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動,可一廂情願的挽留,對小鳥未必好。如果放手,她還可以轉世,起先混在別人的魂魄裏,慢慢分裂,過個幾世,三魂七魄攢全了,就可以做正常人了。可惜璃寬不願意,作為過來人,他們當然理解他,怕的是将來從瞿如身上又引出不必要的劫難……修成正果後的情劫,殺傷力實在太大了。
璃寬茶有時候死腦筋,轉不過彎來。他坐在石桌旁靜靜聽他們曉以利害,依舊習慣性地轉頭看瞿如。三萬年,從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長成成熟的男人,不變的還是那顆丹心。
“如果放棄,小鳥就真的消失了。”
令主說:“我們可以想辦法,把軀殼留下。這麽多年你也習慣了,我們懂的。”
好好的話,到了令主嘴裏就會産生奇怪的變異,璃寬茶紅了臉,“主上,我不是那個意思。”
令主點點頭,“我知道啊,我也不是那個意思。”
還是無方開門見山,“如果能把瞿如找回來,我們想盡辦法也會做到,可事實是不能,你也看到了。你守了三萬年,如果瞿如有靈,她會體諒你。你大劫将至,我們要助你渡劫,趁着這時機,讓瞿如找個好去處……其實你和她命裏無緣,你這樣,反倒拖累了她。”
璃寬張了張嘴,最終無力反駁,垂首嘆息:“那就讓她去吧,可這軀殼……”
令主說交給我,無方把那一魂一魄抽離出來,帶往菩提伽耶。他動動手指,把瞿如運進了小心臺階殿。
究竟他們打算怎麽做,沒有和璃寬詳細說。璃寬在殿外團團轉,不時側耳聽,裏面什麽動靜也沒有。過了約莫兩刻,殿門打開了,瞿如自己走了出來,見到他叫了聲“阿茶哥哥”。
三萬年沒開口,今天說話了,璃寬茶頓時心情複雜。轉頭問令主是怎麽回事,令主說:“朏朏的肉身沒法修成人形,正好瞿如的殼空出來了,一舉兩得。如果你喜歡,重新追求她;如果不喜歡,她修她的功德,和你互不相幹。”
結果當然是選擇追求她,褪盡了青澀的璃寬,比起三萬年前多了份穩重。銀發的青年,衣冠整潔,臉上帶着謙和的笑,朏朏除了糾結他是不是還拿她當瞿如,其餘的也沒什麽好為難的。
“多狗血的劇情。”令主坐在鏡海紅蓮上,手裏盤弄着青泥,笑着和無方說,“靈魂還是陌生的,身體卻有夫妻之實,朏朏現在一定覺得很虐心。”
一面說,一面抽了根棍兒,無方問他:“你又想幹什麽?”
令主眨巴一下眼睛,“捅出花來啊。”
可上次有了經驗教訓,随便那麽一捅,根本不成事。頭一個女偶最後抑郁而終了,一輩子沒能長大,是因為她缺少正常的生理系統。這回都研究透徹了,令主負責捏殼,她負責內部的精雕細琢。自從上次大劫歸來,心智豁然開朗,現在夫妻聯手,再不行就該面壁思過了。
工作中的女人最美,令主偷眼觑她。海上幽幽的紅光倒映在她的肩頸,她低着頭,長眉緊蹙,他就喜歡她這股不服輸的執拗勁兒。
令主春心蕩漾,靠過去一點,“娘子,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在鏡海上的互動嗎?那次是你第一次看見我的真容,是不是很驚豔?對我想入非非?”
她早就習慣了他的自以為是,細想一下,确實如他說的那樣,便嗯了聲,“是啊,那時候的令主風華絕代,連我都自嘆弗如。”
他得意了,快活地扭動了兩下,“我最遺憾的就是沒能和你在這麽美的環境裏‘這樣’‘那樣’……要不趁着今天夜黑風高,我們……”
她怨怼地剜了他一眼,說他不正經。偏過身去,看葉底的海面,“你以前不讓我看,說煞沒有前世,可是我明明看到石作城。阿準,我和花嶼終究是有關系的,那時候你就知道吧?”
