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她喜歡這座城市,愛它的人間繁華,愛它的世事百态。

卻獨獨害怕它的夏天。

記得初到時還是深秋,街頭巷尾高高直直的銀杏灑落一地金黃,染得霧蒙蒙的天幕也帶上些羅曼蒂克的味道。

她怎麽也不會料到之前的幾個月竟是如此兇猛。

如今,不得不頂着晚睡早起卻精神抖擻日頭一步步移向公司。

盡管開着冷氣,會議室裏還是悶得要命。額角似爬滿千足小蟲,搔得每根汗毛都癢癢的。隐形鏡片上早已蔓延開薄薄的霧氣,好似眼前隔了一層水磨玻璃。周圍的一切無不是溫吞吞的:空調偶爾揉過臉頰的風,紙杯中不超過三分之二的純淨水,上司魚兒吐泡般咕咕哝哝的講話聲……

她感覺體內的翻湧一波連着一波,仿佛将開未開的水,随時可能溢出來。

迷茫中,只見桌上記事本的扉頁暈開明晃晃的光圈,黑色水筆落下的字跡竟一個接一個懸浮起來,排成一列列矩陣在眼前旋轉變幻,搞得她頭暈目眩,不由想起一部頗為經典的科幻電影。

奇怪,明明在開會的,可自己又在哪裏?

眼前的環境有些陌生,看樣子是一間私人辦公室。室內布置得十分簡潔,除了自己身下的沙發椅,便是對面一張紅木寫字臺,上面亦無繁瑣的陳設。吸引她目光的是一對白瓷小人,一個伏趴着,頭上頂着一只空碗,另一個則半蹲着,卻沒有額頭以上的部分,好似丢了蓋子的電飯煲。

房間裏的溫度不冷不熱,剛剛好。百葉窗垂下來,阻隔了外面的陽光,只有細細的幾縷從縫隙中擠進來,是茸茸的金黃色,好像剛孵出不久的小雞。她的腦細胞終于漸漸複蘇,方才意識到自己一定是熱暈了。希望上司大人大量,不要怪罪她這個“病號”才好。

正猶豫着要不要繼續待下去,門卻恰好被推開了。遠遠的,只見來人身材颀長,短發利落,一身淺灰色西裝襯出穩健的步伐,踏着身後炫目的明亮走進來,點燃了一室的晴朗。

他在她對面坐下,語氣溫和地問:“感覺好些了嗎?”

她這才看清他的面容:眉眼皆是細長,鼻骨挺括,唇瓣略薄,整張臉的線條剛毅而不失柔和。他的聲音沉穩厚重,卻并不顯得威嚴,反而讓人覺得親近,像一位值得信賴的兄長。

不知為何,她覺得他的目光中透着一抹熟悉的溫度,竟讓她不由得想伸手撫上他眼角微微勾出的細紋。

她沒有見過他,甚至不知道他在公司的存在。

他身上淡淡的古龍水讓人安心,她忘記了他很可能是公司高層,或者說,根本就沒去想這個問題。

“謝謝你,感覺好多了。”她毫無顧慮地直視他,“你叫什麽名字?”

“何璜咫。”

“我是胡小離。”說着伸出手。

他的掌心隐隐滲出陽光的餘溫,讓她不禁想到和田的暖玉。

“哦?”只見他眉梢輕擡,話語中便帶了些促狹的意味,“原來你就是那個經常遲到還無故曠工的胡小離。”

“原來我這麽出名。”她沖他聳聳肩。

“當然,王總每次見我都會說起他那個骨灰級的極品助理。”

她不得不承認自己的确“極品”。或許是由于第一次轉世到現代,無數從未見過的東西撲面而來,雖然新奇有趣,卻也攪得她一腦袋漿糊,難免不時出些狀況。

其實現代的東西不過是一堆花花綠綠的按鈕,只要記住每個按鈕的功能便可以輕松搞定一切。但最讓她受不了的是現代人橫版自左向右的閱讀方式,每每弄得她一個頭兩個大。

于是王總的文件從某天起變成了豎版……

而boss之所以不炒她鱿魚,自然有他的道理。

她不知那“道理”究竟如何,反正權當自我安慰。

忽然想起對面還坐着一個人,自己顯然不該神游太久,于是重新迎上他的目光。

“何璜咫,你的名字是誰起的?”她不想再被他調侃,便借機轉移話題。

“我爺爺的爺爺。”

“他老人家真有遠見。”她故意頓了頓,“不過難免有歷史局限呢。”

“哦?這話怎麽講?”他果然饒有興味地問道。

“他老人家那個時代用黃紙沒錯,可現在都改用白紙了。”

只見他唇角微顫。

心想不會是被她氣到內傷了吧?

“喂,你那是什麽表情?”

“哭笑不得。”他說着從口袋裏掏出一個銀質方盒。

“等等!辦公室不準吸煙。”她想起電視中男主角抽的那種十分精致的叫做“雪茄”的東西。

他的唇角又劇烈地抖了一下。

她暗忖,再這樣下去,必然要經脈寸斷了。

他卻自顧自打開盒子,從裏面拿出一張金色的紙片遞給她。

她登時無語,心中慨嘆現代人如此暴殄天物,面上卻故作鎮定。

“何——璜——咫”她望向他,“八寸之玉?”

還好,這次沒有看到同樣的表情。

“恭喜,終于答對了。”他将身體微微後仰,靠在沙發背上,“你呢?為什麽叫胡小離?”

“我生下來就叫胡小離啊。”

“‘兩個黃鹂鳴翠柳’還是‘離離原上草’?”他問。

“那就‘離離原上草’好了。謝謝你幫我想了個這麽凄慘的寓意。”她說完起身,“何璜咫先生,先不打擾你工作了,不用送。”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