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萌從卧室拿出他的毯子給他蓋上, 然後将餐廳裏的垃圾都收拾幹淨放在外面, 關了客廳的燈, 對着沙發的方向輕聲道了句, “晚安！”
第二天一早，昨晚宿醉的陳默按時睜開了眼睛，他第一次躺在床上努力回憶昨天的所有細節，等到昨天的對話在他腦子裏過了一遍後，他意識到昨晚阮萌應該有話對他說，而且他預感這句話很重要。
他咚的一下跳下床，跑到阮萌房間門口, 焦急的敲門。
阮萌揉着眼睛打開門，她眼睛半眯着，一時間無法适應門外的光線，“發生什麽事了，這麽早有什麽事嗎？”
陳默雙手放在褲腳，站的筆直，眼神帶着期翼，“你昨晚有什麽話對我說嗎？”
阮萌疑惑的皺眉, “什麽？”
陳默眨了眨眼, “昨晚你最後說了一半的話。”
阮萌對光線适應了些，她打了個哈欠, “你還記得啊！”
陳默乖巧的點頭，“我記性很好。”
“我知道你記性好，不過我忘了。”
陳默認真的指出事實, “你沒喝酒。”
真是一個傻孩子，有些話是需要氛圍的，不過這些如果他懂就不是陳默了。
既然他記憶力這麽好，阮萌不希望對于未來特別的一個蓬頭垢面的早晨，她看着陳默的眼睛，笑得溫柔，“今天你有什麽安排？”
陳默搖頭。
“那今天就交給我，現在，你去洗漱。”
陳默聽話的轉身，即使是遲鈍的他，也感到這一天會和往常不同，因為期待和緊張，他的手和腳有些同步。
陳默去洗漱，阮萌站在客廳，心裏默念着待會準備說的話，這時，門鈴突然響了起來。
阮萌走到對講系統旁，赫然看到一張和陳默異常相似的臉，只是裏面那張臉更像十幾歲時的陳默。
陳默洗漱完，眼含期待的出來，就看到客廳裏多了一個陌生又熟悉的身影。
陳然看着陳默，自來熟的喚了一聲，“哥。好久不見。”
陳默怔住，他對弟弟的記憶，還停留在高考結束後，母親帶着陳然回來收拾行李。
一晃眼，這麽多年過去，他們竟然再未見面。
別人的親人兄弟姐妹也是這樣嗎？他沒有參考物，他只有這一個兄弟。
陳默站在那裏，一時間愣怔的不知該怎麽回複。
陳然知道陳默的性格，不以為意，自來熟的在房子裏轉來轉去，好奇的打量着裏面的擺設。
陳然的五官和陳默非常相似，只是兩個人的眼神和氣質完全不同，陳默的眼神純淨中帶着一絲冷漠，雖然看起來不好接近，但總會讓人聯想到美好的天使，而陳然，除了年齡差別所帶來的青澀，他的眼神中透着一股不羁和叛逆。
面前同時兩張相似卻又不同的臉，阮萌感覺挺有趣，她也很多年沒見過陳然，她熟稔的和陳然搭着話，“陳然現在讀高中了吧？”
“讀高一，你們以前的高中。”
“那不錯，是特重班嗎？”
陳然和阮萌抱怨，“不是，沒考進去，為此我媽差點沒罵死我。萌萌姐，我跟你說我媽自從離婚以後，對我開始特別嚴厲，整個人恨不得二十四小時控制我的行蹤，現在上了高中，不過才高一，就整天讓我上補習班，沒有一絲空閑，說什麽我必須考上和哥哥一樣全國最好的大學，我又不是天才，我只是普通人，天生不是這塊料，她現在就像瘋了一樣逼我。”
陳默坐在沙發上，雙手放在大腿上，看起來微微有些拘束，他不知道該和陳然說些什麽。
陳然在家裏左瞅瞅右瞅瞅，最後在桌子下面發現兩個VR眼罩，他拿出來問陳默，“聽媽媽說你在游戲公司上班，這是你們公司開發的游戲嗎？”
陳默點了點頭。
陳然躍躍欲試，“那咱們一起打游戲吧！”
陳默點了點頭，這個他比較擅長。
阮萌給秦楠打了一個電話，告訴她陳然在這裏，不用擔心。等她打完電話出來客廳，就看到陳默陳然兩人站在沙發前面的空地，帶着VR眼罩，背靠背站在一起。
“哥，你送我一把好一點的武器。”
“這把槍不錯，謝謝哥。”
“這款游戲是你設計的嗎？”
陳默簡單應了聲，“嗯。”
“我去，哥你太牛了吧！”
不到半小時，門鈴又響了起來，阮萌去開門，門外又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阮萌多年未見秦楠，不過秦楠看起來仍舊很年輕，只是整個人看起來有些緊繃，雙眉之間有一道淺淺的溝壑。
阮萌禮貌的打招呼，“秦阿姨好。”
“是萌萌啊，你也來這邊玩？”
“不是，我現在住在這裏。”
“呃……”秦楠表情有些意外。
“我剛從國外回來，正好前段時間讓陳默幫忙設計APP，所以在這裏暫住一段時間。”
秦楠穿過玄關，就看到陳然正在和陳默一起打游戲。
秦楠臉立即拉了下來，“你現在是高中生，學習才是最重要的，怎麽能打游戲呢？”
