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在妃劈頭蓋臉痛罵他一頓之後,他突然醒悟到,唯有妃才是整個鼬鼠妖族的救星。借用他的原話來說就是:“不論外表還是內在,妃小姐都是妖皇子妃的最佳人選,找遍整個妖界和人界都不可能再有女人能超越她了。”
基于這個理由,他決定在螟皇寺住下來,直到妃肯點頭答應為止。
“不要擅自做這種決定啊!”妃擡起曲線優美的長腿堵在八尾半的房門口,雙臂交叉抱在胸口,聲音裏帶着從北極飄來的冷空氣。
“聽着,八點五,你要住在這裏是沒問題,想住到什麽時候就住到什麽時候,若是想找我談心、訴苦之類的,我也不會拒絕,只是不要指望我會答應你那種荒唐的要求。”
“為什麽?”八尾半抱着厚厚一疊棉被,因為被妃堵住門口而不得不停下腳步,吃力地從棉被後露出一張無辜的臉,“妖皇子殿下可是當今妖界地位最高、力量最強的妖怪耶。”
“夠了,這句話你已經跟我重複一百遍了。”妃啧嘴,“就算他在你們妖怪眼裏是世上最偉大的男人,也不代表我就因此要嫁給他吧?”
“沒有要你真的嫁給他,只是假扮新娘演一場戲而已。”
“抱歉,我沒有心情陪你演戲,要演你自己演。”
聽出妃語調裏的譏諷,八尾半嚴詞抗議:“我是雄的!”
“哦,我怎麽沒聽說?”
“很快就會分化的!”
“那麽在那之前,你就以雌性的身份去會一會你們的妖皇子殿下吧。”
妃放下長腿挪開一步,順便揮了揮手以示談話結束,在離開之前還不忘惡毒地補充一句:
“當然了,你也可以找冬雪代替你,我是絕對不會有異議的,反正兔子和老鼠本來是一家嘛。”
―――
在那之後一連幾天,妃的日子簡直苦不堪言。一方面要高度警惕地提防大叔夜襲,另一方面又要打起精神應付八尾半的窮追不舍,再加上冬雪對她的态度也出奇地冷淡,一點也沒有身為吵架夥伴的自覺,到了最後,妃感覺自己就好像漂浮在茫茫大海上的一塊木板似的孤立無援。明明是一月的寒冷天氣,心情卻像遭遇夏季梅雨一樣煩悶。
夜深了,微弱的月光灑進屋內,妃以匍匐的姿勢趴在被褥上,睡意缺缺地撐着腦袋發呆。窗外有不知名的鳥在低鳴,聲音好似三味線演奏的清幽小調,偶爾也夾雜着哀怨的野貓嘶喊聲,以及偷吃供品被冥婆婆追趕的呼喝聲。若是平常的她絕對不會去注意這些有的沒的,可是這天的夜晚,到處彌漫了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氣息,令她隐隐覺得不安,好像大事臨頭那般心神不寧。
而且,是她多心了嗎?隔壁大叔的房間,似乎飄來一股淡淡的香味。
一種陌生卻又令人在意的暗香,時有時無,時近時遠,當她意識到并不是錯覺的時候,香味已經幾乎充滿整個房間了。
唉,看來又是一個無眠之夜,妃起身揉揉酸澀的眼睛,心想,大叔究竟在搞什麽呀?
開門想出去透透氣,倒是有一個身影出乎她的意料。只見冬雪背對着門坐在院子的樹底下,安靜得好像一尊地藏菩薩,不過兩手卻在草地上來回擺動,不曉得在做什麽。
“狐貍眼,這麽晚了你在這裏幹嘛?”
她的音量并不足以在夜裏吓到人,冬雪猶豫了一下,頭也不回地回答:
“和你無關。”
就知道從他嘴裏聽不到像樣的答案。妃做出張望的樣子,看了看自己的房門,假裝大驚小怪道:“哎呀,該不會是因為之前我拜托你的關系,所以你現在特意守在門口保護我?”
少自作多情了!真惡心!你以為你是誰啊?……妃做好被吐槽的心理準備。
想不到,冬雪非但沒有否認,還順着她的話補充說:“是啊,而且這已經是第五天了,你沒有察覺到嗎?”
诶?真的假的?突然這麽說,倒叫妃有點不知所措起來。為什麽不像平常一樣挖苦她呢?
