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真的嗎?他就算變不回人也還是喜歡他嗎?那人獸的話,會不會不太方便?

令主想得有點複雜,他扭了扭身子,微微別開臉,斜着眼睛看她。他的娘子,真是天上地下最好的娘子。他上夜摩天見識到九天上的天女,其實長得也就那樣,還是不及他娘子。娘子唉……他含情脈脈凝望她,湊過去,在她的胸脯上蹭了一下。小心翼翼不要讓犄角傷到她,所以基本只能用嘴,拱一拱,拱的位置很刁鑽,拱紅了她的臉。

可是她卻又哭了,那雙杏核眼裏的淚水,走珠一樣落下來。伸手在他脖頸的鬃鬣上撫了撫,那裏漂亮的毛毛都給燒禿嚕了。罡風對于久居梵天的神佛來說沒什麽,可對于無人帶領,誤打誤撞的外人來說,是致命的傷害。她細細為他檢查,鬃鬣有損,至多美貌打了一點點小小的折扣,但是越往下檢查,她越心驚。

手在那涼滑的鱗甲上游移,掌心一片濡濕,因為他是黑色的,即便流血,也不那麽容易發現。她緊緊握住拳,“阿準,你受傷了。”

令主挺了挺胸,表示這點小傷不算什麽。

“我們進屋吧,我給你上點藥。睡上一晚,明天就好了。”

所幸他還能控制大小,念個訣,身形縮小了一大半,這樣便能順利進屋了。調轉過頭,扭了扭屁股,示意她上來,他要馱她下去。無方遲遲的,并不願意,“你有傷,回頭加重了怎麽好?”

他堅持,圓圓的眼睛,尖尖的獠牙,無一處不顯得執拗。她擰不過他,高高飄起,輕輕落下。他高興了,趾高氣揚地跺了跺蹄子,飛身而起,在空中畫個漂亮的弧度,竄進了樓裏。

她就知道他傷得不輕,從他背上下來,裙子都染紅了。她從來沒有這麽慶幸,自己當初學過醫,在心愛的人需要醫治的當口,可以不用假他人之手,不會讓人看見威風凜凜的黑麒麟,弄得這麽狼狽的樣子。

她讓他上床,他不答應,怕把漂亮的床單弄髒了,寧願伏在重席上。可是蒲草很快被身上滴落的血染紅,無方只好先給他的傷口施靈力,幫他止血。然後打水來,絞幹手帕,替他一片片擦拭鱗甲。

每擦一片,她心上的裂口便擴張一分,有的甲片都缺失了,底下血肉模糊。他痛,手帕掖過的時候瑟縮一下,也不出聲,只是埋下頭,把臉埋進腿彎裏。

“阿準……”她熱淚兩行,手都顫了,覺得堅持不下去了。

他回過頭來,安慰式的伸舌舔了她一下。

她定定神,咬着牙繼續擦拭,等擦完,盆裏的水都染紅了。

翻箱倒櫃,把最好的金創藥找出來,鐵盒裏的血蠍看着她的手來回忙碌,一雙芝麻小眼戒備地盯着她。忽然她頓下了,調過頭來看它,它幾乎暈厥,誰知道作為一味神藥,在這種時候壓力有多大!沒錯,它能拔毒,也能補血。令主失血過多,它杵在靈醫眼裏,不是自尋死路嗎?不能……它驚慌失措地倒退,不能這麽對聘禮,它可是他們的媒人啊,一言不合就要吃它嗎?她的手伸過來了,血蠍絕望地搖頭,它果然只是只蠍子,他們從來不尊重它的生命。它閉上了眼,想起先它一步去的同伴,算了,那邊應該也不寂寞。

不過它命大,最後一刻她好像改主意了,拐個彎取了一堆紗布,把鐵盒重新蓋上了。盒子裏的血蠍高興得轉圈圈,等今天的事過去,它打算打申請,明晚開始上屋頂吸收月亮精華,以便早日修成人形。

因為令主不能說話,屋裏非常安靜,偶爾聽見靈醫輕輕的抽泣。忽然哭聲變大了,血蠍掙紮着爬上去,扒着蓋子邊緣的縫隙往外看,令主的肩胛上破了一個好大的口子啊,傷口很深,如果它落進去,大概都能淹死。

她哭成這樣,令主憂傷地看着她,恨自己不能化形,沒法抱緊她。他很想告訴她,封印剛解開時,自己的法力一度非常弱,現在已經在慢慢恢複了。害她擔心,很對不起,等過了這兩天,就算明玄不為他解咒,他自己也能沖破,到時候就沒有人傷害得了他了。

她苦悶,絮絮念叨:“這麽重的傷,這麽多,我該怎麽辦……”撐着席墊氣哽不已,“你怎麽傷成這樣了,那個天殺的明玄!”

