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璃寬茶?”振衣聽後失笑,“你是從扶桑矮人國來的吧?”

璃寬很生氣,握着拳道:“我的名字是我的主上——一個很有學問的人給我取的,哪點值得你發笑?我最讨厭你這種陰陽怪氣的肉胎,不服氣就打一架,不要指桑罵槐!”

無方覺得有蹊跷,“你的主上?你是妖,難道也受制于人?”

他才發現自己說漏嘴了,很擔心她舉一反三,推斷出他身後的人是令主。原先照他的想法,應該早早讓她知道自己有婚約在身,這樣她就不會和別人勾三搭四了。結果他家令主瞻前顧後,寧願對着她的男徒弟滿眼噴火,也不肯現身和她好好談一談。

主上有他自己的打算,身為下屬,是不應該做出違背他意願的事的。還好他會抖機靈,腦子一轉就想出了好對策,“靈醫誤會了,我說的不是主上,是祖上……就是我祖宗。不過說到受制于人,其實這剎土上大多數的妖身後都有靠山,這不是什麽壞事,是這裏的規矩。剎土以前有金剛守衛,後來金剛出了事,衆妖就變成了無主的孤妖。一個地方沒人管轄,早晚要亂套,好在後來魇都崛起,如今這梵行剎土全歸令主白準管。”

瞿如摸了摸下巴,“我們一路走來,除了半道上遇見鬼母,其餘的妖一只都沒看見。這麽說來,魇都令主的管教很嚴啊。”

璃寬瞥了瞿如一眼,“我要說是,你是不是又想針對我?小姑娘,看事情不能只看表面,外面怎麽傳聞,都不如自己親眼所見。你們沒見過令主吧?我見過!他以個人之力造福四方女妖,其善舉真是驚天地泣鬼神,連我都要被感動哭了。”

然而他的極度渲染,卻成功引領他們想歪了。造福四方女妖,可不是嘛,那些男妖都成了行屍走肉,重擔當然落到他一個人身上了。

無方問:“九陰山距離魇都不遠吧?”

璃寬點點頭,“是不遠,也就相隔一百由旬。九陰和魇都之間有個般若臺,每逢初夏天狼閃爍,那些女妖就在那裏輕歌曼舞誘騙男人,毫無半點廉恥之心。”

葉振衣哂笑,“據文獻記載,梵行剎土上有數個小國,比如叔歜國、牛黎國……她們誘騙的都是那裏的人吧?”

開玩笑,野蠻國長得牛頭馬面似的男人,能入妖的法眼嗎?她們看上的都是令主的心血!令主雖然不會捏女人,但捏的男人個個唇紅齒白,寬肩窄腰。有理由相信他是照着自己的樣子捏的,雖然璃寬也沒見過他的廬山真面目。這些年來令主的手藝越來越好,越來越精妙,上幾代的偶還有十指略嫌粗壯的遺憾,最近幾代都改良了,完美到無懈可擊。

可憐的令主,危機始于心大。剛開始城衆偶爾走失,他并不太在意,現在呈如火如荼之勢,也只怪自己管教不嚴,留不住那些泥人的心。

璃寬是很願意替他叫一叫屈的,可是提這問題的是葉振衣,他和他不對付,理所當然覺得他的一切都是別有用意,所以拒絕回答,寧願轉向魇後和善地微笑,“靈醫打聽九陰山,是要去那裏嗎?那地方百妖齊集,妖像人一樣,有善的當然也有惡的。為了您和兩位高徒的安全,可以先去魇都,面見令主之後再做打算。”

結果顯而易見,葉振衣看他的目光滿是質疑,“璃寬,你是魇都白準的手下吧?”

瞿如一聽,兩只眼睛狠狠盯住了他,“果真如此的話,你不遺餘力哄騙我們去魇都,肯定居心不良!”

璃寬眼見要穿幫,立刻賴了個一幹二淨,“天地良心,我不是任何人的手下,我是一只獨立的妖。勸你們先去魇都,也是為你們好,這片土地名為剎土,實際上早就淪為穢土了。妖魔鬼怪橫行,沒有一個更厲害的人撐腰,你們能走出一百由旬,我的名字倒起寫。”

可能說得太絕對了,引得無方也皺起了眉。莫名其妙救了一只蜥蜴,這只蜥蜴跋涉上千由旬尾随他們,一路從須彌瀚海跟到朽木山,如果沒有目的,實在說不通。

她不想惹麻煩,這裏畢竟陌生,山高水深沒有探清,鬧起來會吸引一大批看客圍觀。她只要去九陰,或者璃寬說的般若臺,弄清那些行屍産生的原因,就對得起此行的目的了。

她和聲對璃寬道:“多謝你護送我們到這裏,一路上平順,全仰仗你。但後面的路,我不打算再勞煩你了,我們三人自有應付的手段,就此別過吧。”

璃寬傻了眼,她臉上雖帶着微笑,可是那種微笑不達眼底,甚至每一毫上揚的弧度裏都帶着警告的意味。太美麗的人,溫和起來使人溺斃,冷漠起來也令人如墜深淵。

令主的殷殷期盼難道要辜負了?他有點慌,“是璃寬說錯什麽了嗎?如果靈醫嫌我啰嗦,現在開始我可以把嘴閉上。”

他越是要留,就愈發留不得,“我們在梵行剎土逗留不了多久,況且又有自己的安排,你跟着我們,不太方便。”

師父的意思很明白了,璃寬還想争辯,瞿如沖他亮出了爪子,“小兄弟,我師父的話你沒聽見?救你一命卻要被你無休止的糾纏,早知道這樣看着你死多好!你走不走?再不走小心我一把抓爛你!”