“那個……冬雪,你到底在幹什麽?”妃将信将疑地問。
直到這時,冬雪才緩緩回過頭,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我所操縱的雪,除了可以變成武器、地圖之外,還可以作為一種感知的媒介。”他向妃解釋道,同時挪動身體,讓妃得以親眼目睹他尚未完成的工作。
躺在地上的是一尊長約五寸的透明雕像,有着流線形向上盤旋的基座和棱角分明的基身,風格截然不同卻又相得益彰,所調繪的圖案雖然看不出是什麽,不過其精細程度絕對可以媲美世上任何一個冰雕大師的傑作,令妃看得瞠目結舌。
“好厲害……”
“用這些雪做成具有特定意義的符石,再注入我的妖力,就可以擁有感知的力量。”
冬雪說着,一手把雕像豎立起來,另一手在空中一揮,雪花便迅速集中到雕像上,在最頂端凝聚成一塊扁平的晶石,經過冬雪稍作加工,便成了一面光滑透亮的鏡子。看起來這應該就是他所謂的“媒介”了。
妃好奇地看着無法映照出她臉的鏡子,問:“你想用它來感知什麽?”
“我的同族。”
同族?妃一頭霧水地将目光轉移到他身上:“你是指你成為雪妖之前的親人嗎?可是你不是已經被他們抛棄了……啊,對不起。”
“沒關系。”
破天荒地,這只壞脾氣的雪妖居然沒有發火。
“都已經過去那麽久了,我早就忘記了。”他平靜地凝視鏡子,五官秀挺的側臉看起來比平時還要陰郁。
妃有理由相信,他這番話說得有多麽違心。明明就是因為被家人抛棄了,才會堕落成雪妖,這麽悲慘的事怎麽可能會忘記呢?真是愛死撐。
“那麽,你感知到你的同族之後,想要做什麽?”
冬雪的表情有一瞬間的凝固,身體突然向後一倒靠在樹幹上,恢複成平常慣用的嘲諷語氣:“怎麽?醜女,一個人在房間裏害怕得睡不着,所以來找我閑聊嗎?”
“誰害怕了!我、我只是想出來吹吹風而已。”
“嗯,說得沒錯,像你這種比猛禽還要兇悍的女人,世界上應該不存在讓你害怕的東西才對,所以你肯定不會在被子底下偷藏暗器的,對不對?”
“……”
“當然更不會失眠了,對不對?”
嗖、嗖──兩支箭同時正中靶心,妃一時窘迫得無言以對,“哼”地把頭扭到一邊。可惡,敏銳的觀察力真是絲毫沒有退步,不僅如此,還被他輕描淡寫地把話題帶過了,究竟是什麽時候學會這種敷衍本領的?不過話說回來,原本她也不愛刨根問底,既然他不想說,那就順其自然吧。
“吶,冬雪,今晚的月亮很美啊,你不覺得應該找點什麽來應應景嗎?”
“你是說酒嗎?”
“我還未成年,不能喝酒。”
“那你指的是什麽?敢說要我吹笛子的話,我現在就殺了你。”
“呀,被你看出來了?”妃嘴角挂着一絲賊笑,好像報複得逞的小學生一樣,眼裏滿是捉弄的笑意,“那麽換一個,來下場大雪怎麽樣,這你總可以辦得到吧。”
等了半天也沒聽到回應,妃轉過頭一看,冬雪正倉促地移開視線。
“奇怪的女人,平常總是板着臉孔,原來你也會笑嘛。”他小聲嘟哝,“而且這種時候,女人一般不都是會喜歡賞花或者歌舞什麽的嗎?哪有人會希望下雪啊,又冷又濕,看起來也不像白天那麽幹淨……”
“沒辦法,我就是喜歡雪嘛。”
冬雪的嗓音更低了:“所以說,你真的很奇怪,你确定你是女人嗎?”
“不用多羅嗦了,叫你下就下。”
“不下,為什麽我要聽你的?”
“真小氣!”
