婢女憐兒見涼生一副不知所然的樣子,正要解釋,卻冷不丁看到不知何時悄悄進了門的清影,趕忙對着那人跪下:“主人回來了。”
“小師妹,你醒了?”那人緩緩道。
低沉的嗓音讓涼生驚愕的仰起頭看着來人:“瑾彥師兄!”
瑾彥俊美的臉上布滿陰沉的神色,深邃妖冶的眼眸裏,閃動着隐隐的怒氣。
他穿着華麗的絲緞長衫,隐隐透出絲絲貴氣,俊美陰柔的臉上,微愠的目光波動如江水,風情無限卻掩飾不住那眉宇間的怒氣。
“奴婢告退。”憐兒會心的出了門,輕輕掩上門。
瑾彥眯起眼:“身上的傷,還疼麽?”
涼生斂了斂心緒:“不疼了。”
瑾彥皺起眉,一把将涼生抱在懷裏,在她耳邊輕輕厮磨着:“傻丫頭,怎麽會不疼?我很擔心你。”
涼生被他突如其來的擁抱吓了一跳,趕忙推開他:“師兄……”
“不要叫我師兄,叫我瑾彥。”瑾彥像個小孩子一樣的命令涼生。
涼生咬緊唇瓣:“瑾彥……”
瑾彥愛憐的摸着涼生的臉:“終于找到了你。”
涼生颔首:“你怎麽會是傀儡宗的主人?又怎麽找到我的?”
瑾彥不做聲。
涼生輕輕碰了碰他的額頭:“喂?”
瑾彥忽然伸手再次将她拉入懷中。涼生一驚,想要推開他,整個人卻被瑾彥緊緊抱着,瑾彥俯身強勢的堵住她的紅唇,她驀地睜大了眼睛:“唔!”
“怎麽?你生我氣了?”瑾彥深望着涼生驚疑不定的雙眼,嗓音低沉魅惑:“你難道一直看不出來,我的感情?”
涼生一陣眩暈,呆呆的盯着瑾彥:“師兄你……”
瑾彥一個字一個字的咬牙:“我說了,叫我瑾彥。”
“瑾……瑾彥。”涼生結結巴巴的一個字一個字磕出來。
“叫我的名字就那麽難麽?”瑾彥眼底閃過一抹失望。
“不,不是。”涼生局促不安。
瑾彥嘆了口氣:“放心吧,我不會對你怎樣的,我會保護你。絕對不允許任何人再傷害你了。小涼生,我知道你心裏的,是碧落。原諒我剛才的失禮,我只是無法忍受他竟然如此傷害你。”
涼生一愣:“你怎麽知道……”
難道自己的這點心思已經昭告天下了嗎?為什麽師兄都知道……
瑾彥看出了她眼底的不安:“我一早就知道你喜歡他,從你進入派中起,我就知道你喜歡他。一直到你拜他為師後,我就已經知道,我永遠沒有機會了。你跟随碧落修行後,我很難再聯系到你,直到昨日……我當時趕過去的時候,心狠狠的揪了一下,當時我在千裏之外,要飛過來也需要些時間,我拼命趕過來,還是晚了一步……”
涼生錯愕,原來,瑾彥師兄一直……
她垂下眼睛:“我再也不是他的弟子,我好壞,都與他無關。我今日所受的一切,是因為我心存不軌,是我應得的懲罰。以後我和他,兩不相欠。瑾彥,這是我的秘密,我以為瞞過了衆人,卻沒想到,從一開始,你就發現了。”
瑾彥摸摸她的頭:“誰沒有秘密?我也一直未曾告訴過你,我是傀儡宗的宗主。”
“那,為什麽要在上清派做一名小弟子?”
“因為我喜歡你,我要保護你。”
涼生臉一紅:“又亂說。”
瑾彥從懷中掏出一把扇子:“還記得這把扇子的來歷嗎?”
