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包括我曾經交往過的女人,我身為妖怪的天性,還有風茄和我之間的過往……只要開口問我,所有的一切我都可以毫無保留地告訴你。”
“大叔……”
“所以我希望,妃能夠再依賴我一點,向我撒嬌,對我任性。”
“大叔啊……”
“不要什麽事都找冬雪談心,我會吃醋哦。”
“夠了!大叔!”
妃的耳光打在大叔的左半邊臉上,“啪”的一聲,既響亮又清脆,淡紅色的指印明顯地在皮膚表面凸了起來。
“你這個沒有節操的妖怪,厚顏無恥也要有個限度吧!”
大叔捂着臉頰,一頭霧水地伫立在原地。“……诶?”
妃壓抑怒火,一字一句說道,冰冷的語氣似乎把周圍的空氣也凍結了:“大叔,本來以為你只是單純的好色而已,沒想到,居然如此恬不知恥!很抱歉,我們的認知水平相差了兩億光年,我們根本不是同一世界的生物,沒有共同語言,我為曾經對大叔抱有一絲好感而感到羞愧!所以從現在開始,重新來過吧。”
“重新來過……是什麽意思?”
“我會把大叔當作妖怪朋友一樣來關心。”妃說,“但是除此之外,別指望會有更近一步的關系!”
大叔仍然摸不着頭腦,用無辜的眼神看着妃。但就算想不明白個中原因,也能從妃的表情和語氣中聽出事态的嚴重。究、究竟是怎麽了,他說錯了什麽話嗎?
就在這時,忽然聽到從學校方向傳來一陣驚恐的呼救聲。
“救命啊──”
妃動了動脖子,瞪大眼睛。是明海的聲音,難道她出事了?
作者有話要說:
☆、SL民俗研究所所長
妃和大叔火速趕到妖研社活動室的時候,教室的大門敞開,裏面空無一人。
“明海?明海,你在哪裏?”妃呼喚了兩聲,也沒有回應。
課桌上攤開的書本上留有一副小巧的金邊眼鏡,鉛筆做的筆記正寫到一半,地板上也并沒有打鬥或者掙紮過的痕跡,看來是明海自己離開這間活動室的。妃拿起這副眼鏡,不安地向窗外瞥了一眼,白色的薄紗窗簾後,尾冢那陰森的爬藤觸手映入眼底,沒來由地令她心驚肉跳。
“大叔,我們去尾冢看一看吧。”
不等大叔答應,妃率先沖下樓梯,急切的腳步聲顯得有些慌亂。
笨蛋明海,明明交待過要她早點回家的,為什麽還要到處亂跑?該不會真的以為尾冢的儲物櫃有連接妖界的通道吧?用尾椎骨想也知道那是胡扯啊。
從教學大樓趕到尾冢幾乎只是幾秒鐘的事,妃氣喘籲籲地停在破舊的樓前,被眼前觸目驚心的畫面吓得說不出話。只見樓前廢棄的體操墊上,直直躺着明海瘦弱的身體,黑色的馬尾辮被割得七零八落,半個身體沐浴在鮮血中,肩膀和手臂的部分已經血肉模糊,黏稠的液體爬過緊貼皮膚的夏季制服,滴滴答答地滑落,剩下的半邊裙裾在風中顫顫巍巍地搖擺……
“明海!”
妃伸手将她扶起,手指哆嗦地探了探鼻息。還好,只是昏過去了。
但這到底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明海會遭到這種攻擊,還是在這幢疑團重重的尾冢門前?
她擡起頭,冷不防瞥見一雙發光的眼睛,正從二樓的窗戶向下瞪着她。
濃密的波浪長發一直垂到腰間,腰部以下的身體連在一顆造型古怪的大樹上,細長的手臂如同植物的藤蔓一般柔若無骨,支撐着一張精致美麗的臉蛋。臉蛋的主人正用不知道是嘲笑還是憐憫的神情,一眨不眨看着妃,輕微的笑聲在靜夜裏格外刺耳。
“風茄小姐……”妃放下明海的身體,厲聲質問道,“是你做的吧?為什麽要傷害明海?”