妃咕哝着丢下這一句,萬分掃興地想要站起來。就在這時,有一片雪花飄到了她的鼻尖上,擡頭一看,晴朗的夜空依然是月明星稀,既不見一絲烏雲,也沒有起風的跡象,然而視野裏卻有無數細小絨球,猶如四月裏的櫻花一樣,無聲地緩緩飄落下來。
呿,口是心非的家夥!妃心滿意足地抿起嘴角,靜靜地欣賞月色下的雪景。不經意地瞥了眼那個別扭的家夥,發現他居然像正常人一樣微笑起來,臉上也浮現淡淡的興奮神色,不知道在高興什麽……不過一察覺到妃詫異的視線,他迅速收起笑容,別扭地把頭轉向暗處。
“說起來真奇妙呢,”妃重新在冬雪旁邊坐下,感慨地說道,“我還是第一次和一只妖怪單獨在夜晚賞月。”
“是啊,我也是第一次,跟一只又笨又醜的生物如此合得來。”
“你說話就非得這麽惹人生氣嗎?狐貍眼?”
“你也沒好到哪裏去吧?醜女。”他居然又笑了。
妃用略微詫異的目光上下打量冬雪:不可思議,這一點也不像他。更不可思議的是,他明明是一個脾氣暴躁,既兇狠又冷酷的妖怪,為什麽此刻會給她一種很安心的感覺呢?這種感覺甚至抵消了她之前的煩躁和害怕,使她得以平靜下來。
由于大叔的關系,她似乎從來沒有關心過冬雪,現在回想起來,每次當她有困難時,冬雪總是和大叔同時出現,可是她卻只注意到大叔而忽略了冬雪的存在,甚至還對他冷嘲熱諷的,态度極其惡劣……呃,好像真的是挺委屈他的。
照理說,在她這種差別對待下,他早就應該疏遠她,或者幹脆用絕對零度凍殺她了,可事實上他卻反而時常出現在她身邊,一次又一次出手幫她,長久以來也總是做着暗中保護她卻不聲張的事。
這麽說來,也許他還是個挺溫柔的家夥吧?只是嘴不要這麽毒就好了。然後對她的稱呼也要改掉,不要總叫她“醜女、醜女”的,偶爾也叫一次她的名字……如果能再試着少用狐貍眼瞪人,那就更完美了……那樣的話,和這只妖怪做一輩子的朋友,似乎也沒什麽不好……
唔……不妙,心情一放松,眼皮就跟着沉重起來,幾天來睡眠不足造成的疲憊好像一下子全湧上來了。
“喂,狐貍眼。”
“啊?”
“拜托再下一場雪。”
“啧,真麻煩,你究竟把我成當什麽了啊?”
冬雪擡起頭看了看天空,一臉不情不願的樣子,不過抱怨歸抱怨,他還是乖乖照妃的話做了。安靜又蒼涼的雪花再一次飄落下來的時候,他感覺到肩頭一沉,有個溫暖、小巧、并且散發淡淡洗發水香味的東西“咚”的一聲倒在他身上,側頭一看,發現那個東西居然是妃的腦袋,驚得他頓時慌張起來。
“喂……”
輕輕叫了幾聲,沒有反應。
“醜女?”
還是沒有反應。
“睡、睡着了嗎……妃?”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他面紅耳赤,急忙将頭轉到另一邊,脖子以尴尬的角度硬直着。掙紮了好一會兒,他在緊張和慌亂中竭力克制呼吸的頻率,挺直背脊調整姿勢,一邊避開視線接觸,一邊小心翼翼地伸手扶住妃的手臂,盡可能自然地輕輕将她的身體推開。
然而或許是手勁太大,咻的一聲,妃的身體又軟綿綿地向另一頭倒去,情急之下,他只能整個撲上去,張開雙臂,試圖在她倒地前接住她的腦袋。
正在這時,樹後傳來一聲十分刻意的咳嗽,一個高大的身影在冬雪的眼皮底下微微一晃。
“洵、洵大人!”
意識到自己和妃之間的暧昧姿勢,冬雪心裏一驚,動作遲疑了半秒,妃的後腦勺便重重落地,不偏不倚敲在一塊石頭上,連哼都沒來得及哼一聲便從昏睡直接進入昏死狀态。
“啊……”冬雪匆忙瞥了妃一眼,又不安地看向面無表情的大叔,臉上紅一陣白一陣,在昏暗的月色下顯得異常尴尬。
“晚上好,冬雪,你們好像玩得很愉快?”
說話內容聽起來很輕松,口氣卻完全不是那麽回事,大叔甚至看也不看冬雪一眼,從他身邊擦肩而過,彎下腰将失去意識的妃抱起來。
“不、大人,請你不要誤會!事情并不是你想像得那樣,我們只是在……”
冬雪急忙擡起頭辯解,一心想要向上司澄清誤會,然而視線卻不由自主飄向另一邊,以至于連話都忘記接下去。一時間,滿眼都是妃的影子──她懸在空中的裸足,浴衣底下的白淨皮膚,她被一只大手托住的雙腿,被緊緊摟住的纖腰,被健壯的手臂所包圍的胸部和肩膀,以及……微微張開的、前一刻還喃喃叫着他名字的嘴唇。
可惡,胃又開始抽痛了。
“你們只是在?”