令主看她氣得煞氣飙升,很擔心她被反噬。什麽也不管了,後腿一叉,表示重要部位好好的,別的傷都是小意思。

無方一擡眼,就看到黑麒麟這副豪放的模樣,一時連哭都忘了,呆呆怔了半晌,忽然嗤地一聲又笑了。

這個混賬,一身千瘡百孔,腦子裏還裝着亂七八糟的東西。不過罡風從四面八方湧來,他能把那裏保護好,也真是奇跡。可能所有的修為集中起來,能夠抵禦侵蝕的地方不多,最後沒選臉,居然選了那裏,足見他對這件事有多看重。

不過這姿勢委實不雅,她腼腆地撥了撥,想合攏他的腿,紅着臉數落他,“都傷成這樣了,還賊心不死。你四仰八叉的,我怎麽給你背上上藥?”

實在不可描述,他上次變幻真身,她沒有想去看一看那裏,現在這樣暴露在她面前,乍看吓人一跳。他搖頭晃腦,她有點羞澀,慌忙移開視線,看見他蒙蒙看着她,癡呆的樣子,鼻子底下水光四起。

她瞪了他一眼,“你又在想什麽?”

那裏升起了炙紅的旗幟,越升越高,與人無異。

紅雲一直漫過了領口的皮膚,她不再看他賣弄,轉身取紗布來,結結實實把他受傷的地方都包紮了起來。

黑麒麟變得黑白相間,身上纏裹得太多,惹他很不自在。但那地方卻精神,直撅撅的,不因身受重傷而頹靡。她無奈地看着他,“白準,你不在,我想你想得厲害;你在了,這麽不要臉,我又想狠狠揍你,你說怎麽半?”

他聽後嗚咽一聲,扭頭舔舔紗布上隐約的血痕,表示他受着傷,她不能這麽慘無人道,虐待動物。

她爬過去,摟住他的大腦袋,就算他現在是獸,只要在身邊,她也莫名心安。

“我去見了蓮師,照他話裏的意思,明玄并不是簡單的意生身。你以後同他共事,千萬要小心,恐怕羅剎王和他都是一夥的。”她枕在他肩頭,麒麟的鬃鬣看着飛揚跋扈,其實很柔軟,軟得像水一樣。她舒服地蹭了下,兀自喃喃,“他怎麽自甘堕落成那樣,命裏注定當皇帝,那就去當好了,都助他威加四海了,還要怎麽樣?我看他野心勃勃,昨夜說什麽歸位……奪光持上師的位麽?”

誰知道呢,令主心裏也很迷茫。一個意生身,當然不可能有那麽深的法力。當初他在梵行剎土來去自由,又能逃過所有眼睛隐藏起來,對那片土地應當很熟吧!他沒有和他正面交手,但對他的手段似曾相識,腦子裏蹦出一個猜想,那名字幾乎脫口而出,最後還是咽了回去。

不可能,他心亂如麻,不可能是他……令主晃晃腦袋,把那個念頭甩了出去。閉上眼睛長長嘆息,在外流浪了一天一夜,現在格外珍惜和娘子在一起的時間。他用麒麟吻,輕觸了觸她的臉頰,幽香陣陣,賽過天界的花香。

她擡起手臂,環住他的脖子,在他鼻梁上親了一下,“昨夜有人冒充你回來,我同他打起來了。還好有你兒時的朋友在,釣星和照花幫了大忙,否則現在我和璃寬、照柿他們,怕都已經不在這世上了。”

他一聽,頓時火冒三丈,變成他來幹嘛?光是找他們打架嗎?一定是觊觎他娘子的美貌,想趁虛而入。他氣得打顫,又說不出話,想想沖書桌方向吹口氣,筆墨紙硯自動飛了過來。無方很不解,問他是打算寫字嗎,他用力點點頭,角虎資質那麽差都能寫,自己聰明絕頂,怎麽就不能?

于是爬起來,等她鋪好了宣旨,把筆杆嵌進他的前蹄。他蹲着身子,撅着屁股,歪歪斜斜開始嘗試。可惜腿腳力道不得當,往左一撇,再往右一撇,一不小心就劃出頁面,畫到地板上去了。

無方見他苦悶,勸他放棄,“一只麒麟寫什麽字,別難為自己了。”

令主不服氣,歪着腦袋,渾身使勁。如果這時有人從外面進來,就會看見一只綁着繃帶的麒麟為了一個字,糾結得四肢亂哆嗦,那畫面簡直怪誕。

明明很可憐,為什麽她總忍不住想笑呢。她捂着嘴,挨在一旁看,宣旨不知道廢了幾張,終于有個成形的,勉強辨認得出,是個“你”字。

無方指指自己的鼻子,“我?”

令主點頭,可是心裏想說的話太長,他忽然感到絕望,不知從何說起了。

還好她聰明,摸摸他的腦袋說:“我很好,你不用擔心。也沒被那個冒牌貨占什麽便宜,就是被他親到一下……”

令主怒目圓睜,心想本大王當初為了一親芳澤,能想的辦法都想遍了,費了老鼻子勁兒。那個冒牌的這麽容易就得手,一定是沾了他玉樹臨風的光。作為心胸寬廣的男人,當然不在乎那點細枝末節……不過,親哪兒了?