刺耳的笑聲漸漸轉變成凄厲的哭聲,風茄的表情卻依然沒變,仿佛看好戲似的俯視樓下的舞臺。“嗚──嗚──”哭聲愈來愈響,妃強忍住想要捂起耳朵的沖動,咬緊牙關,不甘示弱地繼續瞪視風茄。
雙方僵持不下,誰也沒有移開一眼,妃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仿佛這樣做就會顯得她輸掉一樣。
過了許久,風茄才皺眉道:“奇怪,為什麽我的哭聲對你無效?”
哭聲?這是什麽意思?
妃不經意想起那本《游腳僧妖島紀行》中對風茄的說明,“擅長以凄厲的哭聲迷惑人心”,原來剛才風茄是想用這招來操控她的意識嗎?可惡,雖然不知道為什麽自己沒有被迷惑,但是她可是被大家叫作護神童子的龍丘妃啊,怎麽可以被一個使用卑劣手段的妖怪所擺布?
對風茄的疑惑置若罔聞,妃再次質問道:“回答我,風茄小姐,為什麽要對和你毫無關系的人類下這種毒手?”
風茄的眼睛微微眯起,身體無聲地探出窗外,三兩片樹葉抖落下來。
“誰叫她這麽晚還留在學校,抵擋不住我的哭聲誘惑來到了這裏,白白被妖力波及而受傷,這也是她自己活該。”
“活該?”妃氣憤道,“我不相信大叔曾經信賴的部下會講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更何況風茄小姐在妖界還是一名醫生吧?這麽做不會感到良心不安嗎?難道你已經徹底堕落到連自己的尊嚴也舍棄了嗎?”
最後這句話妃也只是一時沖動說出來洩憤而已,卻沒料到風茄霎時失去冷靜,臉色大變,飄在空中的樹葉突然改變方向,對準妃的身體襲去。
“嗤、嗤!”
樹葉擊在大叔寬大的袖子上,袖子後的臉布滿陰霾,大叔終于出聲說:“風茄,住手吧,妃說得一點沒錯,這不像是你會做出的事。”
“不像是我會做出的事?別說得你好像有多了解似的!”風茄似乎惱羞成怒地高聲叫道,“最沒資格教訓我的就是你!看看我這副身體,看看這原本應該是心髒的地方填滿了什麽東西!”
在她拉開衣襟的同時,妃聽到大叔的喉間發出一陣顫音,随即吐出一個輕微到幾乎聽不見的詞:
“妖屍氣……”
“沒錯!這幢大樓地下埋藏了無數妖怪的屍體,這就是為什麽我會呆在這裏的原因。妖怪一旦死去,肉體會在一瞬間化成骨灰,大部分的妖力随之灰飛煙滅,但是也會有一小部分的妖力以妖屍氣的形态留存下來,我就是靠這些妖屍氣才活到現在。”看到大叔憐憫的表情,風茄更加歇斯底裏地叫起來,扭曲的臉孔看不出是在哭還是在笑,“看見了嗎?為了繼續茍延殘喘地活在這個世上,我不得不用妖屍氣來補充妖力,這種肮髒的、腐臭的、我以往最最厭惡的東西,現在居然成了我身體的一部分!別說是我的尊嚴,就連這個肉體都已經被我舍棄了啊!洵大人,要不是你遲遲不肯把殛妖水給我,我會落魄到這種地步嗎?”