一只不長尖喙的鳥,利爪就是她全部的武器,因此威力比一般的鳥強得多。璃寬看見那鈎子似的爪尖嵌進土裏,只覺頭皮發麻,仿佛被摁住了七寸,不由退後一大步,擺手道:“不要誤會,我沒有惡意。”

“沒有惡意就別跟着了,我們不相信一個會走火入魔的妖怪,能夠保證別人的安危。”

還是振衣說話一針見血,他沒有疾言厲色,但字裏行間卻有不容置疑的威嚴。璃寬皺眉審視他良久,忽然咦了聲,“我好像在哪兒見過你。”

他輕輕一哼,“閣下連梵行剎土都可如履平地,我是個漂泊天涯的人,就算見過,也沒有什麽稀奇的。”一面說一面為無方引路,“師父請吧,前面是斷界山,再往北四百由旬就到九陰山腳了。”

目的地近在眼前,這一路的勞頓似乎都不算什麽了。無方往遠處看,灰蒙蒙的天,連草木都不及閻浮的茂盛。就是這不見日光的地方,陰暗處邪祟滋長,既然來了,就一定要查個水落石出。

她吸了口氣,問瞿如:“休息得如何了?”

瞿如一笑,露出尖尖的犬齒來,“飛上半天不成問題。”

見他們急于離開,璃寬哭喪着臉道:“小妖給諸位帶路可好?”

那三足鳥和葉振衣面無表情地看着他,只有未來的魇後還沖他和顏悅色,“好意心領了,不敢再勞煩,你回去吧。”然後在璃寬晃神的當口騰身而起,等他醒過味兒來再追看時,空中只餘長長的畫帛從疊嶂的山巒間獵獵劃過,一轉眼就不見了。

振衣問無方,對那只蜥蜴精是什麽看法,“這四腳蛇來歷不明,我懷疑他另有所圖。”

“四腳蛇?”無方關注的點總和別人不同,“它是只蜥蜴。”

振衣皺眉說都一樣,“它力邀師父去魇都,師父覺得他果真是好意嗎?”

這個不好說,出發前從觀滄海那裏也聽到過關于魇都令主的評斷,真真假假暫且分辨不清。不過魇都最終肯定是要去的,沙舟還在她手上,總要替人把東西送到。

“那咱們何不就如璃寬所言,先去魇都探探虛實?”振衣道,“如果那個吸人魂魄的妖怪不是白準,他作為梵行剎土的主宰,必不能袖手旁觀。如果能得他相助,不愁抓不出那個罪魁禍首。”

無方似笑非笑看向他,“我且問你,倘或那個妖怪就是他,你又作何打算?如果我是你,會選擇先打探貓丕下落,只要拿回修為,就能助為師一臂之力。與其求一個嫌犯,不如求自己,好徒兒,為師說得對不對?”

所以她這個人也不盡然是講情面的,有時心情不好了,說話照樣不留餘地。振衣被她一堵,頓時有些萎頓,那句“好徒兒”更是令他面紅耳赤。

瞿如哈哈大笑,“不要害臊,時間久了你就習慣師父的說話方式了。心裏不痛快了也沒關系,來找師姐,師姐疼你。”

本來瞿如還管他叫振衣哥哥,自從成了同門,她就翻身當上師姐,直接以前輩自居了。一個鮮嫩的男孩子,是長途旅行中最佳的調劑,她們其實沒有把他當成男人,大抵是當成寵物了。高齡一千多的魔魅,基本活得很自我,要她去多方遷就你,幾乎是不可能的。

無方看他悻悻然,自得地笑了笑,“就這麽決定了,先去九陰,替你殺了那只貓丕,然後去般若臺看妖精跳舞。”

這才是正确的順序,振衣無話可說,把臉別開了。

師徒三人繼續向九陰山進發,振衣不能騰雲,只好瞿如背他一程,無方再背他一程。當然她的“背”根本不能算是背,差不多就是老妖捕獵的手法,把人往腋下一夾,駕起雲頭就走。

美麗的人,永遠不自知,在她看來最普通的舉動,會給別人造成很多困擾。依附着她的徒弟連動都不敢動一下,仰個脖子擡一擡胳膊,處處都有胭脂陷阱。等到了九陰山,他的手腳都僵了,背上一根筋牽住,連轉個頭都成了巨大的困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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