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小少爺, 人已經全部帶過來了。”
“怎麽有兩個人?”
“……”
是柳祈梵。
擁擠的車廂內,宋知意肩膀一偏,壓住聽到熟悉的聲音想要呼救的林曉楓。
視線被黑色眼罩遮蓋, 宋知意只能循着聲音望過去。
賭對了, 這夥人果然是柳家、或者說柳祈梵派來的。
雖然早就猜到他們會對林曉楓下手, 但沒想到竟然會這麽快, 還好今天來找了林曉楓,不然若是讓她們被柳祈梵綁了去, 那可就功虧一篑了。
宋知意仿佛害怕般縮了縮身子,湊到車門縫隙處,仔細聽着外面的對話。
關于自己、宋知寓和苗恨柳被柳家盯上的原因, 宋知意早就隐約有了猜測,那就是他們都是柳書楠的血脈。
但林曉楓卻是一個徹徹底底的“外人”,就連小時候偶然救下柳祈梵,看起來也是精心設計的結果。而長大後的柳祈梵既不是什麽戀愛腦,也并不怎麽愛林曉楓,因此,宋知意其實一直很好奇為什麽被更改的命運線裏,女主角為什麽會是林曉楓。
這個疑問,宋知意最終在金球那得到了解答。
——林曉楓是執筆人為自己準備的“祭品”。
無論是讓柳祈梵幼時和林曉楓相識、交換“信物”, 還是故意讓林曉楓母親重病、去尋求柳祈梵的幫助,都是執筆人提前設計好的,為的就是讓林曉楓的命運與柳祈梵緊緊交纏。
還有今天綁架她們的人……
“……還真是你。”
眼罩被人一把抓下,連帶着被揪掉幾根碎發, 宋知意吃痛般抽了抽眉頭, 看向車門外那個逆光的熟悉人影。
“好久不見啊,祈梵哥。”
宋知意仰臉, 眼睛被陽光刺得眯了眯,“不解釋一下嗎?”
他身後那個眉骨處有刀疤的高壯男人……看起來有些眼熟。雖然臉上多了一道可怖疤痕,面容也因為歲月的流逝而蒼老了些許,但他的面容依舊跟宋知意內心深處的某個身影重疊。
——是小時候綁架她的那個綁匪。
宋知意眸色更深,這次被劫持時,她也是看到了刀疤男人,才确定了這夥人的來路,不僅沒有反抗,還打手勢阻止了遠遠趕過來的于岸。
“解釋?解釋什麽”柳祈梵注意到她的目光,漫不經心往身後随意一瞥,很快收回視線,冷笑着說,“ 知意妹妹,不用擔心,只是帶你見個人而已。”
“上車,我們盡快回去。”柳祈梵松開布條,邁步上了旁邊一輛紅色跑車。
“是,小少爺。”
刀疤彎腰撿起地上的黑布條,動作粗暴地給宋知意系上,接着關上車門,在副駕位置上坐下。
“看好她們了,誰要是把人弄丢了,小心自己的脖子。”
“好嘞~”
娃娃臉男生笑着應了一聲,手中拿着蝴蝶/刀挽了個刀花。只是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孩而已,甚至還被綁住了手腳,若是再給人逃了,那他們可真是白混了。
汽車啓動,不遠不近地跟在紅色跑車後面,刀疤手臂支在車窗邊,右手擡起,無意識摩挲着額角的疤痕。
十幾年前那場任務,他自覺是十拿九穩,誰知道竟然被宋知意和不知道哪裏來的野孩子擺了一道。後來被宋知意跑了,任務失敗,他差點丢掉小命,臉上也落了這麽一道幾可見骨的疤痕。
刀疤眼神一狠,将手放下。
跑了十幾年又如何?還不是又落到了他手裏。
——
“下車。”
臉上蒙着的眼罩和口中塞着的棉巾終于被取下,日光熾烈,林曉楓眨眨眼,雙眼中情不自禁滲出淚水。
“不是柳家老宅?這是哪?”
