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天一放晴,老城區便釋放着自己醞釀已久的活力。孩子們穿着各色小豬佩奇雨靴,興奮地踩着坑坑窪窪的水坑,泥點子濺了一身,把大人的唠叨都扔在腦後。
小時候徐朗似乎也是這樣,沒心沒肺地滿山亂跑,是村裏人見人怕的虎孩子。林曉費力地與回憶保持距離,試着在話語裏抹上毒藥,“我們不是可以敘舊、閑聊的關系。”
他生氣挂臉,眉峰隆起,眉頭皺縮,黑色的瞳孔隐隐藏着水意。
林曉将鋒利的話收回劍鞘,放軟了聲音:“對不起,我的意思是——當年你已經選擇過立場了。”
“不是,你們倆是瓊瑤奶奶編劇團成員麽?怪肉麻惡心的。”盛繁招了招手,一輛出租車停在路邊。
他拉開車門,收了長腿坐下,而後又探出頭,不耐煩地問:“林曉,你走不走?”
“來了——”她十分感激此刻盛繁的壞脾氣,讓她可以體面地離開。
“曉曉,大家都很想你,包括我。”
她果斷按下開關,升起的車玻璃将徐朗的聲音隔絕在外。
車後座,盛繁翹起二郎腿,“表白都不敢直說,這男人不行。”
林曉不想繼續聊這話題,手支着臉,轉頭看着他,“嗯—師兄你以前表白的時候,什麽樣?”
盛繁有些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你師兄我,那是校園男神級別的人物,暗戀我的女生據傳分布廣泛,下至幼兒園,上至保潔阿姨。”
“師兄,你沒有回答我的問題。”林曉搖頭,似乎看到他藏在巨型自戀紙殼裏微弱的火芯。
他警戒地瞟了眼後視鏡,見司機師傅忙着切換兩個手機,在不同打車平臺搶單,才簡短地回答:“我曾經向一個女孩表白,可惜她喜歡的是,我兄弟。”
沿街路燈同時自動點亮,像在安慰雨後哭泣的街道。暖黃色的光線鋪在車玻璃上,映得盛繁側臉寧靜又柔和。
林曉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輕拍他肩頭,皮膚包裹下的骨骼溫熱。她的手短暫停留後又收回,落在自己膝蓋上。
“師傅,就到這—”出租車停在距離酒店500米的拐角,盛繁早準備好現金。
“師兄你付車費?”葛朗繁主動買單,任誰不得意外。
“嗯。”他将錢遞給前座的司機,“師傅,□□—”
下車後,林曉迫不及待地問:“為什麽不開到酒店門口?避嫌麽?”
他搖頭,狐貍眼裏閃着精光,“查案的交通費,可以走社裏的報銷流程,但上限是100,多一毛你師父全部不報!”
難怪路上後半程,他眼睛一直望着前面,原來是在盯計價器!
雷雨後山裏的空氣涼爽清新,盛繁走上幾步,便會停下欣賞山間漆黑的夜景,林曉正好可以加快腳步趕上。
突然路邊車底鑽出一人,身材魁梧高壯,借着路燈,看出棉質T恤袖口滿是油污。
整個劇組這身材沒有第二人。“大北?我們都回來了,你還沒出發!”
“繁子哥,曉曉姐!我早出發了,上車發動機聲音異常,我想拆開看看…”他的聲音漸漸弱了下去,“自從如願以償成為偶像助理,我這輩子的運氣大概都用光了。”大壯個隐隐有了哭腔,像是只找媽媽的大蝌蚪。
林曉上前踮着腳,抱了抱大北,充滿母性地拍了拍他的背,輕聲安慰,“為什麽呀?”
盛繁滿臉寫着不高興,拉開他倆,擠到大北面前,“你倆是在幼兒園門口演戲?說吧,怎麽回事?”
“我最近在劇組,吃盒飯會拉肚子,上廁所門會被反鎖,開車輪胎紮釘子……”大北越說越委屈,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不準哭!憋回去!”盛繁像是舊時代封建大家長,恐吓他,“新賽季對手看到你這樣,等着被KO吧~”
林曉剜了他一眼,提出一種可能,“大北,會不會因為你是梁兮然助理,才這麽倒黴?”
大北困惑地撓頭,做兮然姐姐助理是件多麽幸運的事啊~
虹城醫院VIP病房門口,保潔阿姨收到幾十個不要的花籃水果,感念裏面的人有福氣。
房內的病人終于睡着。經紀人羅飛故意放慢呼吸,生怕吵到習昕寶貴的睡眠。他視線掃到床頭櫃圓口玻璃瓶,稀疏地立着三四支粉白色康乃馨,外層花瓣邊緣都已轉黑。
擔心蔫壞的花草,會影響大少爺心情。羅飛踮着腳挪到床頭,剛伸手。
“別動——”習昕聲音略帶警告,眼睛都沒睜開,“交代你辦的事情怎麽樣?”