他拿眼神詢問她,她指了指心衣勒不住的那片風景,“這兒。”

令主紅了眼,把筆一扔,伸出舌頭狂舔一通。娘子一定也惡心壞了,讓他來重新蓋上戳,她心裏會好受一些的。

麒麟的舌頭有倒刺,舔過去一片酥麻。她覺得癢癢,把他的腦袋抱住了,溫聲說:“這趟委屈你了,一天一夜奔忙,不累麽?”起身引他,“上床睡吧,時候不早了,好好休息,恢複得也快些。”

他昂昂腦袋,表示自己沒問題。五千年前大戰九妖十三鬼時,多少也會受點傷。傷口掩在黑袍底下,沒人看見沒人疼,他獨自一人舔舐,不也過來了嗎。血性漢子,又不是嬌滴滴的姑娘,流點血家常便飯。說出來她可能不信,現在行房都是小菜一碟,她要是願意,試試人獸其實也很刺激的。

令主滿腦子色情思想,登上床榻後更是澎湃得一塌糊塗。

娘子好香好軟,只共同度過了兩個新婚夜的令主趴在床上,鼻子裏聞見她的幽香,腦子裏胡思亂想。雖然是獸的形态,本能還是有的,回憶之前的纏綿缱倦……不行了不行了,他拱拱娘子的手,要求她來撫慰一下。

無方轉頭看他,龇牙咧嘴的一張臉,身上蓋着被子,只露一個腦袋在外面,看上去有點怪。他的蹄子在被子底下扒拉,把她扒進自己懷裏。她有些害羞,“你又怎麽了?”

順着他的指引摸索過去,輕輕一觸,火熱的,像燃燒的炭。她不禁失笑,這個笨蛋,自己處境這樣,一點都不憂心,還有興致想那些風月情事。白準這人最叫她頭疼的是心大,但最叫她喜歡的,恰恰也是這個。不因一時的窄路傷春悲秋,日子怎麽逍遙怎麽過,仿佛他的生命裏,從來沒有痛苦這個詞。

近墨者黑,她已經能夠深刻理解這句話的真谛了,跟着他一起不上道吧,傻子夫婦,倒也是一段佳話。

揚袖一揮,蠟燭滅了,只有窗外的星光潑灑下來,打在床前的素纨帳簾上。她不知道他什麽時候能恢複人形,就算不能,他也是她的心尖尖啊。溫存地親一下,正親在他的獠牙上,他努力想撅嘴,撅不起來,懊惱不已。她吃吃發笑,那暗藏的匕首,在她手中越見脹大。她靠過去,麒麟有堅硬的背甲和胸甲,帶傷的甲片被紗布包裹起來,鋒棱也不見了,腹部溫暖柔軟。他的鼻息比起以往,當然要大得多,哧哧地,像雷鳴。她仰頭看他,這色麒麟,看樣子受用得不行了。

閉上眼睛,她偎在他懷裏,前兩夜的溫情沒有消散,妖界讨生活的人,誰又嫌棄誰的原形?

褪了明衣,同他緊貼,她知道他喜歡這樣。令主唯恐自己弄傷她,盡可能把身上鋒利的部位蜷縮起來。忍無可忍時一躍而起,黑暗中一雙麟眼炯炯,看見那素潔的身段因大紅绫羅的陪襯,異常地妖嬈起來。

帳上垂挂的絲縧被他輕輕一扯,飄落下來覆蓋住她的雙眼,他覺得自己不過是體形上發生了一點改變,其他的還一如既往。權衡她的身量,自己再調整一下大小,想想就好興奮。令主吐着舌頭呼呼大喘,大概被她聽出來了,她又發笑,嬌嗔着說他傻相。

這才是同床共枕第三個晚上,就玩這麽大膽的游戲,真的好嗎?令主一邊反省,一邊心花怒放。他聽過一個詞,叫巧舌如簧,果然舌頭可伸可縮,可長可短……

她放不開,揪着被子,呼吸裏一片驚濤駭浪。新婚不能閑着,閑着多不吉利,令主乖巧地想。砸弄一番,人面桃花,越發嬌豔欲滴。令主覺得他的娘子是真的愛他的,他沒有先前那麽擔心了。他的無方,不單能夠治療他的傷口,還能治愈他的心靈,不要臉的明玄,這下白高興一場了吧!

溫柔綿密、強而有力……其實也沒什麽兩樣。只是因為體形上的差異,需要盡力配合,更生出一種羞恥又近乎癫狂的浪蕩來。

普天同慶的日子,城中有人放孔明燈祈福,三兩盞從飛來樓前搖曳而過,漸飛漸遠,匿入蒼涼的夜空。萬籁俱寂,間或傳來一記綿長的嘶吼,似龍吟,又似鹿鳴,蕩悠悠筆直插上九霄。

星輝逐漸暗了,東邊泛起蟹殼青來,受盡折磨的血蠍拼盡全力爬上盒口看了眼,心說沒完沒了了還……不看不知道,一看覺得神獸就是神獸,真會玩!這麽精彩的場面,等它修成了人形了一定要畫成連環畫。到時候投放市場供不應求,賺來的錢花不完怎麽辦?想想還真是好苦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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