林曉楓轉頭,看到同樣雙手被捆縛的宋知意站在原地,姿态閑适,還有心情搭話。
再往右看,柳祈梵冷哼一聲,沒有回答,只随意指了一個人,“你們跟我一起把她們送進去,剩下的人好好守着,連只蒼蠅都不要放進去。”
“是,小少爺。”
其餘人應和一聲,四散而去。
一個人扛着一個走不現實,林曉楓、宋知意腿上纏着的膠帶和蒙眼的布條都取了下來,只有雙手綁着的膠帶沒有去掉。
林曉楓放慢腳步,打量着周圍的環境。
“快走,別耽誤我們的時間。”柳祈梵毫不憐香惜玉地推了她一把。
林曉楓一個踉跄,重心不穩之下止不住向前傾倒。
“沒事吧?”餘光注意到這邊的動靜,宋知意忙後退一步,用後背将人接住。
“別怕。”
她小聲安撫了一句,與林曉楓并排向前走去。
【看來……大師,要是能拿到……】
是宋知意的心聲!
林曉楓側頭看了一眼,又怕被發現一般迅速把頭低下,接着上前幾步,與宋知意并行。
作為華星的藝人,曾經被宋知寓“醉奶後冒犯”過的對象,林曉楓其實算是第一個親耳聽到宋知意心聲的人,對之後圈子裏的種種“玄學”事件也有所耳聞。
雖然不清楚為什麽宋知意的心聲突然變得這麽模糊不清,但從只言片語中也不難推斷,宋知意似乎是故意被綁架過來的。
雖然不知道宋知意為什麽要這樣做,但……希望她能幫上忙。
林曉楓默默加快步伐,越過宋知意半身。
*
轉眼間,幾人停在一處仿古園林前,柳祈梵停下腳步,讓刀疤在門外看着宋知意二人,自己先行進去。
趙師在此地蟄伏許久,又謹小慎微,即使刀疤等人侍奉了他這麽久,也從沒進入過趙師的住所。
按照原計劃,柳祈梵自己把林曉楓押進來綽綽有餘,但現在多了個宋知意,保險起見,還是要多一個人看着才行,更何況宋知意要怎麽處置,還是要看趙師決斷。
思索間,柳祈梵已經到了正廳門外,也是在這時他才發現,空氣中透着股似無若有的腥氣。似乎,是血的味道。
柳祈梵的臉色白了兩分,放緩呼吸,屈指扣上門扉。
“……趙師,是我。”
嚯——
房門洞開,一只形容枯槁的蒼老大手松松握住門扉,仿佛沒有力氣一般。
“人呢?沒帶回來?!”
說話間,趙師的臉也徹底暴露在了陽光下,皮膚半邊蒼老如枯木、半邊細嫩如幼童,中線處布滿錯落交織血管一樣的紋路,形容可怖。
柳祈梵瞬間趕到一陣惡寒,嗅着空氣中更為濃重的血腥氣,只覺得胃部抽搐、幾欲作嘔。他不敢表現出來,忙低眉垂眼地答:“帶了帶了!就在外面,宋知意也給您帶了回來!”
沒人看到,在柳祈梵說話時,趙師背在身後的手中正握着一直空筆杆,金光閃爍,似在躊躇,直到聽到宋知意的名字,那道光點菜徹底湮滅。
“宋知意?”
“是,”柳祈梵睜開眼,“她剛好跟林曉楓在一起,我,我……刀疤擅作主張,把她一塊抓了過來,您看怎麽處理?”
“擅作主張?”趙師驀地露出一個大笑,臉龐越發詭異,“不不不,你們做得很好、做得好啊!”
趙師往後退了一步,重歸黑暗。
“把她帶過來,盡快。”
“……”
“……”
此時,園林外。
刀疤男抱胸靠在牆邊,腰間鼓鼓囊囊,顯然是藏了家夥;宋知意雙手束在身後,打量着眼前的白牆青瓦;林曉楓隔在他們中間,警惕地盯着刀疤男,盯了一會兒,又側過身子悄悄後退,綁在後面的雙手摸索着,試圖把宋知意手腕上纏着的膠帶撕開。
“別白費工夫了。”
刀疤男懶懶掀開眼皮,沒有制止,眼神中帶着嘲弄,“你以為你們還能跑得掉?”
“你!”林曉楓氣急,“現在是法治社會,別以為你們柳家有幾個臭錢就能為所欲為!”