大叔淡淡的聲音飄過來,激得冬雪打了個寒顫。
“……對不起,大人。”
咬了咬牙思忖良久,冬雪還是放棄為自己辯駁,俯身跪在大叔面前,默默地将頭低垂在他的腳尖前。這句道歉所包涵的意思雙方似乎都心照不宣,所以一時間沒人開口說話,好像都被這尴尬的氣氛湮沒了似的。
将妃抱回自己的房間之後,大叔若有所思地踱出門來,緩緩走到樹下。冬雪仍然一動不動地伏在原地,直到大叔的一聲嘆息打破沉默,他才敢稍稍擡起頭來。
“啊,該怎麽說呢,其實我早就隐約感覺出來了。我雖然在很多方面都相當随便,可是卻也沒遲鈍到那種地步……”大叔歪着頭做了個無奈的表情,仰面靠在樹幹上嘆了口氣,“果然,喜歡上妃了吧?”
“……”
紅暈宛如渲染的水彩一般在冬雪臉上蔓延開來。
“想否認嗎?”
冬雪頓了頓,低聲回答:“抱歉,我不想否認。”
“呵,真大膽,在我面前也敢如此直言不諱。”
“不,不敢……”
“開玩笑的,不要當真。”大叔微笑着擺擺手,目光仍然若有所思地凝視着天空,“沒想到,事情居然發展成這個樣子,感覺歷史好像又重演了一樣。當年我和白楓以及風茄之間,似乎也有着這樣不明不白的情愫,只是當時的我無法理解罷了。不過現在,我終于能夠體會他們倆當時的心情了,希望這一次我不會做出令自己後悔的事。”
聽不出他話中的含義,冬雪疑惑不解地擡起頭。
“你難道沒有想過嗎?冬雪,我已經不再是妖界禦審殿的殿主了,我們之間上級和下級的關系也早就不複存在了。一直以來你似乎相當在意我的身份,一切都以我的利益出發,可是你其實并不需要這麽介意。我不喜歡懷疑和猜忌,更不喜歡自己被蒙在鼓裏,所以我想趁這個機會,跟你把話說清楚。”大叔坦然地笑了笑,說道,“吶,從現在開始,你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光明正大地和我較量,當然我也如此,我會很慎重地把你視為競争對手,這樣一來,我們今後的關系可能就會變成……”
“洵大人!”
大叔的最後一個詞還沒出口,就被冬雪大聲打斷,只見他好像偏頭痛發作似的捂着額頭,表情非常痛苦:“請不要再說了,大人,假如由大人口中說出那種言辭的話,我會羞愧至死的。”
“冬雪,你還不懂嗎?我們在說的事和立場問題無關,有關的只是你的感情……”
“我很抱歉!”冬雪再次打斷他,因為情緒太過激動,不僅渾身發抖,就連聲音都起伏不定,“擅自對大人所鐘愛的女人有了感情,并且還在不知不覺中越陷越深,對此我真的非常抱歉!可是,我從來沒有做過對不起大人的事,大人所擔心的三角關系,根本就沒有發生,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将來也絕對不會有!所以,請不要拿白楓和風茄的事和我作比較,我也從來都沒有想過要介入大人和妃之間,我可以發誓!”
大叔皺着眉聽他說完,不解地問:
“那麽你的意思是,要永遠像現在這樣隐藏自己的感情嗎?在還沒有嘗試讓對方了解你的心意之前,就打算放棄了嗎?”
“不……”冬雪以極其微弱的聲音道,“我嘗試過了。”
“哦?結果怎麽樣?”
“在還沒有得到答覆之前,那個女人就……”青筋冒起,咬牙,“忘記了。”
“哎呀。”大叔頗不自在地摸摸臉頰,一時不知說什麽好。這樣傷害自尊的事冬雪都能忍受,看來他果真已經陷得很深了呢。
“洵大人,請不用再顧慮我的感受,其實我早就有覺悟了,并且也已經下定了決心。”看到大叔一臉憂慮的表情,冬雪俯下身低低地磕頭,平靜地開口,“雖然比預計得要早,不過既然談話已經進行到這個地步,我就幹脆趁這個機會向大人提出來吧──請大人允許我辭退禦審殿第一侍衛長的工作,從此離開螟皇寺。”
聽到這個決定大叔吃了一驚:“離開?”