“嗯,我記得你說過,這是你爹娘的定情信物。”
“涼生,你左肩上,有一個蓮花印記對吧?”
“嗯。”涼生十分詫異的捂住肩膀:“你你你你,怎麽會知道。”
瑾彥美眸一轉,唇間劃過一絲悲涼的笑意:“因為這些年來,我一直就在你身邊啊,只是你不知道我的存在罷了。我可是一點一點,看着你,從一個小小的嬰兒,成長為了一個清麗的小姑娘。”
聽到這裏,涼生身子一顫:“我怎麽聽不懂你說的話呢?一切到底是,怎麽回事?”
瑾彥怔怔的望着手中的扇子,思緒仿佛飄到了很久很久以前:“那是一個……十六年前的故事……一切的一切,都從這裏開始。”
一直以來,六界都安定且有序的運轉着,冥界,妖界,魔界,人界,仙界,神界都按照各自的秩序和軌道有條不紊的生存運轉,人間一派祥和景象,天界仙樂融融,而魔界妖界也沒有什麽太大的變動,萬物平靜美好。
直到有一天,一個魔頭的出世,打破了這寧靜祥和的景象,掀起了一場腥風血雨……
這個魔頭就是令世人驚恐不已的大魔頭“天魔”。
天魔是天地間的極陰之氣自然産生的魔王。它是惡意、執念、仇恨的結合體,具有巨大的摧毀力的魔。天魔出世,必有浩劫。天魔來無蹤影,去無痕跡,相随心生,魔由念至,不可捉摸,不可端倪,随機幻變,如電感應。
這天魔甚是厲害,在他的帶領下,群妖一哄而出,妖魔肆虐,為禍六界,人間民不聊生,子民叫苦連天,苦不堪言。天庭全力與之對戰,一時間死傷無數,六界上下頓時是亂作一團,紛繁不堪。但是這場仗卻遲遲沒有結束,這群妖魔在天魔的帶領下,竟然一路破除阻礙和禁制,沖上了南天門。
神将們連猶豫的時間都沒有就咬牙迎戰,天界派出了最精武的三萬戰隊,以天界第一戰神子冉為将領,繼續浴血奮戰,一瞬間風雲變色,天下大亂。
子冉以實力的強大和高明的戰術一舉成名,而且他所訓練的三萬精兵更是訓練有素,遠比一般的神兵要骁勇善戰,一往直前,因而子冉被稱為“天界第一戰神。”
子冉和天魔大戰了三天三夜,也未曾分出勝負。子冉暗想:天界的空氣靈力充足,想必會加強這魔頭的修為和戰鬥力……定要将這魔頭引至別地,斷了其靈氣源頭,方可有一絲獲勝之望。放眼放去,六界中,只有人間靈氣較之較少。
子冉放出一道雷靈神識,驀地沖向天魔,只見紅光一閃,電光石火,天魔的臉變得慘白,身體慢慢開始融化,表情異常痛苦,随即癫狂嘶吼,瘋子一般的像子冉沖了過來。
子冉看着逐漸身體輪廓變得模糊的天魔即将追來,立刻轉頭禦劍飛行,天魔的身體慢慢變成一團黑烏烏的物質,如一個影子一般,子冉這一招式,已經是徹底的激怒了天魔。天魔緊緊的追着不遠處的子冉,黑漆漆的身體輪廓中閃着一雙血紅的雙眼,看起來分外可怖。
子冉不緊不慢的跟天魔保持一定距離,神識卻不斷地在周圍探查,最終選定了一片密集的人煙稀少的桦木林,緩緩降落在地上。
緊接着,後面瘋子一般追來的天魔也氣勢洶洶的降落下來,随即立即發現了環境的不對勁:“這,是人界?”