“法治?”刀疤男朝着牆內遙遙一拱手,現代的裝束和複古的動作,看着有點不倫不類,“我們這群兄弟跟着趙師這麽多年,最不怕的就是叫法治的東西。”
“原來那個神神叨叨的大師姓趙啊。”
林曉楓還想說些什麽,聽到宋知意開口,默默閉上了嘴。
宋知意盯着男人臉上的刀疤,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十幾年前你綁架我的時候,臉上似乎還沒有這道疤?”
這疤痕位置極其危險,若是再偏一寸,男人的眼睛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若不是因為你,我怎麽會落下這道疤。”刀疤男眼中閃過一絲恨意。
宋知意不着痕跡地蹙了下眉,奇怪,為什麽刀疤不意外自己能認出他?是他不不知情、還是影響她記憶的人不是那個趙師?
……算了,多想無益,反正過了今天,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兩人沒再說話,林曉楓左右看看,嘴巴無意識張大。
聽着意思,宋知意很久之前就跟這個刀疤臉男有恩怨?那宋知意怎麽還敢過來,明明她是能跑掉的。
【……應該快到了。】
心聲又起,林曉楓下意識看向宋知意,跟着她的目光擡頭看向天空。
天上,天上有什麽?
林曉楓眨眨眼,一道黑色的剪影從眼底劃過。
想不明白,林曉楓挪動兩步,繼續用艱難掙脫出來的幾根手指,盲撕宋知意手腕上纏着的膠帶。
*
昏暗無光的房間裏,響起富有節奏的踢踏聲。
趙師坐在太師椅上,口中哼着荒腔走板的調子,腳尖點地,慢悠悠打着拍子。
在他旁邊立着一張現代化的輪椅,反射着金屬光澤的微光,柳書楠依舊低垂着頭,看着像是睡着了。
“老哥哥呦……”
趙師嘆了一聲,腳尖停住,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
他和柳書楠結識于微末之時,兩人一人經商一人通玄,不僅是莫逆之交,也是事業上的同伴,甚至可以說柳家有今天也有一份趙師的功勞。若能好好經營下去,兩人說不定都能更上一步也未可知。
然而商場之事瞬息萬變,柳書楠即使再不服輸也慢慢老了,等他回首看去,十數個兒女子孫,竟挑不出一個可堪大用的,唯二看着有商業天分的,只有他最後一任妻子給他留下的一雙兒女,當時還未成年。
這兩個孩子聰明而又執拗,不太讨喜,柳書楠向來看不上眼,便去找了趙師,讓他出出主意。
想到這,趙師注視着輪椅上昏迷的柳書楠,臉上露出一個陰恻恻的笑。
商人做久了,柳書楠想當然地覺得錢能買到世上所有東西,卻沒有想到,趙師早就受夠了低他一等的日子。
明明是一起拼搏出來的,那麽為什麽坐擁柳家全彩的不能是他呢?
于是趙師借口需要時間籌謀,實則暗中找到機會,玩了一手貍貓換太子,用自己的親生血脈,偷偷換掉了柳書楠還在襁褓之中的小孫子,柳祈梵。
甚至出于某種隐秘的目的,他把真正的柳祈梵養在身邊,當了個侍奉自己的道童。
然而這還遠遠不夠,趙師真正想要的,是将柳家這塊大肥肉徹底納入囊中。其中最重要的,那便是替“柳祈梵”掃平所有障礙。
于是幾年後,趙師又假借“災星”之名,向柳書楠最小的女兒出手了。只是他沒想到的是,那人運勢實在太強,雖然勉強讓她中計早夭,但那周身氣運也反噬了他的玉筆,威力大不如前。
不過塞翁失馬,那次之後,趙師意外發現了玉筆的新作用——它能在某種程度上擾亂他人的命運線,并且,和自己牽扯越深的人越容易被擾亂。
發現這點後,趙師立刻和柳書楠聯手,隐瞞了一部分事實,以為柳家改運為由,獲得了大量的“試驗品”,并成功研究出了“借運”之法,其中又以雙方有血緣關系者為優。
到了此時,試驗品也被折騰死了七七八八,于是,趙師将目光放到了宋知意姐弟身上。
宋家一家四口,不僅有三個柳書楠的血脈,還個個都是福運綿長之人。匹夫無罪,懷璧其罪。這也成了宋知意被盯上的理由。
但讓趙師萬萬沒想到的是,不過一個五六歲的黃毛丫頭,他派出去的人愣是給她跑了!
