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單建平一起的鐘白，進門就注意到了坐在沙發上的童四方。
和廠裏這些幹部們的衣着完全不同，身上還帶着一股學者氣息，再加上他的年齡，鐘白立刻聯系起昨天在食堂聽到的那個小道消息。
這就是省裏來的副教授？
“這是你們廠裏負責調查的同志？”童四方問道。
鐘白見對方也剛好把目光望向門口，只掃了自己一眼就轉到旁邊的單建平身上，可能是因為自己太年輕的緣故吧。
“這是我們廠裏技術科科長單建平同志。”王天林趕緊給老師補充介紹。
因為這兩天不在廠裏，所以王天林不認識鐘白，也沒說什麽，只是覺得納悶，書呆子單建平今天怎麽突然帶一個陌生小夥子跑楚廠長這兒來了？
單建平也看到了童四方，意識到對方可能就是昨天大家口傳的那位專家。
“建平，你來得正好。”楚軍招手，示意他們倆過來：“這位是王天林科長的老師，省化工研究員的副教授童四方同志，你正好把現在咱們已經調查的情況給童教授彙報彙報。”
單建平楞了一下，沒有說話。
今天早上一上班，鐘白就把昨天他們去磷肥生産線再次走一遍的情況寫了一份簡要的報告，裏面清楚明确的排除了生産流程引發質量問題的嫌疑，他看了之後覺得寫得非常好，言簡意赅，正準備過來給楚軍彙報呢！
但現在楚軍一開口就讓自己給什麽童教授彙報，而且剛才童四方詢問自己身份的口氣，聽上去很随意，這就讓單建平就有點不知所措，那股傲氣一下子又起來了。
“楚廠長，這份報告是昨天我和小鐘讨論後，又重新走了一遍流程，一晚上寫出來的，是全新的，不是以前已經提交過的報告，還是您先看比較好。”
單建平沒有直接拒絕楚軍剛才的要求，但這話裏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那就是“我們現在有新情況給廠長彙報，不是給這位教授彙報的”。
童四方也不傻，一下就聽出了單建平的弦外之音，他也是有性格的人，立刻将茶杯一推，欲起身的說道：“既然你們廠的技術科長要單獨彙報，那我就先出去休息一下。”
楚軍哪兒還會聽不出來童四方已經不爽了？
他見狀立刻一攔道：“童教授您別誤會，單科長他沒說單獨彙報，既然您這位專家在場，那咱們就一起看看這份新報告吧。”
見楚軍這麽解釋，童四方才重新坐下，倒是沒有表現出其他情緒。
畢竟他也是堂堂一位副教授，犯不着和縣化肥廠這小小的技術科長鬥氣，那樣就顯得自己太沒格局了一點。
楚軍馬上從單建平手裏接過報告，還趁童四方不注意的時候瞪了他一眼。
意思是“你現在給我老實點，別在請來的專家面前擺架子”！
鐘白在一旁把這些個細節看得一清二楚，心裏倒是覺得有些好笑。
這年頭的人，也太重視這些面子上的東西了，殊不知解決問題才是王道。
正好這位副教授在看自己的報告，對方水平如何，通過看完這份報告之後的反應，自己應該能夠略知一二。
童四方此刻戴上随身攜帶的老花眼鏡，開始看起手上這份最新的報告來。
起初，他是沒報什麽希望的。
一個縣化肥廠的技術科科長，就算調查個十次八次的，每一次都寫個新報告，又能翻出什麽浪花來？
再說這問題不是還沒查清楚原因才請自己下來的麽？要是有什麽重要發現，估計早就順藤摸瓜的解決問題了，那自己的學生王天林還跑到天都巴巴的求自己一定要來廠裏看看？
趁着這個檔口，王天林也走到單建平身邊，壓低聲音對他說道：“單建平，我平時沒擠兌過你吧？今天好不容易才把我老師請來，你唱這出什麽意思？”
王天林這個質檢科科長和單建平這個技術科科長，按照職責本來就經常有業務往來，但單建平出了名的書呆子不善交往，好在王天林至少保持了公事公辦的态度，從來沒有譏諷過單建平。
但剛才這一幕顯然讓王天林有點沒面子，于是這會兒也不禁口氣裏帶着質問。
“沒什麽意思啊，這份報告真的有東西，你不信等會兒看看就知道了。”單建平的注意力全在報告上，沒帶任何情緒的回答道。
“剛才我老師還和楚廠長談事情來着……算了，我也不和你啰嗦了，反正報告看完了，後面調查聽我老師的就行。”王天林索性說道。
童四方沒有注意兩人的竊竊私語，現在他也已經進入了認真閱讀的狀态。
開頭中規中矩，就是一份自己的學生都能寫出來的事故技術分析報告而已。
但是看着看着，童四方原本平靜的臉上，忽然眉頭一擰。
他翻開報告的第四頁，擡起頭朝單建平口氣不善的質問道：“微量元素測量值偏差？游離磷酸成分超标可能會導致肥力下降？你為什麽這麽認為？”
聽到對方的口氣，單建平心裏“咯噔”一下，果然！
自己就知道添的這兩個點會引發争議！
單建平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答，畢竟他這口齒不伶俐在化肥廠也是出了名的。
楚軍見他愣了半天沒放出半個屁，眉頭一挑：“單建平，童教授問你話呢，給我回答！”
“這個……因為産品檢測報告裏，游離磷酸的偏差值只有小數點後面一位，這個……這個和國際标準偏差值相比，絕對值太大了。”
單建平努力回憶起昨天鐘白的原話，結結巴巴的解釋道。
“那游離磷酸成分對磷肥肥力的影響結論，又是哪裏來的？”童四方繼續追問，口氣愈發嚴厲起來。
“這個……”
因為昨天自己問鐘白這個問題的時候，對方也沒有告訴答案，只是說在省化工技校聽一位學者說過，沒提到名字，所以單建平一結巴之下就卡住了。
“什麽這個那個的，單建平，你趕緊給我回你自己辦公室呆着去！”
楚軍見單建平連個話都說不清楚，童教授的表情又如此嚴肅，當下認為一定是這報告寫得水平太次讓外人看笑話了，只能恨鐵不成鋼的沖單建平吼道。
“等等！”童四方突然摘下眼鏡，攔住了單建平：“你別誤會，游離磷酸成分對磷肥肥力的影響這個全新觀點在國際上都還處于理論階段，我只是很好奇，你一個縣化肥廠的技術科長是怎麽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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