“是。”
“你想要去哪裏?”
“這個……我還沒有決定,不過我會尋找我的同族,試着回到家族中去。”
“你要離開多久?”
“事實上,我不準備回來了。”
“這樣啊……那什麽時候動身?”
“只要大人點頭同意,我現在就可以上路。”
“不等妃醒過來向她道別嗎?”
冬雪愣了愣,情不自禁向妃的房間瞥了一眼,又看了看滿地的積雪,啞聲回答道:“不用了,我并沒有什麽特別的話要對她說,而且……這樣就已經足夠了。”
“是嗎?”大叔無奈地垂下肩,想不出可以挽留他的方法,“好吧,既然你心意已決,我也沒有阻攔你的理由。只是有一點,希望你不是因為顧慮到我才做出這樣的決定,假如你想故意犧牲自己的幸福來成全我的話,我不僅不會感謝你,反而會輕視你啊,冬雪。”
幸福嗎?
“放心吧,并不是這個原因。”冬雪淡淡地苦笑,“大人,你難道沒有發現嗎?那個女人的視線,始終都停留在大人身上,從來沒有認真向我看上一眼啊……”
聽到冬雪的低語,大叔一臉詫異地轉過身,不自覺發出一聲驚噫:
“诶?”
作者有話要說:
☆、灰色的自尊心
腦海中嗡嗡作響的噪音在不知不覺間遠去了。
妃低低地口口了一聲,從床上撐起上半身,一邊撫摸着陣陣抽痛的後腦勺,一邊茫然地環顧四周。
奇怪,明明記得剛才還在院子裏和冬雪聊天,為什麽現在卻是躺在自己的房間裏呢?而且頭上還腫了一個大包,好像被誰海扁過一頓似的,究竟是誰對她幹的好事?冬雪嗎?可惡,終于露出妖怪本性了,居然趁她睡着的時候偷偷報仇,太小人了……
“妃。”
就在她努力從混亂的記憶中尋找頭緒時,有個聲音悄然響起,一下子吸引了她的注意,假想部分就到此為止了。
“大叔?”
十分意外地發現,大叔半敞着衣襟盤腿坐在床前,高大的身體遮擋住月光,在她身上投下一個逐漸拉長的影子。黑暗中,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透着晶瑩的藍光,目不轉睛地牢牢凝視她的臉。恍惚間又聞到了近日不斷從隔壁飄過來的暗香,只是此刻的香味已經稱不上是淡香了,似乎還有一種濃烈的成分摻雜在裏面。
果然是從大叔身上發出的。只是,這香味到底意味着什麽呢?
“吓……吓我一跳,你來這裏很久了嗎?為什麽不出聲?”妃伸手想拉懸在床頭的繩子,被大叔一把制止。
“別開燈。”
暧昧而含混的嗓音,是她所不熟悉的大叔,妃正預感到什麽想要切換到防禦姿态,嘴唇突然被一個柔軟的東西堵住,而後傳說中的“啾”的一聲,在黑暗中猶如晴空霹靂一般在她耳邊炸響。
“咚!”
還沒有回過神,身體就被推倒在被褥上,随即一個沉重的身軀迎面向她壓過來,兩具身體接觸的一瞬間,雙方同時深深吸一口氣。
“大大大大大大叔!”妃驚得雙目圓瞪。
“……嗯?”大叔的嘴唇似乎還在渴求着,意亂情迷地漸漸下移。
“這這這這種狀況下,不是該說‘嗯’吧!!!”
“對不起,妃,可是冬雪告訴我……我突然就忍不住了……”
“大大大大大叔,有時間道歉,不如先住手啊,拜托你清醒一點啦!”頂着一張跟泡了三天的苦丁茶沒兩樣的綠臉,妃萬分驚慌地抓住大叔的肩膀用力往外推,雙腿也不甘心地奮力掙紮,可是無論她怎樣抵抗,大叔沉重的身體仍然像堵牆一樣紋絲不動,灼熱而迷亂的吻不斷落在她的臉和脖子上。
“大叔……不對,洵!停手,停下來啊!”
