏探望你的,你就算不領情,至少也要做做樣子嘛……”只聽“砰”的一聲,頭上頓時又多了一個包。

“算了。”妃提起鴉狐放在肩膀上,看也不看冬雪,淡淡說,“現在我知道了,妖怪的大腦構造果然和人類不同,人類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妖怪卻滿腦子只有恩将仇報。事實再一次證明我的理論是正确的:人妖疏途,兩相不容……鴉狐,我們走吧。”

“是,小姐。”鴉狐心想:可是我也是妖怪啊,難道在小姐的眼裏,我是一只特別的妖怪?哦哦,我真是心思細膩,觀察入微啊。

混合着失望和愠怒的表情在妃的臉上一閃而過。她平靜地轉頭,黑色長發随風飛揚,身子挺得筆直,腳步堅定地向山下走去。心裏卻想:你等着,狐貍眼,下回你就算跪在地上求我,我也絕不會向你瞄上一眼!

雖然她也明白這只心高氣傲的妖怪絕不會如她所願,只是假如不在心裏這樣說,好像就會有什麽東西從胸口噴發出來似的。

然而事情卻出乎她的意料,僅僅過了幾秒,冬雪便在身後發出急切的喊叫:

“等等,醜女,站在那裏別動!”

作者有話要說:

☆、妖怪們的擲色子游戲

仿佛只是一瞬間的事:黑暗中,一條粗壯而柔韌的黑色觸須,以極其迅猛的速度接近毫無防備的妃,攥住她的一只手腕,将她整個身子提到空中,緊接着無數根細如發絲的金屬線,恍若雨點般筆直落下,密密麻麻遍布在她的身體四周。鴉狐驚恐地從肩上彈起,抱着禿了一塊的尾巴摔落在地,一下子昏死過去。幾乎在同時,冬雪投擲出的冰劍在空中旋轉,繞着妃的腰際轉了三圈,鋒利的冰刃切斷了金屬絲,最後刺入觸須厚實的皮膚中。吃痛的觸須嘶叫着松開,妃無聲地墜落,不偏不倚掉進冬雪的懷裏。

“還不賴嘛,人類女人,碰到這種場面居然沒有失聲尖叫。”冬雪召喚回冰劍,低頭看了看妃,皺眉道,“呿,原來只是吓懵了啊。”

“誰……誰吓懵了!”妃強裝鎮定,從他的手中掙脫出來,花了半秒撐了撐已經虛軟的雙腿,很快又若無其事地擡起蒼白的臉。

“愛死撐。”冬雪嘟哝了一句,猛地推開妃,迎向觸須的第二波攻勢。

受了傷的觸須,行動反比之前更為迅速,妃的眼睛至多只能捕捉到它在空中停留的幾個模糊軌跡而已。觸須顯然明白冬雪才是首要解決的對象,于是全然放棄攻擊妃的初衷,改為繞着冬雪旋轉,并發出挑釁的叫嚣聲。

然而只聽“嗤、嗤”兩聲,它還沒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事,肢體就斷成三截,重重掉落在雪地上。

好快!妃驚愕地瞪大眼睛,沒想到冬雪的速度更快!雖然沒有看清他是何時出的手,但是收手的動作她卻看到了。冬雪的雙手指縫間,各夾了一片薄如蟬翼的冰刃,剛才就是這兩樣武器在電光石火之間,輕而易舉切斷了觸須。

原來冬雪是這麽厲害的妖怪,妃心想,對付大叔時他根本沒使出全力嘛。

“喂,醜女,你還有力氣嗎?”冬雪背對着妃,以清冷的嗓音低聲問道。

“當然。”

“那麽逃吧。”

妃反駁說:“可是你不是已經解決掉……”

冬雪回頭惡狠狠地打斷她:“叫你逃就快逃,那麽啰裏八嗦幹什麽?你想成為須婁山十八妖衆的晚點心嗎?”

“诶?”妃将信将疑地擡頭,費力地把視線集中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夜空,眼睛瞪得生疼,卻依然沒有看到什麽所謂的十八妖衆。

“嘿嘿嘿,冬雪大人,怎麽才短短幾個月不見,你就改變口味,喜歡起人類女人來了?”

黑暗中,一個陰側側的笑聲響起。

“喜歡她?別惡心了,聽了就想吐。”冬雪冷聲說,背地裏對着妃做手勢,示意她找個地方躲起來。

我才想吐呢。妃恨恨地咬住嘴唇,總算忍住沒有出聲,抱起兩眼翻白的鴉狐,悄悄爬到一塊突起的岩石後面。

耳畔傳來猶如骨骼斷裂般的嘎嘎聲,妃感到一陣反胃,不過她仍然睜着眼,大膽地注視着聲音的源頭,試圖借着那一點點星光,看清楚妖怪的模樣。

但這只是徒勞,她什麽也看不見。

“既然這樣,那麽大人能不能把她賞給我們呢?”