妃悄悄看了大叔一眼,發現他又露出了那種難過得無以複加的眼神,碧藍的玻璃珠裏充滿哀傷,仿佛深邃的海底。她黯然心想,大叔和風茄小姐果然關系匪淺。
“風茄,我上次沒有說清楚,很抱歉令你還心存期待。”大叔頓了頓,仿佛十分不忍地緩緩說道,“我現在就明确地告訴你吧,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會把殛妖水給你的。”
風茄不敢置信地呆了一陣,眼眶裏反射出點點晶瑩的淚光。
“即使我快死了,你也不願意用殛妖水救我?”
“不,我會救你。”大叔看着她,“但不是用殛妖水。”
“不可能……不可能……”
就在這時,明海微弱的□□聲吸引了妃的注意。不能再耽擱下去了!妃擔心假如再不對明海的傷勢作處理的話,她恐怕會有生命危險,急忙喝止他們之間的對話,拜托大叔将她們載到最近的地方醫院。
大叔和風茄對視一眼,垂下頭靜默了一會兒,變身為妖形獅天狗,張開雙翅。銀色的翅膀撲扇着揚起狂風,細長的犄角在月光下熠熠生輝,獅天狗蹬了蹬腳爪,從嘴中發出陣陣含糊不清的低喃聲,空氣中仿佛有千百個妖怪齊聲附和似的,回聲越傳越遠,漸漸消失在天際。
―――
明海醒來時,天已蒙蒙亮,傷後的虛弱感以及醫院裏特有的藥水味令她一時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微微睜開眼睛向四周張望,一縷初晨的曙光斜射進窗戶,照在一張熟睡的臉龐上,明海戴上眼鏡定睛一看,內心不由發出歡喜的驚呼。
“哇!我這不是在做夢吧,雖然夢裏經常都有妃殿出現沒錯啦,但是如此近距離看到妃殿的睡臉,這還是第一次耶!看看這筆直而優雅的發絲,長而細密的睫毛,形狀優美的挺鼻,實在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紅潤嘴唇……啊,這個夢,未免也太真實了吧?”
要不要摸一下看看呢?反正這是她的夢,随便怎麽做也沒關系,決定了,就稍微摸一下好了!
可惡啊,心跳加速害得她手都發抖起來。
手指漸漸接近妃光滑的臉頰,明海“咕嘟”一聲吞了吞口水,剛要摸下去,指尖卻觸到一個涼涼的東西,濕漉漉的感覺吓得她急忙縮回手。
“眼淚?”原來這并不是她的夢啊,真正在做夢的是妃殿才對。
可是究竟是什麽樣的夢境會令如此堅強的妃殿落淚呢?正在發揮驚人的想象力,做各種各樣離奇揣測的明海,突然聽到從妃口中傳出含糊的呓語:
“大叔……”
诶?這個稱謂,該不會是……明海的腦中霎時出現四個大寫的黑體字:不倫之戀!“哐铛”一聲,砸得她兩眼冒金星。
不會吧?妃殿,原來你愛上了有婦之夫!平日裝得那麽堅強,卻只能在夢中暗自流淚嗎?明海被自己的臆想感動得熱淚盈眶不能自已,忍不住伸手想替妃擦去眼淚。
這時妃悠然轉醒,打了個哈欠:“咦?明海,你已經醒了嗎?”
“呃……”明海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中,露出好像猥瑣中年人似的讪笑,“是啊,我感到好多了!這裏是哪裏?我是誰?發生了什麽事?”
妃怔怔地看着她:“這裏是醫院,你不記得了嗎?”
“唔?我應該記得什麽嗎?”明海擡眼看着天花板,疑惑地自言自語。直到這時她才想到,對啊,明明應該是在妖研社活動室整理資料的她,怎麽會莫名其妙跑到醫院裏來的呢?而且身上還受了傷,這傷……
“對了,我想起來了!”明海一本正經舉起手指,神情嚴肅道,“妃殿,我在尾冢的玻璃窗後,看到了我們的保健室老師啊!就是她襲擊我的,用一根不知道什麽材料做的鞭子抽我的手臂,然後我就痛昏過去了。”
“對不起啊,明海。”
“妃殿為什麽要跟我對不起?”