原本跑了就跑了吧,也不是不能再次出手,但偏偏又出了岔子,宋知意的命被人護住了。
那道氣息趙師也熟悉,是他一母同胞的親生妹妹。
兩人年少時便因所求不同而分道揚镳,多年來從未聯系過。趙師怎麽也想不到,第一次讓他受挫的人竟會是自己的親妹妹。
到了這時,趙師當然也不會在乎什麽血脈親情,但妹妹所獲得的紙與他的筆所出同源,兩者之間還有種微妙的聯系,趙師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咬牙放棄對宋知意出手的想法。
直到七年前,柳書楠重病。
柳祈梵還遠遠沒有成長到可以接管柳家的程度,若柳書楠去世,一切謀劃都付之東流,趙師自覺機會已到,蠱惑着柳書楠将宋家姐弟叫來,然後卻沒想到被景琛和宋筠枝察覺到不對,直接把這兩個孩子送去了部隊。
柳書楠的病等不起,無奈之下,趙師只能随便尋摸了幾個柳家偏遠親戚,設計他們出意外早逝,将壽運接到柳書楠身上,換了他七年的延壽。
然後便是去年,某一天,趙師忽然發現玉筆上那股聯系斷了,這昭示着妹妹的去世,也代表着,他從此再無顧忌。
到了這時,柳家氣運如同西邊落日,看着輝煌,卻也即将落幕。趙師在柳書楠的要求下為柳家算了一卦,卦象顯示的變數在一個看起來和柳家毫不相幹的人身上——
安川市莫名其妙冒出來的那個枝小姐。
此人命數極為難測,連他都看得雲裏霧裏,唯一能看出來的就是“枝小姐”若是願意幫助柳家,那柳家的事業不僅能重回巅峰,或許還可以更上一層。
柳書楠得知這個結果後去做了什麽趙師不太在意,他只是向柳書楠又要了些人,之後閉關了半年,為柳祈梵編織了一個完美的命運線。
只要事情按照他定好的脈絡發展下去,那麽無論是林曉楓還是宋知寓,他們的氣運都會成為柳祈梵最好的燃料。
——然後,他便取而代之。
只是趙師沒有想到,十幾年前,他在宋知意身上栽了第一個跟頭,十幾年後,又被她破壞了自己的計劃。
就沒有見過這種弟弟走哪就跟哪的姐姐!不然,宋知寓早就該按照他早早書寫好的結局行事。
不過現在也不重要了。
聽到門外傳來的數道腳步聲,趙師緩緩起身。
她自己送上了門。
————
四人停在正廳門外,柳祈梵遞給刀疤男一個眼神,示意他停步,接着揚聲道:“趙師,人帶來了。”
“進來吧。”
“走。”得到回答,柳祈梵抓住宋知意和林曉楓的手臂,用腳尖踢開門縫,一手一個拉着宋知意和林曉楓進去。
甫一進門,視野之內便只剩下一片黑暗,林曉楓下意識放輕呼吸,聽着耳旁響起的所有聲音:風聲、腳步聲、呼吸聲,和……宋知意的心聲。
【噫,這大師長得也太醜了,他看不出來自己的身體已經要承受不住業力了嗎,還在這搞事。】
大師?什麽大師?
不知踩到了什麽,林曉楓腳下一絆,身體驟然失衡向一側撲倒。
柳祈梵下意識松了手,腳步也随之停了下來,過了兩秒,見林曉楓努力了幾次沒站起來,于是輕啧一聲,松開宋知意不耐煩地走了過去。
趙師不知在這件屋子做了什麽布置,常人沒被點睛前眼前只會被黑暗遮蔽,要不是如此,柳祈梵也不會帶着宋知意兩人進來,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柳祈梵明知宋知意有些身手,卻也不認為她還能翻起什麽風浪。
“起來。”
手臂被人抓着向上薅,林曉楓忍着腳踝鑽心的疼痛,借力站起,雙眼微微睜大。
進來這麽久,眼前都是一片黑,她本以為是房間裏沒開燈,但宋知意卻能說出“趙師”的外貌,難道說,她能看見?
