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沖山擡起頭，緩緩的說道：“熊廠長，你不要心急嘛。鐘廠長讓大家先看生産記錄，一定有他的深意。”
他終于将手裏的照相機放入背包裏，這才輕咳一聲道：“生産記錄大家都看得怎麽樣了？有沒有理解到什麽？”
“看完了，沒看出有啥特別的。”
“這個産能很一般，比一般的尿素生産線産能低多了。”
“就是，翻來覆去就是這些數字，有啥好看的？”
傅沖山的這句話立刻引來大家一陣陣抱怨，他也不直接回應，而是笑眯眯的看着鐘白，道：“小鐘，你為什麽讓大家看這個，解釋一下吧？”
事實上兩人中途一直也沒有單獨溝通過，但傅沖山就是下意識的感覺鐘白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目的，而且值得自己相信，不會随便引發戰火，所以在和對方說話的口吻中也平添了不少自信心。
接下來，鐘白的回答果然沒有讓傅沖山失望！
“吶，這個生産記錄諸位都看了，也都提到了咱們廠的産能也許并沒有想象中的那麽高，事實上也的确如此。”鐘白微微一笑道：“那麽，在分享所謂核心技術之前，我想告訴大家一個事情。”
“這十二名工人都是在KCO特種含氮肥研究成功後，我們廠第一時間所能找到的技術最熟練、學習能力最豐富、經驗最多的老工人，他們經過我的高強度培訓才立刻上崗已經一個多月了，現在也只能達到這個産能。”
“那麽我想問一下諸位，你們廠裏的KCO特種含氮肥生産線建立起來後，有沒有足夠的熟練工生産？能不能保證任務的完成？別光看着這次任務訂單的利潤大，可咱也得有這個能力完成訂單不是？”
鐘白說的這番話，立刻像一個響亮的耳光，把所有人都打醒了！
是啊，你們已經都在想各自分配多少訂單，能在這個新産品上為自己所在的廠子貢獻多少利潤了，可誰又曾經認真想過，沒有熟練工，你怎麽生産？
大家這才紛紛反映過來，為什麽之前楚軍可以打擦邊球不鳥他們，為什麽程淮魯副縣長在會上講話也都是虛的空的。
就是因為你們即使把技術弄去了，沒有熟練工，那還生産個屁啊！
而要培訓熟練工，按照鐘白剛才的說法，那是他親自組織的高強度培訓！
換句話說，即使把配方和微量元素配比這些核心技術拿去了，那也得有人操作啊！
否則，即使對方提供生産流程和技術材料，照本宣科的生産，那廢品率……不知道得有多高？
這是80年代初，還不是21世紀早就已經數控化生産的今天，很多産品的生産和工人的素質、熟練度有着極大的關系。
而對于KCO特種含氮肥這種全新的高科技産品而言，這一點又顯得尤其重要！
沒有會操作的工人，一切都是空談！
怪不得剛才楚軍在會上要談什麽建立內部健康基金制度，要以人為本，鬼鬼，原來是為這個打伏筆啊！
就在衆人理解了鐘白話裏的深意面面相觑之時，還是老大哥熊慶率先反應過來：“鐘廠長，那到時候我們省一化KCO特種含氮肥生産線的熟練操作工培訓計劃，就要辛苦您了！”
熊慶一改之前高高在上的口氣，不但把對鐘白的稱呼從“你”悄悄換成了“您”，而且直言“我們省一化KCO特種含氮肥生産線計劃”，也不是一口一個“咱們兄弟廠”、“咱們幾家單位”這種主語，他在意識到鐘白話裏的關鍵之後，服軟了！
還沒等鐘白回應，一旁的柳東升聽熊慶這麽說差點沒把肺給氣炸了！
媽個雞的，老子從上車之後就一直把你熊慶吹着捧着舔着，就是希望你出頭多給大家、尤其是給我們平陽地區化肥廠多争取點蛋糕！
可現在倒好，一聽到要培訓熟練工才能開展生産，你這個省一化的副廠長立刻就穿上褲子不認人，只顧自己不管兄弟廠了？
尼瑪個蛋的！狗屁老大哥！
整一個自私自利的貨色！
好在柳東升還有那麽一丁點兒骨氣在，至少上次在第二屆展銷會的時候被鐘白怼過之後，他還拉不下那個臉馬上學熊慶的口氣讓對方先給平陽地區化肥廠培訓KCO特種含氮肥生産的熟練工！
相比起柳東升黑着個臉嘴巴砸吧砸吧好幾下但就是沒有發出一個音節的“堅持”，其他各廠的代表們可就不管那麽多了！
一個個都圍到鐘白身前，臉上的笑容簡直能把世界上最冷漠的人都打動一樣，你一言我一語的對鐘白表态。
“鐘廠長，咱們長慶化肥廠和你們是老關系了，想當年三線建設的時候……”
“李廠長你可拉倒吧，二十多年前的老黃歷還抱着不放呢？他們前年還到咱們東柳化肥廠交流工作經驗來着，那時候将我們的分崗派班制度學回去可把老楚給樂壞了，要培訓也先培訓咱東柳化肥廠的工人不是？”
“你少哔哔，我們啓明化肥廠才是真和山平有淵源，去年上半年找省計委給他們勻了四千噸的尿素采購額這事兒還熱乎着呢！來，鐘廠長您聽我說……”
鬼鬼，瞧瞧這個陣仗！
這特麽哪兒還是什麽各廠的領導嘛？
被圍在中間的鐘白身上已經多了無數雙手，東拉西扯的場面就像是一個剛剛回鄉的文狀元說自己尚未婚配，一幹老媒婆都希望自己說的閨女能嫁給他一樣！
鐘白感覺自己皮帶都快被扯松了，耳邊又是衆人的大嗓門，他只感覺頭皮嗡嗡作響，最後實在不堪其噪，只能雙手用力一呼扇，把所有人都推出半米之外，這才大吼一聲。
“停！”
衆人不得不安靜下來，倒是那十二名熟練工人在一旁全都忍不住捂嘴偷笑起來！
這一吼才把大家紛紛給吼醒了，一個個的廠長、科長才意識到這像什麽話？
好歹在每個廠裏大家都是說得上話的人物，現在跑到山平縣化肥廠來巴巴的求人也就算了，居然還被一線工人偷笑？
人都給丢光了！
見剛剛還熱鬧非凡的衆人一下子成了蔫茄子，傅沖山知道這才是自己應該發言的氣氛，不借機敲打一下能行？
于是他轉頭皺眉掃視了一下衆人，冷哼一聲道。
“瞧瞧你們一個二個都是個什麽樣子？要是被西廣自治區的同志們看見了，別人還以為咱們天河省大大小小的化肥廠大過年的跑到山平縣化肥廠過家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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