“其實,對不起你的人不是我啦。”妃苦笑了笑,“不過那個傷害你的人也有她的苦衷,而且你的傷口也并不深,很快就會痊愈了,不如就把這件事忘掉吧。”
明海順從地點頭:“嗯!既然妃殿這麽說,我當然不會再去追究什麽,就當作是被瘋狗咬了一口好了。但救了我的人是妃殿吧?這份恩情我說什麽都不會忘記的。”
“說救了你也不至于……”
“不,你不用瞞我!”明海用沒有受傷的手緊緊握住妃的肩膀,笑容滿面道,“妃殿肯定是我的救命恩人,因為我還隐約記得喲,我當時可是在空中飄呢。雖然看不到模樣,也聽不到聲音,不過一定是某只妖怪把我背到這所醫院來的,對不對?”
你這種動物般敏銳的第六感究竟是從哪裏來的呀?明海。
妃只得無奈地點點頭:“妖怪的事要保密哦。”
明海擠擠眼睛:“那當然了,這是我和妃殿之間的小、秘、密。”
看到明海眼裏閃爍着異常耀眼的“愛”的星光,妃感到自己瞬間被凍成了一尊風雪中的地藏王菩薩,僵硬地笑了笑便要夾着尾巴逃走:“那……那麽我回學校去了,你就在這裏安心養傷吧。”
走到門口時,明海叫住了她。
“對了,妃殿,我還有一件事想告訴你。”
“什麽?”
明海托着下巴,做出努力回想的表情:“其實昨天晚上在尾冢的二樓,除了保健室老師之外,我還看到一個人影。”
―――
早晨第二節是數學課,妃頂着兩個黑眼圈和一頭未加梳理的長發,疲憊地趕到教室,剛踏進教室大門,就被罰到黑板前來做題。一邊演算複雜的方程式,一邊心不在焉地望着窗外,還時不時向最後一排的冬雪投去若有所思的目光,這一連串的舉動遭來數學老師的強烈不滿,斥責聲頻頻響起。
“不要東張西望,龍丘妃同學,這裏沒有答案可以給你偷看!警告你哦,要是這道題解答不出來的話,就罰你放學後到我的辦公室來……”
妃放下粉筆,拍了拍手說:“做完了。”
“咦?呃……”老師盯着黑板上的答案尴尬道,“做、做得很好,你可以下去了。”
在一片女生們仰慕的贊嘆聲中,妃頭皮發麻地走回座位,将背包“咚”地一聲丢在地上,随即趴上課桌,把臉埋在手臂裏。
冬雪的目光集中在她身上。
“你的衣服上有血腥味。”
“那是明海的血。”妃從衣服底下發出悶悶的聲音,“昨晚她被風茄小姐攻擊了。”
“你還好吧?”
“奇怪,你應該問明海好不好才對吧?”
“那個女人是死是活關我什麽事!”冬雪擺出一貫的冷酷腔調,看了眼窗外,口氣涼飕飕地說,“昨天……洵大人回到螟皇寺時,對我的态度怪怪的。”
“嗯,事情好像很微妙地穿幫了……”
“你和洵大人之間發生了什麽嗎?大人看起來心情很不好啊。”
那是因為擔心風茄的關系,大叔雖然裝作袖手旁觀的樣子,其實心裏的難過并不亞于風茄。不過這種事不容她一個外人多加置喙,詳細說明又太麻煩了,所以妃選擇保持緘默,繼續一動不動趴在桌上。
見妃沒有否認,冬雪表情複雜地對她看了兩眼,一時間有點不知所措:果然發生了什麽吧,會是什麽呢?是什麽呢……啧,他為什麽要這樣在意啊!
“冬雪,有件事想問你。”
冷不防聽見妃的聲音,冬雪回過神問道:“什麽事?”
“殛妖水到底是什麽東西?”