随着一陣悉悉簌簌的摸索,浴衣的帶子被解開了,只覺胸前一涼,上身頓時暴露在皎潔的月光下。妃驚得倒吸一口涼氣,感覺兩盞藍色的幽燈忽然閃了閃,耳邊傳來更加急促的喘息聲。
一瞬間羞憤交加,拳打腳踢都無用,她只能揪住大叔的後領,一狠心對準他的肩頭用力咬了一口。
“放開我!”
“妃……”
“不要啊,大叔!”用力尖叫了一聲,她的聲音暗啞下來,“為什麽,明明不應該是這樣的……”
再多的抵抗掙紮,都不及她一聲輕微到不易察覺的哽咽有效,大叔突然僵硬地停下動作,将她的衣襟合攏,一語不發地緩緩擡起頭——令妃震驚的是,大叔居然是清醒的。
“我的身體狀況,冬雪已經告訴你了吧?”
妃瞪大眼睛,驚魂未定地盯視他的臉,想要看清掩蓋在長發之後的表情:
“大叔,你知道你現在正在做什麽嗎?”
“在妃眼裏,擁有這樣淫靡的天性很奇怪嗎?”
“先回答我,大叔!你究竟知不知道剛才對我做了些什麽?”
“不,妃,你先回答我。”
妃停頓了片刻,坦白說:“沒錯,我都知道了,的确是很奇怪,很讨厭啊!”
而且最重要的是,侵犯未成年少女可是犯罪啊!
“……什麽嘛,就算是騙我的也好,稍微否認一下啦。”大叔垂下頭,仿佛受到一擊重創似的,以虛弱的聲音咕哝,“都怪冬雪那個家夥,害我以為這次或許有希望,結果一沖動就……現在,叫我怎麽停下來……”
“大叔,我聽不清楚你在說什麽,不過既然已經清醒了,可不可以先放開我?”
不料大叔卻面如死灰地搖搖頭,拼命抱緊她:“不行,如果我現在放手的話,依照妃的脾氣,永遠都不可能再理我了。”
“吓?這是什麽邏輯,現在不放手的話,我更不可能原諒大叔啊!你到底有沒有意識到,這件事有多嚴重!?”
“意識到了,我已經騎虎難下,所以……幹脆造成既成事實吧。”似乎是破罐子破摔了,大叔害怕到極點反而膽大起來,将手探到浴衣底下,雙眼迷蒙地湊近她,“妃……我想要你。”
下一刻,一根球棒砸中了他的後腦勺。
大叔捂着頭滾了兩圈,跪倒在一旁。
妃氣喘籲籲地站起來,一手舉球棒,另一手狼狽地揪住淩亂的浴衣,以惡鬼般的黑暗表情瞪視他。
“好啦、好啦,不要生氣,我知道錯了。”大叔正襟危坐,好像犯錯的小狗一樣可憐兮兮地垂下腦袋。
看在他總算還沒完全失去理智的份上,妃勉強咽下怒氣,丢下球棒,低低地命令:“洵,變成小獅天狗。”
大叔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臉,聽話地按妃的要求變成妖形,可變身之後,反而更尴尬了……
妃瞥了一眼小獅天狗光溜溜的下身,頓時驚得面紅耳赤,扭開臉結結巴巴喊:“快、快變回來!”
心中哀叫:嗚啊啊啊啊……看到了不該看的畫面。
一時間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雙方別扭了好長一段時間,氣氛才漸漸緩和。妃用枕頭将床褥隔成兩部分,讓大叔坐在一頭,自己在另一頭盤腿,沒好氣地咕哝:
“現在,大叔可不可以解釋一下,突然這麽做的理由?”