“牢!”子冉快速施了法術,一座無形的牢籠包圍了整個桦木林,成為了隔絕外界的一套透明的牆壁。子冉收回雙手,抽出三叉戟,眼中寒星閃爍,洪亮的聲音清晰的傳出:“天魔,你已經逃不掉了,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天魔恍然大悟,冷笑着看着子冉:“這種陣法最多只能維持半個時辰,半個時辰內隐匿你我的氣息而已的陣法,有什麽意義?我現在靈力大減,但你剛剛放出了雷靈神識,重傷我的同時,你自己也撐不了多久了吧。”
說罷,天魔的笑容漸漸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狠毒之色,他單手指天,一道白色的光順着天魔的手游走而出,一團綠火擁着千百條火龍,朝着子冉身上飛來,子冉将手中原本緊握的三叉戟禦使過去,卻見火光一閃,他的神器三叉戟居然生生的失去了靈性,“嘣”的一聲掉落在地,無法再禦使。
火龍飛速的沖向子冉,子冉避閃不及,“哇”的一下子吐出血來,鮮血濺在他青色的雷靈铠甲上,添了一抹抹詭異的紅色。
一道黑色的閃電忽然飛速的飛向天魔的要害,天魔輕輕的對着那道閃電一捏,那道閃電便是化作了一柄黑色的飛劍,飛劍被天魔夾着,無法回應主人的召喚,急的嗡嗡作響。
天魔一擡眼,只見十米開外,一個女子抱着嬰孩靜靜的站在那裏。
這女子快速抱着嬰兒瞬移到子冉身邊,小心翼翼的輕輕把嬰兒連帶襁褓放到一旁的青草裏,嬰孩一驚,開始哇哇啼哭。
女子顧不上安撫自己的孩子,急忙先給子冉遞過一瓶丹藥,心疼而又焦急:“子冉你,還是這麽任性。”
這女子正是子冉的妻子,星神:花若離。
子冉側過頭去看着安靜的躺在襁褓中的嬰孩,眼中透出一抹溫柔的看着花若離,語氣中帶着一絲嗔怪:“若離,你昨日才旦下孩兒,怎麽就跑來……”
花若離在子冉眉間一點,緩緩注入靈力,卻忽的紅了眼眶:“我若再不來,只怕是再也見不到你了。”
天魔笑道:“你若剛才不來,恐怕是見不到你夫君最後一面了。”
随即目露兇光兇相畢現:“看你一家三口甚是恩愛,我就索性做件好事,将你們一家全部送到冥界團聚吧。”
天魔口中念念有詞,将兩手往前一張,一片黃煙紅霧風卷一般直朝子冉一家飛來,腥臭的煙霧異常的刺鼻……
子冉看看馬上就要飛到自己身前的天魔,再看着身邊的妻子和孩子,微微嘆了一口氣,看來,只有……
早在天界的仙魔之戰中,子冉就看出了天魔的修為是他絕對所不能抵禦的,以現在的修為殺死天魔是不可能的。所以,要解決天魔的禍亂只有一個辦法,就是再次将其封印。本來子冉打算将其引至人界,使其降低靈力,然後趁機将其封印在自己體內,但是現在自己靈力耗盡,這副軀殼根本就不足以承載天魔,所以只能将它封印在
子冉轉身,對着妻子露出了一個凄涼的笑容,花若離心領神會,嘴角泛出一絲苦澀與辛酸的味道,她從草叢中抱起孩子,子冉雙手快速結印,打出一個陣法,一條細絲貫穿天魔的身體,天魔驀地一驚,努力掙紮,卻無論如何都掙脫不了這細絲的束縛。就是這細絲,在五百年前将他封印在上神姬翎的體內,在那狹小的軀殼裏呆了整整五百年。這細絲,這陣法,天魔是真的太過熟悉!這是封印它的術!