冬雪沉默了一會兒,回答:“這個我沒有權力告訴你,你也不需要知道。”
“是因為我是人類,所以才不能告訴我嗎?”
“這和你是不是人類沒有關系,殛妖水是相當危險的毒藥,即使在妖界也屬于最高機密,你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洵大人是為你好才下令不準告訴你。”
“那麽有沒有可能……”妃擡起頭看着冬雪,“在這世上有除我以外的人類知道它的存在?”
“不可能。”冬雪回答得斬釘截鐵。
妃低頭從書包裏拿出一本青紫色封面的舊書,一邊翻書一邊向冬雪湊過去。雙方的臉靠得如此之近,令冬雪不禁回想起在儲物櫃的那一幕,臉上也不由自主泛紅起來。
“看看這行字,且不說文字解釋是否正确,會知道殛妖水的存在,并且還把它堂而皇之歸類為妖怪,這件事本身就很奇怪吧?”
“唔……”
“喂,冬雪,你的眼睛在看哪裏啊?”
“羅嗦!”冬雪急忙将視線從妃的脖子移開,為了掩飾失态,他随口掰道,“我是妖怪,人類的文字對我來說太難了。”
“這倒也是,你是個連‘蟑螂’和‘螳螂’都分不清的家夥。”妃嘆了一口氣說,“早知道你這麽靠不住,我就直接問大叔了。”
“那你幹嘛還來問我?!”
這回由于聲音過大,全班同學同時轉過頭看向他們。妃捂住耳朵,無奈地等着講臺上的老師向她開炮。唉,為什麽每次冬雪惹了麻煩,都要她來承擔責任呢,真是太不公平了啊。
可預料中的斥責沒有到來,取而代之的卻是一通臨時廣播:
“請三年A班的龍丘妃同學現在到校長室來一趟,重複一遍,請三年A班的龍丘妃同學現在到校長室來一趟……”
校長室?現在?妃錯愕地睜大眼睛,接受全班同學同情的目光之餘,還給他們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眼神。
想破頭也想不出,會有什麽重大理由把她叫到校長室,該不會是有人舉報尾冢門前那一攤血跡,所以警察将她作為第一目擊者傳訊去錄口供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她該怎麽說明呢?向警方撒謊?太膽大包天了,可是又不能直說,犯人是妖怪……就算說出來也沒人信吧?
雖然不情不願,妃還是乖乖來到校長室,禮貌地敲了敲門,得到允許後才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長沙發上原本坐着的人立刻站起身,微微致意,顯出對她十分尊重的樣子,搞得妃也一下子緊張起來。
這個人一身尋常僧侶打扮,頭上戴着與肩同寬的鬥笠,身上是一件青黑色的僧衣,脖子間挂着紅色佛珠,腳底則十分規矩地穿着傳統草鞋。從高瘦的體型和手背上的皮膚來看,這位僧侶還非常年輕,只是臉部被鬥笠遮擋無法看清相貌。
這人是誰?把她叫來校長室的人就是他嗎?
正疑惑之際,校長十分客氣地互相介紹說:“這位是SL民俗研究所所長笙先生……這就是我們三年級的學生龍丘妃。”
吓?妃心裏吃了一驚,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SL研究所所長?
笙先生于是摘下鬥笠,向妃點頭致意,微微笑了笑說:“我姓笙。”
鬥笠底下的臉孔果然非常年輕,大約只有二十七、八歲,黑色板寸下的五官十分清秀俊逸,眉宇之間露出一股難以形容的靈氣。妃心想,真不愧是出家修行的僧侶,眼睛既清澈又明亮,笑容也溫和大方,給人十分舒服的印象。再過十年,神銀大概也會長成這副模樣吧?
“你好,我叫龍丘妃。”
在兩人相互打量的時候,校長已悄悄退出門外。僧侶将鬥笠放在沙發的中央,隔出兩個座位,然後才攤開手請妃坐下來,面對她扯開話題。
“我的樣子讓你很吃驚嗎?”