那個陰森的聲音又笑了。

“可以是可以。”冬雪爽快地回答,摸着下巴又補充了一句,“不過,你們可要當心哦,這個人類女人既兇悍又潑辣,沒事喜歡跟人吵架,敲人腦袋,最重要的是……她還是獅天狗大人在人界的貼身女傭,弄壞了的話對大人就不好交待了。”

你說誰是女傭啊?妃在岩石後面瞪他,明明自己才是忠仆。

“沒關系。”黑暗中的妖怪緩緩說,“我們只是在玩擲色子的游戲,需要一樣東西當勝利的獎品罷了,等游戲結束,我們就會把她歸還給你的。”

“原來是這樣,你們還真有閑情逸致。”冬雪頓了頓,又說,“那麽我能不能加入你們呢?”

四周一陣沉默,随後響起“悉悉簌簌”的聲響,妖怪們似乎認真地商量起來。

趁十八妖衆投票決定是否要讓冬雪參加游戲的空擋,冬雪的雙手伸到背後,飛快地忙碌起來。妃注意到地上的雪在蠕動,仿佛有了生命似的,漸漸聚攏到一塊兒,随着冬雪的手指擺動,雪也越堆越高,一直到和冬雪的脖子差不多高度時,才停了下來。

他到底在打什麽主意?妃狐疑地想。

冬雪悄悄偏過頭,看了妃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妃一時看不出這個表情意味着什麽。

妖怪們的讨論終于有了結果,剛才那個陰森的聲音對冬雪說:“九票對八票,一票棄權,冬雪大人你贏了。”然後這個聲音又對另外一只妖怪吩咐道:“青葉,開燈。”

“啪”的一聲,四周一亮,在冬雪和妃的眼前,霎時出現一副生動、逼真的十八妖夜游圖。只見十八只妖怪形态各異,大小不一,好似開會似的,在地上圍成一個參差不齊的圓圈。其中一只面目猙獰的魚妖,頭上頂了一顆巨大的夜明珠,正散發出明亮的綠光,顯然他就是負責開燈的青葉。

離冬雪最近的一只妖怪,有着長長的馬臉和柏油桶般粗圓的身體,肚子高高凸起,腿卻細小得幾乎看不見。在他的身後,長了一截粗短、漆黑的尾巴,尾巴根部被齊齊切斷,此刻正在雪地上有氣無力地抽搐着。

“哎呀?”馬臉妖怪抓抓頭,臉露驚奇地說,“小黑,你什麽時候變成三截身了?這是現在流行的裝扮嗎?”

“它太暴躁了,是我讓它安分下來的。”冬雪說。

“是這樣啊!”馬臉妖怪恍然大悟道,“小黑,下次不準再調皮了,快回到我身上來。”

三截觸須聽到命令,各自扭動,跳躍,争先恐後回到主人背後,連接成一條完好無損的尾巴。

妃惡心得直冒汗。

忽然間想起來,他就是傳說中的飛尾妖,有着馬頭、熊身、鼠腿和蛇尾,尾巴的關節可以自由脫開,無限伸展。她一直很好奇老鼠的腿究竟是怎麽支撐起一個熊的身體的,今天終于見識到了:原來他根本是用尾巴走路的。人類的常識果然不适用于妖怪。

“冬雪大人,那個人類女人呢?你該不會把她藏起來了吧?”

說話的正是那個陰側側的聲音。

妃将視線移向聲音的主人,一邊在腦中想象牛鬼蛇神的面貌,沒想到卻看見一個黑發棕臉、相貌端正的年輕男子,不覺十分詫異。

冬雪對着黑發男子打量了一會兒,疑聲問:“你也是須婁山的妖怪?我怎麽以前沒見過你?”

黑發男子回答:“我是吃夢的古木貘啊,大人你忘記了嗎?我可以自由變成夢的主人的模樣。前天晚上吃了一個年輕人的夢之後,我就變成他的模樣了。”

“原來如此。”

“大人請不要轉移話題,把人類女人帶過來吧,我們繼續玩擲色子。”

妃頓時矮了矮身,緊張地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好啊。”冬雪對身後招招手,“過來,妃,我們一起來玩游戲。”

吓?妃驚愕得險些叫出來,心髒怦怦直跳:難道他真的打算把她交出去?可惡,與其成為妖怪們的點心,她寧可跳崖自盡……不過真奇怪,他什麽時候開始不叫醜女,而改叫她的名字了?

