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這是我的劫。
然而我仍要走向那片河水。
細細的雨絲打在河面,濺起圈圈漣漪,卻無法打破深處的寧靜。
鞋子和衣衫俱已半濕,體內滲進層層的薄涼,卻也無妨,因為心已死,一切外物于我皆為無形。
數度輪回,均降生帝王之家。卻無從匡正天下,經世濟民。
若有汗青可考,定是一紙罵名。
國破,國破,國破。
江山屢屢葬送手中,我又怎能不心酸,怎能不絕望。
天意亡我,我安能逆天而行。
舉步向前,身下卻是一滞,似有阻力。
原來是一只紅狐。
它的毛色被雨染成深紅,軟軟地倒伏着,乍一望去竟讓人心痛。
它不過兩尺餘長,又瘦又小,卻死死咬住我的衣擺向後拖。濕黏的泥土沾上它的四肢,将原本淡褐色的絨毛塗得黢黑。
它眯起眼睛望着我,目光中似有悲憫。
好像一根芒刺直直插入胸腔,我原本瀕死的沉寂的心居然猛地一跳。
就在那一瞬,我做出了一個決定。
或許就是那一瞬,改變了許多,許多的事。
我被嚴酷地懲罰,受盡折磨。上一刻體內還燃着熊熊烈火,下一刻便被抛入千年寒冰。
然而我不後悔。
歷來輪回只能一世連着一世,分毫不可更改、逆轉。
但我卻選擇了重歷曾經。
并且,用五千年的修為,只為換得與它在輪轉中相遇。
第一次見到它,我便一眼認了出來。
不,應該說,是她。
雖已幻化成人形,但她的目光中,有些東西始終不曾改變。
她被請降的使節送至我的宮中,見了我卻并不慌亂,反而擡眸迎上我的視線。
輕紗軟帳間,我看到她腕上淺淺的褐色胎記。
她靜靜地栖在我懷裏,細細的腰肢不盈一握。
聞知她素喜絲竹之聲,便請來樂工伶人在宮中表演。
瑤臺笙簫,輕歌曼舞。凝望着她臉龐漸漸綻開的笑意,心中湧起一種別樣的情緒。
然而,我終究太貪婪,竟妄想能夠一世擁着她,伴着她。
逃到南巢的時候,已是深秋。她仍穿着淡紫色的輕帛,仿如一朵風中的茉莉。
拉她入懷,用毛氅裹住她微顫的身體。
她依舊是那樣瘦,肩胛窄得令人心痛。背間凸起兩片尖尖的蝴蝶骨,仿佛一觸即碎。
身後響起愈來愈近的轟鳴。我們都知道即将發生什麽。
她忽然擡起手,指尖一寸寸劃過我的發跡:“你願意和我一起嗎?”
我握住她纖細的柔荑:“我願意。我們生生世世都會在一起。”
攀到山巅時,只見落日最後的餘晖從絕壁上生生剝離,露出青黑色的山脊。
暮色漸沉,秋風卷着枯葉在山間盤桓,遮住了我們飄渺的足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