一時間風雲巨變,随着天魔一絲吼叫……一切,都重新平靜下來。
天魔被封印在了嬰兒體內,嬰兒的肩上漸漸的浮出了一個蓮花狀的封印印記。
子冉整個人變得透明起來,看着花若離懷中哇哇大哭的嬰兒:“把你吵醒了,對不起,都還沒來得及給你取名字,爹爹就要永遠的離開你了……封印天魔是有代價的,從此消散在天地間,連一魂一魄都不會留下……”
花若離緊握着子冉的手,眼裏含淚:“子冉……”
子冉面容愈加的透明:“若離,以後這孩子就交給你了,替我照顧好她。”
花若離哽咽道:“我會的……”
子冉慢慢消失,化作一陣清風,只剩餘音袅袅:“好想,能夠聽到她叫我一聲爹爹。為了這蒼生,我們付出太多代價了,我不想要我們的孩子以後也當這沒有自由的神仙,只希望這孩子,能夠作一個正常的人,一輩子簡簡單單的活着。在封印天魔的同時,削去這孩子的神骨,使其變為一個普通的聰慧人類,這是我能為這孩子,做的最後一件事情了。”
但是事情并沒有至此完結。
九重天上,天帝正在與衆神嚴肅的讨論這件事情。
“必須将這孩子徹底消滅,才能萬無一失。”南極仙翁捋捋胡子。
文曲星也一步上前:“花若離如今還在人間,未回天界,倒不如直接派一個神去人間,直接把那個孩子……”
天帝嘆息一聲:“這個孩子就必須要殺麽?依本帝看來,不殺也可。”
太上老君立刻上前一步:“啓禀天帝,這天魔因心而起,必須封印在純淨之心的人身上。若此人心生執念惡念貪嗔癡等各種心念,便會入魔,入魔後如果自願獻給它心,便會獲得天魔的所有力量,成為無敵的大魔頭。上任封印天魔的便是上神姬翎,她是修習了萬年的數一數二的神仙,清心寡欲,卻也因為生了情念而使得天魔破封印而出,因而有了今天這一幕。這還尚且沒有獻心給天魔,如若不然,上神姬翎也成魔的話,後果就遠比今日更嚴重了。所以,我們不允許有任何天魔再次破封印危害世間這種事情發生,更甚者,萬一那個孩子把心獻給了天魔,成為比天魔更厲害的存在,必定六界大亂,事情一發不可收拾啊。”
天帝聽得太上老君說完,沉思半晌,發令道:“月神聽令,即刻前往人間,速度把那個孩子解決,絕對不能留活口。”
月神上前一步作揖:“得令。”
随即面露難色:“但是星神花若離必定會全力護着她的孩子,這……”
天帝目光淩厲:“殺。”
涼生聽到這裏,渾身不自覺的微顫,眼睛睜大,看着瑾彥:“瑾彥,你故事中的那個嬰兒……”
瑾彥輕輕捋了捋涼生額前濕成一縷的亂發,愛憐的看着她:“那個孩子,就是你。”
如同晴天霹靂一般,字字句句的話炸響在耳邊,只覺得很多事情都得以明了。
涼生低下腦袋,努力忍住自己想要大哭一場的沖動:“我自小沒有爹娘,我以為是他們不要我了,原來……天庭為什麽要這樣對我們一家!”
瑾彥輕輕把涼生抱在懷裏:“涼兒,這就是天庭啊,這就是那些自喻為拯救蒼生的神仙啊。把別人的生死看做如草芥一般,口口聲聲為了正義,實際上犧牲了多少人啊。”
涼生追問道:“然後發生了什麽?為什麽我沒有被殺掉?天庭放過我了麽?娘親呢?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呢?”
瑾彥繼續說道:“花若離止住了淚,抱着孩子慢慢起身,準備返回天界。這時候,跟花若離一向關系交好的月桂仙子卻忽然降落在她面前,阻止了她:“不要返回天界了!若離,快逃!天界要殺了你的孩子!”
花若離不可置信的驚道:“天界要殺了我的孩子?”
月桂仙子忙說道:“剛剛天界的衆神已經決定殺了你的孩兒,甚至連你也要殺了!他們說要徹底解決掉天魔,決不能放過這個孩子。他們派了月神來殺你,我拼命趕在月神之前來給你通風報信,你快逃吧!”