正在惶惑不安時,一個甜蜜的嗓音回答道:“妃妃來了,冬雪大人。”

惡……妃的臉色有如吞了蒼蠅一般難堪。擡頭定睛一看,原來剛才那個雪堆成的人形在冬雪的妖術下,抖去了身上多餘的雪片,化成她的模樣,笑臉如花地投奔進妖怪們的懷抱去了。

難怪冬雪剛才笑得這麽邪惡,真是看不下去了。

冒充妃的雪人在妖怪的圓圈內坐端正後,青葉熄了燈,四周又是一片漆黑。古木貘從背後摸出兩個人頭大小的色子,丢在地上。每個色子都有一百面,兩者相加共有兩百點,游戲的規則相當簡單,點數大的贏。當然,如果運氣好第一擲就擲出兩百點的話,就可以直接獲得獎品,否則就繼續。這樣一來,先擲的人就占有優勢。

“冬雪大人,請你先擲。”妖怪們客氣地說。

“不,我最後一個好了。”冬雪擺擺手,毫不在意地坐在古木貘和飛尾妖中間。

于是,游戲就從年齡最大的飛尾妖開始,輪一圈到達古木貘手裏,最後由冬雪來收尾。

“啊,我的運氣真不壞,有50,不,51點。”丢了色子之後,飛尾妖數着手指頭說。

随後他的嗓子發出奇怪的一聲悶哼,就好像突然意識到一件不愉快的事似的,再也不說話了。四周安靜得十分詭異。

第二個擲色子的是一只渾身長滿斑點的貓妖,他在報了自己的數字之後,也同樣不吭聲了。接二連三如此,古木貘開始警覺道:“大家都是怎麽了?為什麽都不說話?青葉,開燈!”

夜明珠亮了,古木貘掃了一圈妖怪,十七個,一個不少,他于是放心地令青葉熄燈,游戲繼續進行。

“古木貘,你太多心了。”冬雪冷冷說。

是多心才怪!妃此刻在心底發出驚恐的吶喊。在她的身體兩側,已經躺了五、六具妖怪的屍體,每當一個妖怪擲完色子之後,冬雪就把他凍成冰塊,然後“嗖”的一下,抛到她身邊來。她的活動空間越來越小,妖怪冰冷的身體幾乎就要碰到她的皮膚了。妃不由地祈禱,不管是什麽游戲,快點結束吧!

十七只妖怪誰都沒有擲出滿點,色子終于又回到古木貘手裏,他正準備丢的時候,一直沉默的冬雪突然問道:

“你為什麽要在我身上下毒?”

“诶?”古木貘變了變臉色,低聲說,“冬雪大人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當然聽得懂,因為你根本不是須婁山十八妖衆的古木貘。”冬雪晃了晃劉海,露出額頭的第三只眼,“我擁有能看穿妖形的能力,你難道不知道嗎?禦審殿影部的下級妖怪!”

黑發男子驚愕地跳起來,眼疾手快沖向圓圈中央,掐住妃的脖子,狼狽地叫道:“大家別相信他,我是真正的古木貘!青葉,開燈,大家全起來……”聲音突然哽住了,仿佛有誰抓住他的喉嚨打了個結似的。

“開燈?”冬雪抛了抛手中的夜明珠,“你是指這個嗎?”

閃爍的綠光下,黑發男子看到眼前所有的妖怪都僵坐在原地,每一只都渾身雪白,面無表情,并且在融化。他吓了一跳,又低頭看看手裏的少女,發現她也像泥一般癱軟下來,逐漸化成一堆雪。

冬雪向他逼近,平靜地說:“你希望變得跟他們一樣嗎?”

“不要!我說,我說。”被揭穿真面目的黑發男子,一改之前從容不迫的模樣,戰戰兢兢回答道,“我叫三若,是影部負責追蹤的犬妖,其實在影部我還是個新手啦,沒想到第一次接的命令,目标就是冬雪大人。我生怕任務失敗,所以就混進了十八妖衆之間,悄悄跟随在大人身後。”

“你接的是什麽命令?”

“這個……”三若猶豫了一下,随即說出實情,“就是要我在冬雪大人身上撒五影毒粉。”

“誰下的命令?”

“殿主大人。”

“胡說!”冬雪豎起眉頭,厲聲斥道,“獅大人明明在人界,怎麽可能會對妖怪下達命令?而且他又為什麽要對我下毒?”

“呃,我說的是殿主大人,可沒有說是獅天狗大人哦……”察覺到冬雪快要發作的怒意,三若急忙退開一步,膽戰心驚解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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