宋知意的夜視能力這麽好嗎?還有柳祈梵也是,林曉楓咬了下唇肉,有點難堪。
她本來還以為自己能幫上宋知意,結果現在好了,變成了個睜眼瞎。
滋啦——
膠帶撕開的聲音在一片寂靜裏格外響亮,林曉楓被驚得打了個激靈,思緒被打斷,只聽到一旁傳來熟悉的聲音。
“神神叨叨裝神弄鬼,”宋知意面上一臉淡然,背後兩只手努力地別着,抓住早先被林曉楓扯松的膠帶一角慢慢撕扯,“我還以為是什麽厲害人物呢,原來就是一個醜老頭子。”
“住口!”趙師臉上的笑容幾乎是立刻就凝住了,冷聲喝道,“黃毛丫頭,你懂什麽!”
“黃毛丫頭不懂什麽,但基本的審美還是有的。”宋知意終于将手腕解救出來,柳祈梵也終于反應過來,大步沖了過來。
宋知意身子一矮,同時右腿橫掃,鋼鞭一樣抽在柳祈梵腿上,接着一旋身來到林曉楓身邊,把從地上撿到的害林曉楓摔倒的棍子往腋下一夾,動作飛快地撕扯林曉楓手腕上的膠帶。
這一路連串變故發生的太快,本來安坐在太師椅上的趙師瞬間臉色鐵青,怒喝道:“祈梵,還不快把她們給我抓過來!”
“……是。”柳祈梵忍着小腿處傳來的疼痛,搖搖晃晃地站起。
看了看挪騰半天,腳都沒踏出半米的柳祈梵,宋知意淡淡一挑眉,都這樣了還是不喊外面的刀疤,難道看不出柳祈梵就是個草包?
可能性不大。宋知意很快排除了這個答案,那麽便只剩一條合理的解釋——
趙師也沒臉讓外人看到他這幅不人不鬼的樣子。
倒是個好消息。宋知意揭開林曉楓腕上最後一圈膠帶,看向趙師篤定道:“藏在這深山老林裏,你應該很怕死吧。”
“你!”趙師被戳中痛處,臉色更沉了。
宋知意沒等他說話,繼續道:“現在到處都是攝像頭,柳祈梵綁架我們的地方是市中心,要不了多久就會有人發現我們失蹤,你應當清楚我爸媽有點部隊的私人關系,如果事情鬧大,就算是柳家也很難保下你,更何況柳書楠現在還是這個樣子。”
房間一角,柳書楠坐在輪椅上垂頭沉睡,即使是這樣大的動靜也沒能将他驚醒,跟她和金球計劃的一樣——
破壞掉苗恨柳那串貓眼石吊墜、和許久之前柳書楠給宋知寓的那串祖母綠寶石項鏈裏的東西後,這兩人果然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反噬。
宋知意不着痕跡地碰了下自己腹前的衣服,那裏端端正正放着一本硬皮筆記本,只要能拿到趙師的筆,金球便會以人設卡冊為媒介,将人設卡冊和筆立刻回收。屆時被擾亂的命運線也會一定程度上回歸正軌,趙師必定不能興風作浪。
算算時間,于岸也差不多要帶人找過來了,她只要能拿到那支筆,剩下的人都不足為懼……
宋知意眸色微沉,短暫停頓一瞬繼續道,“我不知道柳家出了多少錢才讓你這麽跟他們賣命,這樣吧,你說個數,送我們離開。”
“錢?天真。”趙師不屑冷笑。
有玉筆這個大殺器在手,只要有足夠的燃料,這世間就沒有他改不掉的東西,只要宋知意和林曉楓順利死在這,截斷這兩人的氣運後,他有把握直接抹去她們的存在,屆時,自然不會有人為了兩個“不存在的人”追查。
不過這些事就沒有告知她們的必要了。
“我做這一切,為的可不是銅臭之物!”遲則生變,趙師低喝一聲,背在身後的手微動,一點肉眼難見的金芒從他手中握着的玉筆中甩出,宛如墨點。
宋知意當然也知道趙師為的不是錢,說這些話也只是為了拖延時間罷了,趙師這麽不配合,那只能強搶了。
宋知意握緊地上撿來的拐杖,擡腳便想沖過去。
下一秒,她卻發現自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僵在原地。
金色墨點倒映在瞳孔裏,像是被一張無形的網籠住,動彈不得。與此同時,懷中的人設卡冊開始緩慢升溫。
拜托,宋知意艱難地動着小拇指,随着人設卡冊溫度的上升,她對身體的掌控力也在逐漸回攏,但墨點已經逼近額前半米內。
——給力點啊,要來不及了!