“是啊。”妃直言不諱地回答,“總以為研究鄉土民俗的學者都是半只腳踏進棺材的老頭子,沒想到你這麽年輕。”
僧侶聽了發出爽朗的大笑。
“妃小姐真有趣,那麽我就開門見山直說吧。其實妃小姐的大名我早有耳聞,只因我是個帶發修行的游腳僧,常年居無定所,一直無緣見面令我深感遺憾。這次正巧回到我的研究所,聽聞你所在的白柳村高中要舉行學園文化祭活動,而妖研社的活動又被安排在尾冢,我對此非常感興趣,所以便打算前來參觀。妃小姐應該也在參觀名單上看到我的名字了吧?”
妃點點頭說:“正因為名單裏有所長這樣的大人物,我和妖研社的成員才這樣絞盡腦汁,苦思冥想,就是為了要安排一次不會令諸位參觀者失望的活動。所長就是為了這件事才來找我的嗎?”
“啊,不,我來是另有其事。”僧侶專注地凝視妃的眼睛,說道,“不過在此之前,有件事想跟妃小姐确認一下。”
“什麽?”
“聽說妃小姐擁有能看見妖怪的陰陽眼,這是真的嗎?”
妃猶豫了一會兒才回答:“雖然不太想承認,不過确實是這樣沒錯……”
“我能夠測試一下嗎?”
在妃疑惑不解時,僧侶笑了笑,從胸口摸出一個巴掌大小的透明玻璃球,遞到妃面前。
“在這枚玻璃球中裝有一只小妖怪,假如你真的擁有陰陽眼的話,應該很容易就能看到它吧,你能為我簡單描述一下它的外形嗎?”
妃狐疑地看了僧侶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麽要做這種無聊的測試,不過她還是照他說的話做,仔細觀察妖怪的外表:“唔……紅黑相間的皮毛,一對尖耳朵,四只肉爪,兩條粗長的尾巴,叫聲像貓……這只小妖怪是貓又吧?”
“說得一點不錯。”僧侶像是很滿意地點點頭,将玻璃球收到懷裏,“我們果然是同一類人。不瞞你說,其實我也有一雙和妃小姐相同的眼睛,能看到妖怪的妖形。”
真的?妃半信半疑地重新将他打量一番,原來擁有這種能力的人類,不止她一個啊。不過話說回來,待她回答完才坦白說他也有陰陽眼,這麽做是不是太狡猾了?如此明顯地試探,究竟有何居心?
僧侶仿佛看穿她的心思,微笑着将話題繼續下去。
“坦白說,我并非是本地人,只因對積雲島的妖怪非常感興趣,才在這座島上成立了民俗研究所。但由于人手有限,研究成果甚微,連續好幾年都沒有實質性的進展,再加上除了我之外其他的研究人員都無法看到妖怪,大部分研究都面臨被迫中止的危險,可以說目前的處境岌岌可危。而如今,在看到妃小姐的能力之後,我又重新燃起了希望。一個人的努力終究有限,而兩個都有陰陽眼的人共同努力的話,就會産生無限的可能性,因此我和所有的研究人員都非常希望妃小姐能夠加入我們的行列,為本島的妖怪研究事業貢獻一份力量……”
還沒聽完僧侶的長篇大論,妃就失去耐心。什麽嘛,原來是來挖角的。假如她真的像他所說的,想為什麽研究事業貢獻力量的話,還會丢下妖研社社長的職責溜之大吉嗎?社團活動兩年加起來才參加了兩次,除了文化祭之外其他活動一律逃班,這樣對妖怪超級沒興趣的她,怎麽可能會乖乖去做研究?
拜托你,所長,別異想天開了啦。
“……怎麽樣,妃小姐?”