花若離後退一步,緊緊抱住懷中的孩子:“夫君犧牲自己換的六界平安,還将這惡魔封印在自己小小的孩兒身上,天界反而……天理何在!”
月桂仙子催促道:“快逃吧。”
花若離點點頭,抱着孩子飛快的穿梭在桦木林裏,忽的停下,輕輕放下孩兒,随手撿取了樹下的一根桦木樹枝,輕輕呵了一口仙氣,把自己的靈力注入到那樹枝裏,樹枝漸漸的成了人形,化作一個絕美的男子,花若離從懷中掏出一把桃花扇遞給那男子:“你是我親手制作出來的草木人偶,我的記憶也盡數傳達給了你。你先安心藏在這裏,一會兒我會引開月神,月神的性格我了解,對孩子心軟,應該對孩子下不了手,但是我,一定得死,這樣月神才能拿着我的屍體回去交差。所以,我給你的任務就是,如果我死了,你就替我好好保護這個孩子,明白嗎?這就是你誕生的意義,你的名字,叫做瑾彥。”
涼生怔住,看着瑾彥:“瑾彥?你……”
瑾彥點點頭:“沒錯,那個人偶瑾彥就是我,我是草木人偶,我生來就是為了保護你的。你娘親沒有說錯,月神沒有殺你,但是殺了你娘。我看到月神走遠,便從藏身的樹叢中出來,準備抱走你。但是這時候,一個年邁的老人比我先一步發現了你,将你抱走了。我不便在人類面前暴露身份,因此只能又偷偷跟着老人回家,暫時化作了一棵小桦樹,每日偷偷觀察你,那個老人待你很好,我就沒有去打擾你人間的生活,而是每天偷偷的在一旁觀察你的成長。直到有一天,那個老人死了,我準備現身見你的時候,你卻遇上了碧落……所以我只能看着你跟着碧落走了,為了繼續保護你,我比你提前一步進入上清派……”
涼生啜泣起來:“我明白了,我什麽都明白了。那個老人就是我爺爺,其實你……這麽多年來一直在我身邊……你就是我家門口的那棵小桦樹……我還常常給你澆水……”
瑾彥把扇子放到涼生手裏:“這是你爹娘的定情之物,是你娘親和爹娘的信物,如今,也該交還給你了。”
涼生接過扇子,将臉輕輕貼在上面,這,是爹娘的定情信物。原來她是有爹娘的人,爹娘還為她做了這麽多保護她的事情……
瑾彥的手輕輕拂過扇面:“以後我會全心全意照顧你,小涼生。我再也不會讓你受傷了,你看,這傀儡宗裏的所有人,都是木偶人。都是我這些年陸陸續續創造出來的,為了保護你的。”
涼生垂下眼睛:“瑾彥……”
瑾彥不繼續說:“小涼生,什麽師徒身份,倫常之理,在情愛面前皆可忽略,你要清楚,今天這一切的發生,只是因為他不喜歡你。小涼生,我看着你長大,我看着你咿呀學語,我看着你蹦跳嬉戲,我看着你背書……你十二歲那年,我在霹靂山捕捉到一只白澤獸的幼仔,于是送到了你身邊,保護你……”
涼生輕輕嘆息一聲,緩緩別過頭去:“瑾彥,你,不要再說了。”
57、愁腸百斷(下)
大朵大朵的雪花飄下來,如同白雲被撕碎了一般,灑滿了山崗。
碧落在一條幽徑上匆匆走着,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了一排清晰的腳印。
夜已經深了,可雪天把世界映的慘白。
突然,碧落身子一晃,雪上的腳印已經亂了,亂的不是一條直線,而是雜亂成片。他知道,屍毒又犯了。
他盤膝坐在雪上,一動不動,運氣壓制體內翻湧的屍毒。汗已經濕了他的衣服,風一吹,有些發冷。
少頃,他“噗”的吐出一口黑色的毒血,在布滿白雪的地上顯得格外的刺目。
他起身,繼續向前走,就快到了。
淡綠色的青紗帳随着忽然落入房內的風輕輕劃過床榻上躺着的花鸾的臉,床邊是火盆,上面支着的水壺“吱吱”的響着,升騰起的霧氣讓整個房間都霧氣騰騰。
花鸾輕輕眯起眼睛,模模糊糊的看到床邊的人影,蒼白的有些透明的面容,花鸾輕輕揉揉自己的眼睛,又做夢了。
“鸾兒。”男子的聲音如同飛雪一般澄澈。
花鸾猛地從床上坐起來,驚訝的對上碧落深邃的黑眸:“師傅!”
