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纨绔師兄(下)

那人看着她謹慎小心的樣子,忍不住笑了,揶揄道:“若論名字嘛,你可喚我瑾彥,若論輩分嘛,你可喚我師兄。”

“師兄?”涼生恍然大悟,立刻微微欠了欠身子:“涼生不知師兄身份,行為有些唐突不妥,還請師兄海涵。”

瑾彥看到涼生忽而正兒八經的模樣,忍不住勾起嘴角:“涼生啊……這名字倒是好聽,喲,剛剛還兇巴巴的打了別人一巴掌,現在怎麽又老老實實客客氣氣的了?”

“我……”涼生的巴掌小臉上寫滿了驚慌不安,剛剛的一幕,竟是被師兄瞧見了!這下,師兄定會認為自己是個兇巴巴的小丫頭吧。

涼生沮喪的撇撇嘴,緊張的将目光落在地上的石階上,盡量不跟瑾彥的目光對上。

瑾彥卻仿佛将她的小心事看穿一般,眼中玩味之色更濃:“別怕,我不會在意此事的。只不過……”

“只不過?”涼生擡起頭疑惑的看着瑾彥。

瑾彥輕咳一聲:“只不過,你今日招惹的這個小祖宗,怕是日後要吃不少苦了。上清派雖然招收弟子範圍甚廣,但是卻也參差不齊,既有略有靈氣的凡人,亦是有那些別派或本派長老子女,他們自幼天資聰穎,身份高貴,受得萬千寵愛。稍有不順,便會報複。剛剛被你扇了一巴掌的那丫頭,比你早修習兩年,姑且算是你師姐。她正是本派獨孤長老之女,獨孤宣。她這個人,在衆弟子中地位算是比較高貴,性格锱铢必較,睚眦必報,你得罪了她,日後肯定要遭報複。”

“高貴?人,是沒有高貴之分的。”涼生緩緩吐道。

“恩?”瑾彥眯起眼睛,顯然是沒有想到涼生忽然說這麽一句話。

一只螞蟻奮力的爬到涼生的鞋子上,涼生輕輕的小心翼翼的捏起這個小生靈:“不只是人,是萬物,皆沒有高貴與卑賤之分。”

瑾彥接過涼生手中的螞蟻,輕輕蹲在地上放下螞蟻,看螞蟻慢慢爬走,忽然如勾起了什麽心事一般:“萬物生來就是不平等的,萬物之間從不存在真正的平等。真正的平等只有一個:死亡。死對任何人都是很殘酷的,年輕也好,年老也好,善人惡人也都一樣,死亡是平等的,不存在特別殘酷的死,所以死才可怕。平日的所作所為,年齡,容貌,才華,這些只有在活着的時候才有意義。就是因為死亡會把一切都化為烏有,不管怎樣的死都是最平等的。”

看着涼生半知半解的眼神,瑾彥輕笑着拍了拍她的頭:“你年紀尚小,怎麽會懂呢?我也是,怎麽會跟你說起這些呢。”

随即起身,不疾不徐的邁着步子,腰間的玉佩随走路的動作而擺蕩着,大約邁出四五步左右,他回眸看向留在原地沉思的涼生:“還不走?你是新入派的弟子吧?還不随我去辦理相關事宜?”

涼生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恩。”緊緊跟上前方的瑾彥,行了兩步,忽的停下,瑾彥看着她:“怎麽?是不是身子不适不便前行?”

涼生搖搖頭:“不是,只是我想停下來跟師兄說一句話。”

“什麽?”

涼生看着瑾彥的眼睛燦若星辰,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師兄是,第一個誇我頭發漂亮的人,謝謝師兄。”

瑾彥的眼中浮過一抹訝異而又帶着溫柔的光,但這光一閃而過,稍縱即逝。

他輕挑起涼生的下巴:“怎麽?莫不是以為師兄對你有意?”

“才不是”,涼生吓得連連後退,從小到大都沒有這麽近的看着一個人:“我,我只是表達我的謝意……”

瑾彥肆無忌憚的打量着涼生,嘴角輕浮的勾起,再看向涼生時,眼中多了幾分不知名的東西,忽然大笑起來:“跟你說笑的,你的謝意,師兄領了,時辰不早了,我們快去辦理入派事宜吧。”

涼生深深的呼出一口氣,剛剛真真是吓了她一跳。幸好……

“小師妹,想什麽呢?還不快跟上?”

“恩!來了來了!”