……
趙師轉了下筆,臉上笑容越來越大。
時也命也,原本他只是想把林曉楓弄過來,截斷她的氣運給予己身,先抵消掉身上莫名而來的反噬,誰知宋知意竟然自己撞了過來。
原本宋知意是趙師給柳書楠準備好的祭品,兩人血脈同源,借運的效果會更好,但現在,趙師剛截斷了“真柳祈梵”的氣運,雖一身氣息紊亂至極,卻也同宋知意的聯系更深了。
——這是最好的機會。
趙師的眼睛中逐漸升起名為狂熱的情緒,雖然墨點的光芒和速度都在逐漸削減,不過也足夠了,只要再有不到六秒鐘,宋知意就是一個完全受他掌控的傀儡。
六秒的時間而已,沒人救得了她。
……
【……拿到那只筆。】
【動不了了……給點力啊!】
“嘶——”林曉楓強忍着腳踝處傳來的鑽心劇痛,用力眨了眨眼,在一片黑暗中鎖定了宋知意的模糊身影。
雖然聽不懂也搞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但她能感覺到,有一股很危險的腥氣在朝着宋知意逼近。
沒有片刻的猶豫,林曉楓在确定宋知意站位的瞬間,用完好的那條腿在地上用力一蹬,借着慣性大力将宋知意撞開。
成功……了?
眉心一涼,林曉楓的表情僵在臉上。
“沒事吧?”懷中的人設卡冊的溫度越來越高,透過衣服烙在皮膚上熱得發燙,但宋知意已經沒有心思在意這些了。
被林曉楓撞開的瞬間,宋知意清楚地看到那滴金色墨水從她身側劃過,然後滲進了林曉楓額間。
——擦不掉。
看着林曉楓明顯失去焦距的雙眼,宋知意忍不住眼皮輕顫,重重閉了下眼。冷靜,冷靜,不管他做了什麽,只要拿到那只筆就還有回旋的餘地,這是金球答應她的,冷靜……
深深吐了一口氣,宋知意再睜開眼時,眼底已是水一樣的沉靜。方才慌亂之下,林曉楓的額頭被她搓紅了,宋知意拿開手,小心扶着她,看向太師椅上端坐的趙師。
“你對她做了什麽?”
“無可奉告,”趙師老神在在道,“不過我倒是第一次見到有人主動送死,看在你們姐妹情深的份上,倒是可以給你們一個痛快……起!”
趙師暴呵一聲,額角青筋暴起,宋知意下意識彎腰抄起地上的棍子,下意識做出防備姿态。
一秒、兩秒……十秒,無事發生。
有風從縫隙中鑽入,吹起鬓邊一縷碎發。宋知意擡起手背蹭了蹭臉,再看向趙師,目光就有點一言難盡。
“情緒這麽充沛,差點就被糊弄過去了。”宋知意嘟囔一聲,小心扶着林曉楓讓她靠坐在地,剛剛被那一手吓到了,她差點以為趙師還有下手。
“……起!”
趙師又是一聲暴呵,雙目赤紅,宋知意啧一聲,右手将拐杖在空中一抛,和趙師隔空對歭,似乎是在打量着什麽。
柳祈梵悄悄吞了口口水,趁兩人不注意,小步挪着,眼看就要摸到門邊。趙師的狀态不對,今天的計劃明顯出了點岔子,讓這倆人再鬥下去,恐怕會殃及到他。
作為趙師的親生血脈,柳祈梵別的不提,怕死倒是遺傳到了十成十。
趙師沒有注意柳祈梵的動作,他此時的全副心神都在那滴金色墨水上,或者說林曉楓身上。
沒人知道,林曉楓的母親生病都有趙師的手筆,為的就是讓林曉楓和他的牽扯更深,林曉楓的母親被旁人多管閑事治好了、林曉楓和柳祈梵的關系也沒有如他所料那樣發展,但種子已經埋下,怎麽也不該像現在這樣毫無反應。
趙師眉頭緊皺,再次嘗試喚醒林曉楓,然而那滴墨水卻如石沉大海一般,毫無反應。若不是林曉楓此時的狀态明顯不對,他都要懷疑方才那全力一擊是不是落空了。
另一邊,注意到柳祈梵的小動作,宋知意不再遲疑,握緊被她當做武器的棍子,一個箭步朝趙師沖了過去。
外面守着的那個家夥很有可能帶了槍,在柳祈梵把人招過來前,她要先把趙師解決掉。
正廳空曠,宋知意轉眼就沖到了趙師面前,右手握着棍子沖着用力一揮。
砰——
嘎吱——
兩道聲音同時響起,關門聲輕易便被前者掩蓋。
棍子觸到金屬表面,發出一聲震響,宋知意不動聲色地把棍子換了只手握着,右手背在身後做了幾個抓握的動作以緩解掌根傳來的麻痛。
方才千鈞一發之際,趙師竟是直接把柳祈梵推了過來!這一棍子力道不小,本來是奔着趙師的胳膊去的,若不緊急調整了方向,她都怕把柳祈梵的腦袋掄下來。
“還好,沒死。”輪椅上的人弓背垂頭,宋知意不太放心,探了探他的鼻息。
幾句話的工夫,趙師便已逃到了房間的另一端,謹慎地看向宋知意:“你能看見?”