“師傅!”花鸾不可置信的看着碧落:“師傅,你終于來找徒兒了,徒兒等了三百年,徒兒知道你一定會來找我的!你一定沒有忘了徒兒的!”
碧落眸子淡淡的看不出什麽思緒:“解藥。”
花鸾心倏的收緊:“解藥?你來找我,就只是為了解藥?”
碧落皺起眉:“我知道是你做的,情蠱的事情。把解藥給我,我不會為難你。”
花鸾挑眉一笑:“你三百年沒有找我,今日再見,卻是為了別人。你為何對那丫頭那麽好?難道你……”
花鸾後退幾步:“難道你對那丫頭生了情?!”
“住口。”碧落冷聲喝道。
花鸾冷笑道:“當年,你說過,普天之下,我的情蠱做的最好,也是你教給我,情蠱的解藥只有制蠱之人親手所做才有效。所以你即使熟知藥性,也無法為你那小徒弟解毒,對不對?”
碧落沉聲道:“你不該有害人之心,把解藥給我,我不會追究。”
“哈哈哈。”苦澀的笑容從花鸾唇邊一閃而過:“追究?怎麽個追究法?還要在我的臉上多劃幾道口子不成?”
碧落沉下了眸:“你還是如此執迷不悟。”
“是!我是執迷不悟!”花鸾拿出一粒赤紅色的藥丸吞了下去:“哈哈哈,碧落,我既然得不到你,也絕不讓你稱心如意!這世上唯一的情蠱解藥,我已經吃了,如今我徹底毀了它!哈哈哈!”
她帶笑的眸子蒙上了一層薄霧,她瘋了,徹底瘋了,她雙手燃起一道符咒:“火靈術!”
頓時熊熊大火在她身上燃燒起來,火焰忽的一下竄的老高,她融化在火裏:“哈哈哈哈,這世上,再沒有情蠱的解藥啦!哈哈哈!”
碧落心中一顫,後退幾步,倚着門欄,癱坐下去。
花鸾的最後一句話回旋在漫天飛雪裏,漸漸消散:“這世上,再沒有情蠱的解藥啦。”
碧落從袖子掏出煙花簪,輕輕觸摸,對着煙花簪子呵了一口仙氣,那簪子破損的地方便恢複的完好如初。
碧落将簪子放回袖中,撚起幾根手指,掐指算了算,半晌,無力的張開手:“涼兒,你到底是何身份?為何為師苦苦掐算,也算不出你的命數,除了你的生辰,為師什麽都算不出。”
涼生站在雪中,眼睛被刺目的白雪晃得睜不開,啾啾站在她身邊,蹭着她的腿。
她把臉高高仰上去,迎接着冰涼的雪花:“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
“小涼生。”瑾彥輕而無聲地落在不遠的一塊岩石上,釘在了那裏,風吹動着他的長發:“這麽冷的天氣,別在雪中呆的太久,身上的傷複發了就不好了。”
涼生捧起一簇雪:“我喜歡雪。”
“可是……”瑾彥擔心的說道:“我怕你凍壞了身子。”
涼生笑着搖搖頭,看着滿天的飛雪:“瑾彥,你猜今天是什麽日子?”