“這邊是迎香亭,往西行便是聽雨閣,南方的小樓是瞰望樓,那水藍色光暈籠罩的殿閣便是岩雪殿。”一路上,瑾彥不慌不忙的為涼生一一介紹上清派的布局。

“師兄,那座殿閣是誰在居住?”瑾彥順着涼生的目光望去,看見左前方是一堵築在水上的白牆,約兩米高,上覆黑瓦,牆頭砌成高低起伏的波浪狀,正中一個月洞紅漆大門虛掩着,有琴音和着曲聲隐約傳來,門上黑色匾額上書“桃溪閣”三個燙金大字。

瑾彥的聲音頓了頓:“這是……桃溪閣。”

水晶珠簾逶迤傾瀉,大殿四周裝飾着倒鈴般的花朵,花萼潔白,骨瓷樣泛出半透明的光澤,花瓣頂端是一圈深淺不一的淡紫色,似染似天成。雲白光潔的大殿倒映着淚水般清澈的水晶珠光,空靈虛幻,美景如花隔雲端,讓人分辨不清何處是實景何處為倒影。

周圍是一片燦爛的桃林,一彎綠水似青羅玉帶繞林而行,遠山黛隐身姿影綽。風拂吹着挺秀細長的鳳尾竹,露珠,順着幽雅別致的葉尾滑落而下,水晶斷線一般,敲打在地上,時斷時續,清越如仕女輕擊編鐘。

合歡花焰騰空散開,光芒飄然轉旋如回雪輕盈,滿目芬芳。水晶簾落,紗幔垂曳。

“桃溪閣?”涼生歪着腦袋瞠目結舌的看着這典雅的宮殿。

“這,是師尊碧落上神所居住的殿閣。”瑾彥解釋道。

“不是清冷殿麽?”涼生不解的撓撓頭,她明明記得自己跟着師尊入了清冷殿啊。

“清冷殿,那是師尊和兩位長老議事處事的地方。平時師尊清修之地,便是這桃溪閣。因師尊本身是桃花幻化,這殿閣周圍又是大片桃林,故而取名桃溪閣。”

“原來如此。”涼生迷倒在這醉人的景色裏。

如蟬翼的粉色花瓣在絲絲縷縷的春風中飛舞,幾片桃花瓣像惡作劇的小孩子般鑽進了涼生的衣領裏,涼生忍不住咯咯笑了起來,伸手抓着飛舞的花瓣,數不清的桃樹成排成行,每株桃樹上都開滿了桃花,密密層層的。一陣清風吹過,又是無數的花瓣随風飄落,一是一陣名符其實的桃花雨。

那桃花瓣大部分随風飄蕩往別處,也有些順勢落于地面,由于桃花瓣實在是太多,即便是一小部份的桃花瓣落于地上,出在地面上鋪起了一層厚厚粉色的毯子。

有幾片花瓣更是落在瑾彥的肩上及發上,他随手取□上的花瓣,看着這無盡的花海,聞着這陣陣清香。他自問不是個愛花之人,但是卻在這一刻,看到這半粉半白的花瓣靜駐于他的手心,看着在自己眼前追逐花瓣的涼生,心裏似有股說不出的情感在流動。

涼生全然已經忘記了自己身邊的瑾彥,只醉倒在桃花仙境中,看着這漫天的花瓣,忽然腦中浮現了一個人的身影,開口吟道:“碧落桃花瓣瓣飛,東風吹散火雲眉,天池水淺夢難偎。一徑綠茵香骨瘦,半泓瓊影月神肥,春華荏苒惹秋悲。”

“此詩甚好。”一個清清冷冷的幹淨聲音在涼生背後響起。

涼生聽得這熟悉的音色,驀地一驚,猛地轉身,卻一個不小心撞在來人的懷中,那人身上有股子淡雅的松香的味道,淡淡的,直叫人忍不住沉迷其中,安心不已。微蹙的雙眉之間好象藏有很多深沉的心事,卻跟着眉心一道上了鎖。一身月白項銀細花紋底錦服,大片的蓮花紋在白衣上若影若現。雪白的手,墨玉一般流暢的長發用雪白的絲帶束起來,一半披散,一半束敷。他的眼睛如春日裏還未融化的暖雪,閃亮,晶瑩,柔和,晃眼,又似乎帶不曾察覺的淩冽,他的唇色如溫玉,嘴角微彎,淡淡的笑容,眉下黑色眼睦像灘濃得化不開的墨。不是碧落又能是誰?

“師……師尊……”涼生一下子脫離了這溫暖的懷裏,臉上熾熱無比,恨不得抽自己兩巴掌,為什麽每次遇到師尊就會傻傻的不知道做什麽,真是糗死了。自己這麽無禮,師尊一定會責怪自己的吧?

碧落銳利的瞳仿佛剜出了她的心事:“不礙事。”

瑾彥見勢趕緊上前,低頭做了一個揖:“師尊,弟子看小師妹甚是可愛,便自作主張帶她參觀四處,方便她盡快熟悉派內,無意打擾師尊清修,甚是失禮,還請師尊不要怪罪。”

“無礙。”碧落一甩衣袖。

“那弟子便先帶師妹告退了。”

“去罷。”

瑾彥帶着涼生匆匆離開,徒留下碧落一人,靜靜的站在桃花林中,望着千年不變的景色,輕輕嘆了口氣。

經歷數個春夏秋冬,桃花林中,花開花落,年年複複,自己已經一人看桃花多少年了?

兩千年了。兩千年獨自賞花,獨自對月,獨自彈琴。

兩千年了。光從桃樹斑駁的花影間飄落,透着寂寥,将那淡淡呢喃的寂寥之意帶的更濃。

殘花落蕊在月光下泛起淡淡的紅,風将地上落紅卷起,一同也搖落了枝頭上的桃花,搖曳的枝幹在桃花雨中嘆息着。

若是,有人将這平如鏡面的湖水投擲一塊石頭,該有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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