羅飛搓搓手退回床尾,底氣不足地應着,“梁兮然現在的助理叫林北,是自由搏擊大中華區亞軍,休賽期特地來劇組追星。”
“他是誰和交代你辦的事,有關系麽?”
“我真的盡力了,那小子身手敏捷,一次又一次讓他逃脫。”
“不指望你了,我自己來。讓老胡繼續盯着梁兮然。”
他也不假寐了,索性坐直身子,點開前置攝像頭,舉起打石膏的右手,勉強擠出一絲笑容,點擊拍攝。均碼藍白條紋病號服,套在他身上晃晃蕩蕩,呈現出羸弱頹敗的病美人。
“這張圖發你,後期精修一下,發微博,文案你自己會吧?”
“好~”終于領着一個業務範圍內的差事,羅飛急忙告退,小短腿健步如飛。
習昕對着花瓶又拍了一張,徑直發送消息:
林曉姐,你送的康乃馨都蔫了,都沒來看望我。(哭泣)
回複來得很塊,“下次一定。(微笑)”
酒店電梯裏,林曉将手機揣回兜裏,繼續聽大北暢想梁兮然33歲的生日驚喜。兮然姐姐出道十二年來勤奮踏實,每年生日不是在劇組拍戲,就是去公益組織獻愛心。
作為全國杏兒粉絲會分會長,現在又兼任貼身助理,他得好好策劃這次的生日。
鏡面般的電梯門将三人映得清晰,林曉和盛繁眼神在此相遇。
“不如我們主動出擊一回?”林曉躍躍欲試。
“行,得好好安排。”
大北耷着兩根濃眉,“出擊?出擊揍誰?”
“想要傷害你兮然姐姐的壞人。”
“在此之前,我們得搞清楚當年的幾件事。”
“大北,你教練Leo讓你今晚再加練半小時。”
“啊!?”
支開大北的伎倆,這個就夠了。
兩人來到梁兮然房間,她似乎早有準備。一身玫紅色絲綢刺繡睡衣,搭配大波浪長發,性感又不失優雅。
“聽說你們找到當年的混混了?”她翹起二郎腿,睡衣下端朝大腿根上移,露出象牙白的皮膚。
“是你報的警?”這個時間點太巧了,林曉問。
“我的未婚夫,他這人疑心重,大概派人跟着你們,”她彎腰塗起腳趾甲,低胸的領口自然垂落,裏面山巒風光大好。
盛繁移開視線,似乎對頭頂吊燈的構造更感興趣,偏着頭問:“他報複心還挺重。”
薔薇紅漸漸覆上她的左腳腳趾,“他的愛就是這樣,危險又迷人。”
“吳阿弟說,‘富麗’鬧事當年,照片裏有兩個女人,被迫拍下果照的短發女,另一位是前來解圍的紅發女。”林曉蹲在梁兮然面前,與直視她,繼續道;“梁小姐為人爽辣,不拘小節。想必是,那個紅發女?”
她的手指一抖,薔薇紅蔓延,“對,”她輕抿嘴角,“其實,短發女人是我的好友——白夢。”
“白夢?”盛繁驚訝地挑了挑眉,“十年前憑借電影《一無所有》,橫掃華語所有最佳女主角的白夢?”
梁兮然自豪地挺了挺胸,“是啊,沒想到我們都是從‘富麗’泥沼裏,掙紮出來的吧?”說完,她大笑不止,手裏的指甲油刷絲灑落在絨白色地毯上,像是咳出的血。
盛繁禮貌地等她平複好心情,才冷靜開口,“如果我沒記錯,兩年後,在籌備新電影《灰色房間》時,她被診斷出抑郁症,最後跳樓自殺?”
她上揚的嘴角還沒來得及放下,一股莫名的哀傷籠罩着整個房間。她站起身,面朝落地窗,雙手交叉報于胸前,眺望遠方夜空,“對,我一直很自責,當年要是早些發現她的痛苦,也許結局會不一樣。”
“所以,梁小姐其實擔心的是‘血色情書’會暴露白夢小姐?”
“是,她已經死了,我不希望世人對她的過去指指點點。至于我,”梁兮然扭着腰轉身,妩媚地撩動大波浪,“圈子裏難聽的傳聞太多,我根本不在意。”
“梁小姐,果照拍攝者潘少十年前就死了,他的手機多半被處理,所以這個線索斷了。希望您能配合我們,一起誘寫信人主動出洞。”
“你說怎麽做。”
“慶祝梁小姐33歲生日。”
她似乎還沉浸在緬懷故友的悲哀中,思考片刻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