陳然摘下眼罩，聲音裏還帶着剛才打游戲事的興奮，“這款游戲現在非常火，我們學校很多人玩，都說這個游戲開發者太牛了，沒想到這個人是我哥哥。”
秦楠緊皺着眉，“你現在最重要的是學習考大學，不是玩這些沒用的東西。”
陳然聲音高揚起來，“打游戲怎麽了？我哥還是開發游戲的呢！”
“他和你不一樣？”
“怎麽不一樣了？”
秦楠憤怒的吼出來，“他不正常你也不正常嗎？”
陳然不說話了。
陳默站在那裏，低垂着頭，他的耳邊響起當初父親聲嘶力竭的指責，“都是因為你，都是因為你。”
他們說，一切都是因為他。
他們說，他和別人不一樣。
他們說，他不正常……
他雙手無措的放在褲腳，眼睛在地面上亂掃，沒有和任何人對視。
這麽多年，他努力學習正常人的生活、工作、規則，學習他們的一切，但，從來沒人教過他面對這樣的情況時該怎麽辦。
雖然陳默的性格确實有很多限制，但被他最親的人這樣直接吼出來，聽得阮萌心裏很不舒服，阮萌不願看陳默難受，趕緊打圓場，“他們也就玩了一會，偶爾打一次也沒事。”
秦楠吼完看到陳默的反應就有些後悔，她看了眼阮萌，笑得有些不自然，“哦，對不起，是我反應過度了。”
阮萌笑着道，“秦阿姨，你坐，想喝什麽我給你倒。”
秦楠尴尬的挨着陳默坐下，拘束的像個陌生人，“給我一杯熱水就好，謝謝萌萌了。”
阮萌去倒水，陳然撅着嘴跟在她後面，客廳裏只剩下秦楠和陳默兩人。
秦楠開口，“陳默你坐。”
陳默聽話的坐在一旁。
秦楠有些不自在的挪了挪腿，旁邊的陳默立即明顯的向後縮了一下。秦楠轉頭看陳默，只見他坐的筆直，雙手放在大腿上，眼神左右亂飄，就是沒有看她。
陳然現在是她唯一的指望，不容許再出現一絲意外，但剛才她的反應确實有點過度，但她又拉不下臉和陳默道歉，秦楠清了清嗓子，聲音有些幹澀的問，“你現在過的怎麽樣？”
陳默點點頭，現在一切都很好。
“從小你就和萌萌關系最好，現在你們相互照顧，我就放心了。”
陳默垂着頭，不說話。
秦楠看了下沙發上的VR眼罩，沒話找話的問，“這就是你們公司開發的游戲嗎？”
陳默點了點頭。
“哦！”
秦楠一時間再沒找到話題，空氣中是尴尬的沉默，還好，這時阮萌端着熱水過來。
秦楠謝過，她剛才注意到阮萌走路微微有些瘸拐，她關心的問，“萌萌腿怎麽了？”
“之前爬山的時候摔了一下，現在快好了。”
秦楠寒暄道，“以後要注意安全。”
“嗯，我知道。”
因為有阮萌在，秦楠一直和阮萌找着話題聊，待一杯水喝完，她站起身，“我們該走了，下午陳然還有一個補習班要上。”
秦楠望向沙發上的陳默，他垂着頭，看着地板上的木紋。
“陳默，媽媽走了。”
陳默頭轉到這個方向，但眼睛仍舊沒有直視秦楠，他微微點了點頭。
陳默的樣子和秦楠當初從家裏搬出來時重和起來，上次她似乎說了一樣的話，那個時候陳默還是十八歲的少年。
秦楠眼睛突然有些潮濕，她逃也似得快步轉身出去。
秦楠開着車，旁邊的陳然在座位上扭來扭去，最後小心翼翼的開口，“哥哥很厲害，在游戲公司工作，自己設計游戲，自己買房子，現在他過的不錯，和正常人沒什麽區別了……”
陳然聲音越來越小，他低下頭，半晌，輕聲補充了一句，“媽媽，當初，是我們放棄了他。”
秦楠直視着前方，沒有回應陳然，她眼睛圓睜着，努力不讓裏面的眼淚流出來。
剛才她逃跑似的從陳默那裏離開，因為他是她不敢面對，也不願面對的失敗的過去。
人們常說沒有父母不愛自己的子女，但只要見到他，就會想起她自己婚姻的失敗，做為母親的失敗。
她的人生怎麽就成這樣了呢？
小時候因為父母的婚姻不幸，所以她對于未來生活最大的憧憬是有一個愛她的老公和一個聰明懂事的孩子，擁有幸福美滿的家庭。
然而自從有了陳默後，她似乎一直都是在孤軍奮戰，人們說自閉症是一種孤獨症，或許當事人并不孤獨，作為身邊的人才更孤獨。
面對親友時的局促和羞窘，夫妻之間彼此的責怪冷落，像顆石子，慢慢将心中的柔軟磨出冷硬粗粝的繭。
自從離婚後，她就一直憋着一口氣，她要讓自己唯一正常的孩子成為人中龍鳳，讓那些曾經背後指指點點的人閉嘴。然而生活的瑣碎和匆忙讓人疲憊，失望、焦慮永遠無法停止，眼前的人又總是難以如願。
到最後，孩子沒有成為她想要成為的人。而她自己，也沒有成為想要成為的大人。
青春彈指一揮，歲月一去不回，她得到了什麽？留下了什麽？
這麽多年，她第一次反思這些問題。
原來成為大人，也很難過好自己的人生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