妃的意識被僧侶勉強拉了回來,她努力做出猶豫不決的表情,支吾地說着連她自己也不信的話:“可是,我生性膽小,很害怕和妖怪接觸,對妖怪也完全不了解……”
“沒關系,妃小姐能看到妖怪,就是對我們最大的幫助。再說,從你身上附着的妖氣來看,你似乎經常與妖怪接觸,但氣色卻依然這麽好,說明你并非自己想象得那麽簡單。”
妖氣?妃心虛地想,呀,這個僧侶好厲害!
“妃小姐,我并沒有強迫你的意思,只是希望能得到你的幫助,當然啰,我會付你相當可觀的打工薪水,而且只須在有空的時候來就可以了。”僧侶微微抿了抿嘴角,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妃小姐,請原諒我曾調查過你的身世,你父母都已不在,目前也沒有屬于自己的住所,現在又已是高中三年級,面臨升學或就業的問題……多少,也該為自己的将來作一番打算了吧?”
妃咬住下唇,變了變臉色。
“相信我,我們SL研究所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僧侶微笑着将談話告一段落,站起身向妃遞上名片。
“我的名字叫笙淩,上面有研究所的地址和電話。那麽,期待妃小姐的答覆,告辭。”
說完,僧侶重新戴上鬥笠,像來時一樣微微一鞠躬,轉身離開房間。
“……還說沒有強迫的意思,那麽調查身世是怎麽回事?和妖怪打交道已經夠辛苦了,還要去做研究?饒了我吧!”妃自言自語嘀咕,情緒瞬間低落,順手就要将名片丢進垃圾筒,可是在瞥到那兩個字的時候,忽然又剎住手上的動作。
笙淩?
這不是那本《游腳僧妖島紀行》的作者嗎?難道他就是那個游腳僧?
等等!妃急忙追出門外,不留神撞到了守候在外邊的冬雪。冬雪揚了揚眉毛,冷嘲熱諷地說:
“喲,我倒不知道,原來你生性膽小,還很害怕和妖怪接觸啊。”
“偷聽人家的談話,真沒禮貌。”妃丢給他一個大白眼,四下尋找僧侶的身影,不料狹長的走廊上卻早已空無一人。“啧,沒想到走得那麽快……喂,冬雪,你有沒有注意到剛才走出來的那位僧侶?”
“沒有。”冬雪不屑道,“我為什麽要去注意一個和尚?我告訴你,妖怪最讨厭的就是和尚了!”
“我只是想問你,他是人類還是妖怪啦。”
“人類。”
“你确定?”
“怎麽,你敢懷疑我的判斷嗎?”
這就奇怪了呀!妃低頭思忖,冬雪沒必要對她說謊,那麽自相矛盾的問題根源一定就出在笙淩身上:他是個人類,可他卻知道殛妖水的存在──他究竟是誰?
作者有話要說:
☆、再也沒有比這更蠢的事啦!
九月下旬,正是酷暑剛過、秋高氣爽的好時節,在這樣蚊蟲減少,氣溫又适中的夜晚,明明應該剛沾上枕頭就能一覺睡到大天亮的,妃卻翻來覆去毫無睡意,只好拖着毛毯走到院子裏讀書。
院子裏卻早有一個同樣輾轉難眠的身影,背對她的房門坐在地上,幽幽的月光在身後投下一個拉長的影子。與其說是坐,還不如說是蹲,其實也很難描述它的具體姿勢,就好像很難分辨一只天竺鼠究竟是站着還是趴着一樣。妃看着這個背影,低落的心情更是雪上加霜。
變成小獅天狗的大叔尚未發現身後的動靜,仍然挺直了上半身蹲在那裏,一只前爪撫摸左邊臉頰,仰望缺了一邊的月亮。平時總是閑不住的翅膀和尾巴,這時也死氣沉沉地垂在背後。偶爾從毛茸茸的脖子中間傳出一兩聲微弱的嘆息。
妃剛剛踏出一步,又機械化地把腳縮了回來,無聲地關上門。
在“想上前安慰大叔”和“算了,裝作沒看見”的兩種思想進行激烈鬥争之後,還是後者占了上風,這令她不由地生起自己的氣來。
真懦弱啊,連履行自己的承諾──把大叔當妖怪朋友來關心也做不到,一點也不像她自己。借冬雪的話來講就是:畏畏縮縮的樣子,看了就讨厭!