“不然呢,”宋知意一指柳書楠,“這麽大一個人,你當我瞎啊。”
她竟然能看見,竟然能看見。趙師的臉色陰鸷到可怕,這不應該,這裏有他用玉筆寫下的第一條規則,所有進來此處的人,都被剝奪五感中最重要的一感——視覺,只有被他點靈過的人才能正常視物。
這條規則是趙師為自己設下的一條保險,當年做了數不清的實驗、付出了巨大的代價才讓它勉強生效,但為什麽這對宋知意沒用?
……來不及多想了。
看到宋知意提着棍子又沖了過來,趙師瞳孔一縮,驚得連連後退,後背卻在此時觸到一具溫熱的身軀。
“祈……林曉楓?”趙師下意識躲開,卻見林曉楓并沒有追上來,而是木木呆呆站在原地,意識到什麽,趙師握着玉筆用力一揮,“去,把她給我抓住!”
話音落下,林曉楓默默繞過他,向着宋知意的方向僵硬地挪了過去。
成了!趙師心中一喜,林曉楓現在已然是行屍走肉,全憑自己操控,宋知意雖然有點拳腳功夫,但婦人之仁,有林曉楓這個肉盾在,她必定左支右绌,屆時未必拿不下她。
一步、兩步、三步……林曉楓僵硬地向前走着,眼神驚恐。
宋知意面色緊繃,她很熟悉這個眼神,她的倒黴弟弟,第一次被迫“犯病”被她救出來後,就是類似的眼神。
那麽如果她靠近一點,林曉楓會和宋知寓一樣脫離控制嗎?
一步,兩步……
因為那滴金色墨水,林曉楓終于能正常視物,卻也被囚于這幅軀殼之中,宛如被無形的絲線操縱一般,無法做出行動。
她想張口讓宋知意快逃,卻連氣音也發不出,只能眼睜睜看着宋知意的身影越來越近。在到達某個距離時,林曉楓停住了腳步。
——
門外,刀疤百無聊賴地仰頭望天。
身後的門牆雖然都是木頭做的,但隔音的效果出奇的好,可惜了,沒能聽到宋知意臨死之前的慘叫。
刀疤舔了舔牙根,臉上露出和敦厚五官相反的狠毒的笑。
嘎吱——
身後房門輕響,刀疤收斂神色,垂頭道:“小少爺。”
“你進去……”話說一半,柳祈梵忽然意識到趙師現在肯定沒工夫給刀疤點睛,于是改口道,“把你的槍給我!”
“是,但是,”刀疤伸手探入腰間,“您要槍是?”
“別問這麽多了!”柳祈梵一把把手槍奪了過來,看着黑黢黢的槍口打了個哆嗦。
屋裏形式不妙,那神神經經的老頭子還真有可能在宋知意受傷栽跟頭。如果那老頭敗了,即使他能帶人将宋知意殺了也遮掩不住這一切,到時他這個綁架的主謀說不定都會進局子!
為了他手中的一切,宋知意必須死。
柳祈梵單手握上扳機,再次推開房門。
砰——
房間裏,宋知意接住林曉楓扔過來的東西,還沒來得及塞到懷裏,就聽到一聲震天巨響。
她應聲望去,一顆子彈劃開空氣激射而來。
正中腹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