“今天是什麽日子?”瑾彥慢慢走近她。
“今天是我的生辰。”涼生閉上眼睛,仿佛又回到了那一日。
“今日是你的生辰,為師也沒有什麽好禮相送,我記得你說你喜歡家鄉的煙花,但是上清派是修仙地,不允許放煙火。因此為師親手做了這只簪子,給你留個念想。”
“師傅,這簪子徒兒很喜歡。”
涼生緩緩睜開眼簾,烏黑的眼眸染上一層霧蒙,淡淡的薄霧讓人看不清方向。
煙花簪,這牽系她和師傅間的東西,都已經被毀掉了,當日她為了保護簪子被花鸾推下懸崖,卻還是沒有保住煙花簪。也罷,就算當時簪子沒有被花鸾拿去,以師傅的性格,也會毀了這東西吧,以斷絕她的念想。
“小師妹。”瑾彥的話打斷了她紛繁的思緒:“你的胳膊……”
涼生回過神來,動了動自己的肩膀,又捧起一簇雪:“已經适應了假肢,雖然現在運用的還不靈活,但是假以時日,應該也會跟自己原本的胳膊一樣靈活的。”
“那就好。”瑾彥眼中閃過一抹心疼之色,從懷中出一個晶瑩剔透的物什:“你方才說今日是你的生辰,我本不知道此事,但如今既然知道了,便把這個給你,這是我派人為你打造的白玉面具,你這些日子,總不肯出去散心,我知道你還是在意你的臉。”
涼生接過白玉面具,慢慢的扣在臉上。
從此,任何人都看不到她的臉,她不想讓別人看到她猙獰的疤痕,因為這疤痕是師傅親手賜予她的,這疤痕就如同把她的感情昭告天下一般,□裸的暴露在衆人面前。
“啾啾,我們進屋去吧。”涼生拍拍啾啾的腦袋,對她不離不棄的,也只有啾啾了。啾啾點點頭,緊緊跟在涼生身後,它再也不要失去小主人了。
在關上房門的那一刻,涼生聽到了背後,瑾彥輕輕地一聲嘆息。
58、易心堕魔(上)
月亮,銀色的月亮彎成半輪,挂在半空。
螢火蟲三三倆倆,忽前忽後,時高時低。
涼生蹲□,朝一只正在草叢裏飛舞的螢火蟲伸出雙手,想把它捧入手心,手剛要觸摸到它時,它卻扭轉身,朝着草叢的那端飛去。
點點螢火,又怎堪,沉重若許?
今日是正月初五,街上熱鬧非凡,她此時卻覺得心中格外冷清寂寞。
她又來到了這裏。
每年正月初五,她總是纏着師傅過人間的節日,師傅拗不過她,每每總是應允了她。
每年正月初五,師傅總是帶她下山來,來到山腳下上清鎮的這一片樹林,只因為她總是吵着要看螢火蟲。
冬日嚴寒,哪裏來的螢火蟲?
然而師傅卻專門尋了這一處林地,只因此處有一溫泉,冬夏如一,因此在這裏的冬日裏也有不少螢火蟲在夜裏飛舞。
安靜的冬夜,只有她和他,小小的她總是借着怕冷的借口使勁往他懷裏鑽,依偎着他,他身上總是沒有什麽溫度,但是她的臉卻早已經熱騰騰了。
涼生散開束發,銀色的發絲及腰,她看着四周的螢火蟲,被驅出師門不過半月,世間仿佛已過了千年,竟有種隔世的恍然。
一只碩大的螢火蟲在空中飛飛停停,最後停在了一片草葉上,涼生跟着那只螢火蟲走到一棵樹旁,卻正瞧見一團寒氣中,負手而立的碧落。
涼生趕緊躲在樹後,臉上雖然戴了白玉面具,但還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這幅樣子。
他,居然也在這裏?是念及師徒舊情,所以來這裏懷念往昔麽?