鏡海微漾,從她成為佛母起一直往前推移,有她為煞時候的大事小情。再往前,就是那個中土小城,她一忽兒是威嚴的老太爺,一忽兒又是守城的小卒子。關于女孩子的記憶當然也有,大部分在繡房裏讀書作畫。唯有一個,出現在麗水之濱的高臺上,手起刀落,紅衣如血……她倒吸了口氣,“那就是花嶼。”
令主說是,“花嶼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所以你不必有壓力。”
她閉上眼睛長嘆,“我夢見過這個場景,夢完了就落進羅剎鬼國了……”
令主忽然扔下了泥胎把她撲倒,酸氣彌漫整個鏡海,“如果那天讓你看到前世,你對樞密金剛的感情會不會不一樣?潛意識裏把他當原配,我是插足的第三者。”
她聽了直發笑,“每個人都是我的一小部分,每個人我都要負責,那我豈不是要忙死了?他确實可惜了,但我有你,從沒生過二心。”
“真話?”
“對天發誓。”
“那親我一下。”他強行把嘴貼了上來,一面感慨,“該要個小的了……”
這次的女偶制造計劃大獲全勝,四十九天之後鏡海上采摘小偶,偶人們看着一海子活蹦亂跳的女娃娃,一個個感動得淚流滿面。媳婦有着落了,各自挑選中意的,歡天喜地抱在懷裏,準備回去玩養成。令主看着苦盡甘來的孩兒們,覺得有點對不起前幾代偶人。盼了一輩子,也沒能盼來令主的神來妙筆。那些偶畢竟不像照柿那麽好命,孰湖給他上西王母那裏求了不敗金身。偶人的壽命有盡頭,老化了就得淘汰。不過時代在進步,令主的神通越來越大,和泥的時候注入了功德,滿城泥人相較前幾代,普遍壽命增加了三成以上。
有命等,有命消受,剩下的就是生理課。滿城光棍對于那項神秘的事業有無窮的好奇心,未雨綢缪是良好的生活習慣,媳婦有了,別到時候手足無措,那也只能幹瞪眼。
本來這種事可以請教令主的,但因為魇後一直在他左右,大家不太好意思開口。某一日,外面流傳進了一批畫本,雖然不是正版,線條粗糙了點,但也不影響閱讀。偶人們簡直把這畫本奉為教科書,閑暇時湊在一起研究,“嚯,這難度……太高了。”
令主背着手,從廣場上走過,平時會從四面八方冒出來問好的男偶們,今天居然一個都不理他。他大惑不解,湊過去看,“上面畫的是啥?這麽醜,別不是吞天吧!”
偶人們說不是,“好東西。”忽然發現不對,回頭看一眼,頓時一哄而散。只留下一本畫冊,孤伶伶遺落在風裏飒飒地兀自翻動。
令主坐在石頭上,開始逐頁翻看,看到好笑的地方忍俊不禁,“世上怎麽會有這麽搞笑的傻瓜……”随手再一翻,快進到洞房花燭夜,咦,這麽巧,居然有人和他一樣跑錯門。
可是越翻越發現不對勁,怎麽男主是麒麟,還是黑色的?運動過後腦袋上長角的人設也和自己一樣……他霍地跳起來,“這畫本是從哪裏來的?”
閻浮最南端的小城裏,大血蠍冷不丁打了個寒顫,“不好。”
草蠍仰着呆滞的臉問:“啥不好了?拓本比正版賺頭大得多,今天又賣出去二百多本,你高興嗎?”
世上自己盜版自己的主意,大概只有血蠍想得出來。盜版便宜正版貴,與其讓別人侵權,不如自己先下手為強。好在那天聽蓮師的勸,沒有簽上本名,他想了個匹配全文基調的筆名,叫“天眼少年”。本來以為可以撐上半個月,讓他賺夠一筆就開溜的,沒想到傳閱度太廣,他的預感告訴他,要出事了。
“從今天起,我決定把這個輝煌的筆名傳給你。”血蠍見勢不妙,決定對草蠍委以重任,“告訴我你是誰?”
“草蠍。”
“不對,你是天眼少年。”
草蠍茫然,咽了口唾沫問:“那我可以繼承這個筆名帶來的所有收入嗎?”
血蠍向他微笑,“請問你要臉嗎?”
提起錢,兄弟都要反目了,後面的事當然無從談起。場面陷入膠着的時候,身後的書架轟地一聲燃燒起來,架子上的書付之一炬,血蠍捂住耳朵失聲尖叫,“我只是代理商,不關我的事啊。”
外面傳來一陣璎珞搖曳撞擊的清音,人未到,佛光先至。金剛界的扛把子出現在門上,和善的一張臉,笑得花枝招展——
“烤串,好久不見,別來無恙啊。”
作者有話要說: 玄幻新坑連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