咚!妃傷腦筋地把額頭抵在門上。
她從何時開始變得這樣不幹不脆的呢?明知道大叔不是有意羞辱她,可是一想到他在提到那858個女人時那張笑嘻嘻的臉,就忍不住火大……在整理好心情之前,她實在不知道該拿什麽樣的态度來對待大叔,所以幹脆視而不見比較好吧。
咚!這時似乎又有某樣東西抵在了門的另一邊。
“妃……你睡了沒?”是大叔的聲音。
妃屏住呼吸,不動聲色地伫立原地。
“已經睡了啊……”呓語般的聲音消失了片刻,又緩緩響起,“對不起,妃,我一定是做錯了什麽事,才會使你如此生氣……可是我想了整整兩天都想不明白,到底是哪裏出了問題。是為了冬雪嗎?是風茄那個吻?還是我夜襲次數太多讓你不高興了?……我實在不明白啊。”
笨蛋大叔。
“要抱着這樣不明不白的心情回到妖界,實在讓我很沮喪,可是這件事悠關風茄的性命,又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唉,到底該怎麽辦呢?”
“……”
等等,回到妖界是什麽意思?
“那麽,晚安了。”
門外的身影深深嘆了口氣,發出悉悉嗦嗦的磨擦聲,然後從門縫底下塞進來一張紙片。妃低頭一瞄,紙片上的字依然醜得好像小學生的塗鴉,勉強從歪歪扭扭的筆畫中看出幾個大字:我到妖界去幾日,不必擔心,洵。
妃只猶豫了幾妙,便轉身打開門:“等等!大……”
大叔的名字還沒喊完,空氣中忽地飄來熟悉的香味,緊接着如同上次一樣,空間被撕裂了一條縫,風茄的身體從裂縫中鑽了出來。相同的美豔外表,相同的氣味和嗓音,唯一不同的是,面色比上次憔悴了許多,從她身體四周纏繞着的黑色氣流來看,應該是所謂的妖屍氣使得她一下子變虛弱了。
大叔化為人形,接住風茄虛軟的身體,輕輕攬在懷裏說:“風茄,我正要去找你。”
錯過了機會的妃,不得不再次把門關上,滑坐在地板上聆聽他們的對話。
“洵大人,難道你改變主意,決定把殛妖水給我了嗎?”
大叔斷然搖頭:“我說過了,我不會把它給你。”
“可是……”
“風茄!你振作點!”大叔提了提風茄不斷下滑的身子,用跟剛才的呓語截然不同的嗓音說道,“我不能把殛妖水給你,但是相信我,我一定會救你!我已經決定直接去見風狂骨,聽他親口告訴我他的目的,除了殛妖水之外,我任何條件都可以答應,什麽事都可以為他做!只要他肯放過你。”
“去妖界?”風茄大吃一驚,“見風狂骨?”
“沒錯。雖然當初離開妖界時,我曾暗自發誓再也不踏進禦審殿一步,沒想到,如今這麽快就要重新踏上妖界的土地,甚至違背我的誓言,進入禦審殿和新的殿主正面交鋒……但無論如何我必須走這一趟。”
風茄突然莫名地焦急起來,高聲喊道:“不,不行!洵大人,你不能去見風狂骨!”
相比之下,大叔卻冷靜得多。他拍了拍風茄的肩膀,坦然說:“也許前往妖界會給我帶來許多麻煩,說不定我這麽做是中了風狂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