涼生看着那修長的背影,半月來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緒瞬間亂作一團。
碧落目光清冷,風吹着他的鬓發,有一種落寞,一種蒼涼。玉笛在他手中閃爍着碧綠的光,笛聲在月光中幽幽飄蕩。笛聲袅袅,幽怨纏綿,如訴如歌,象是迷惘象是思念,卻其中夾雜着凄冷。
涼生靜靜地看着他,目光柔的如同十月的湖水。
一陣風從他身上吹過,是熟悉的桃花香。
一切都恍如隔世。
碧落的身形忽然晃了兩晃,手中玉笛無力的滑落在地,碧落吐出一口黑血,頹然倒地。
屍毒發作的越來越頻繁了,他的功力和修為都在慢慢流逝,饒是上神之軀,看這樣子,恐怕也是撐不了多久了。也罷,兩千年了,看盡這人世滄桑,活着還是死去,都無關緊要了。
不知道涼兒她,現在如何?
終究是放心不下她,身上的傷還有劃傷的臉怎麽樣了?可否有按時用自己給她的藥?銀子夠用麽?啾啾能保護的好她麽?她武功廢去了,一個女孩子,手無縛雞之力,安全麽?她懂自己的苦心麽?恨自己這個不稱職的師傅麽?
這樣想着想着,碧落漸漸閉上了眼睛,夢呓了一聲:“涼兒。”
這一聲輕輕的呼喚,樹後的涼生卻仿佛被雷集中一般,僵硬在了那裏。心中的圍牆瞬間坍塌潰崩,潰不成防,化作了一灘化不開的水。
她從樹後緩步走到碧落面前,看着微微酣睡的碧落,輕輕撥開他有些亂的發絲,自顧自說道:“碧落桃花瓣瓣飛,東風吹散火雲眉。你可知道,當初我吟這首詩的含義?小時候,爺爺常常笑我眉毛不似柳葉,倒像火雲。這兩句詩,正是你我的名字。”
她拿出一柄小刀,繼續喃喃道:“鬼手婆婆曾告訴我一個方法,是以命換命之法,如今是時候了。屍毒無解,可是屍毒存于血中,如今我把全身的血給你交換,屍毒也就到了我身上,你自然無恙了。”
“換血之法,兩人換血均不可着衣衫,須以心交融,以掌相合……”涼生盤腿坐下,用小刀在自己和碧落的手心分別劃開一道口子,随後解開碧落的衣衫……
師傅,你可知,對于能救你性命的事情,我決不會有半刻猶豫。
是誰?誰在身邊?碧落似乎感覺到心口暖暖的,身子慢慢恢複了力氣。熟悉的氣息,是涼兒嗎?在做夢嗎?為何還要出現?我們是本不該再相見的兩個人……即使是在夢中。
不對,不是夢!
碧落猛地睜開眼睛,眼前是一個身上只着一層亵衣的女子,整張臉都隐在白玉面具下,只露出兩只眼睛,卻也是緊緊閉着的,看來是睡着了。
碧落大驚失色!
即使是戴上面具,他也能一眼認出她,涼兒!
他覺得自己身上感覺冰冰涼的,低下頭去,發現自己也半裸着身子!
他看看自己,又看看身旁的涼生,心頭一緊,何等的恥辱!這孽徒對自己做了什麽?
自己怎麽教出了這樣一個毀師滅道的孽徒!竟然做出這等茍且之事!
這就是他教出的好徒弟啊!
碧落搖搖晃晃站起來,匆忙披上衣衫,重新拿穩他的長劍,指向還在酣睡的女子。
“撲哧。”
涼生左手扶胸,胸上插着一把長劍,雖然沒有沒入心髒,但是皮肉被刺穿的疼痛還是讓她嘴唇一緊。
這是她的劫數,或許是她的命運,她逃不掉。
碧落的聲音失去了往日的平靜,有些顫抖:“孽徒,你對為師做了什麽?”
涼生幽黑的瞳眸逐漸染上一絲氲氣:“自然是,徒兒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