大叔不自然地抓過被子蓋在身上,有些耍無賴地鼓起嘴:“我都說了,這是天性嘛,妃真是不解風情……”
什麽?妃正要反駁,卻被他打斷。
“其實,不需要解釋,妃也早就知道我的心意了吧?”銀色的長發如絲般垂在枕邊,大叔擡眼看她,神情變得認真起來。
“妖怪都是單純又固執的笨蛋,一旦認定了喜歡的對象,就會傾其所有,不擇手段,以求能夠留在她或他身邊。正因為如此,妖怪當中一見鐘情的情況非常多,我也是其中之一,只不過我愛上的是一個人類罷了。你或許不知道,但我的确是在見到你的第一天起,就已經下定決心,所以才會編造獅天狗詛咒的謊言,千方百計想要接近你,希望能得到你的感情。這樣的心情以前從未有過,三千年來,不管抱過多少女人,有過多少親密的行為,都無法在我心裏留下太多痕跡,而妃……你卻能輕而易舉地駐紮在我心底……”
大叔抓過妃的手摸向自己的左胸,微皺起眉,喃喃道:
“這裏,每一天、每一刻都想着妃,想着你的眼睛,嘴唇,身體,我想要你的一切……可是我知道你讨厭這樣的行為,所以這半年來,我不斷告訴自己要忍耐,總有一天你會對我敞開心扉。然而,妃對我的态度卻始終若即若離,不冷也不熱,我既沒有讀心術,也不了解女人的想法,對于自己在妃心中占據何種位置完全摸不着頭腦,所以我一直都不敢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就連現在,也完全猜不透妃在想什麽,如果妃不明确表示的話,我恐怕永遠也不會懂啊。”
指尖碰觸到大叔結實的胸部,妃耳邊霎時轟然巨響,一陣暈眩襲來,吓得她慌忙縮回手。動了動嘴唇想開口,話到了嘴邊又臨陣退縮了。
之前還向冬雪抱怨過,懷疑曾交往過八百女友的大叔不是真心的,然而現在才知道,她錯了,錯得離譜……在感情方面,她還相當幼稚和笨拙,相較于大叔的真誠和執着,她所付出的真心實在少得可憐。意識到這一點後,她突然有種難以形容的罪惡感,總覺得憑自己這樣膚淺的感情,沒有立場和資格接受大叔如此深情的表白。
至少現在不行……妖怪的這種全心全意不摻半分虛假的感情,她承受不起。而且,她也沒有做好被大叔擁抱的準備。
但另一方面,她又隐隐不安。她和大叔之間的問題似乎已經不能再拖了,若此刻再繼續敷衍,大叔就太可憐了,她也不希望這樣傷害他。
怎麽辦,有沒有什麽兩全其美的方法呢?
遲遲等不到她的回答,大叔垂下眼睛,難過地嘆了一聲:“這麽長時間的沉默,是代表妃不可能接受我嗎?”
“不,我只是在思考該怎麽回答。”妃被逼無奈,煩悶地抓抓頭為難道,“大叔,你也知道,比起妖怪來人類的心思比較複雜,這種事……”
“不需要想太多,只要回答我一個問題。”大叔的聲音顯得有點緊張,“喜歡……還是不喜歡?我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終于,這個時刻還是來臨了,雖然比想象得要早,但也許可以以此為契機實現跟冬雪的約定。想到這裏,妃小心地擡頭看了大叔一眼,努力克服羞赧的心理,掙紮了半天才下定決心嗫嚅道:
“我想,我是喜歡大叔的。”
“真的?”大叔驚喜地瞪大眼,下意識就要越過枕頭,“那麽——”
“但是,”妃急忙補充,“就算我喜歡大叔,這種事也是要按照一定順序慢慢來才行。”
“什麽順序?”
“呃,大、大致上就是先寫信表達情意,加深彼此的了解,然後開始交往,約會,吃飯,牽手逛街之類的。”
大叔還沉浸在美妙的喜悅中,似懂非懂地問:“那總共需要多久?”
“一年左右。”
“什、什麽,還要一年?!”
大叔目瞪口呆,瞬間趴倒在被子上,有氣無力地哀嘆:“妃,你真是太高估我的忍耐能力了,一年我絕對會死……還是說,你其實是在敷衍我?”
“可、可是,這是人類交往的标準流程啊!”
“但我是妖怪,我等不了那麽久。”大叔突然翻身起來,壓住妃的肩膀,強迫她正視自己的眼睛,“從夏天一直忍耐到現在,已經是極限了,而且,我也不想再等了!”
“那……”妃吓得結結巴巴起來,“那麽拜托再等十天,等大叔的發情期過去,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代,真的,我發誓!”
大叔嘆了口氣,如從幸福雲端墜入谷底,一下子垂頭喪氣起來:“你果然是在敷衍我。”
“不是的,相信我,再給我點時間。”妃紅着臉竭力辯解,“大叔,你根本不了解,我不希望在這種情況下随随便便和你發生關系啊!”
“不了解的人是你。”大叔的眼睛透着難以言喻的急切,“我說了,今晚我的忍耐已經到達極限了,随時都有可能失去控制,我固然不希望傷害妃,但卻更不希望随随便便找個女人,做出背叛妃的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