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章 章

第 12 章

昨日裏歌舞喜宴,杯爵相碰,歡快暢飲的管樂聲似乎隐隐回響;今日的東宮又恢複了往日肅靜的模樣。

寝殿黃檀木窗楹上貼的大紅喜字,一晚過後便有些皺縮,和內殿大床上的林之潤一樣。

大婚之日,她丈夫夜宿書房,不知道府裏的下人會如何看她,她爹太傅大人是否會斥她無用。

瑪瑙在給她梳婦人髻,“小姐,東宮膳房的奴婢們好生傲慢。昨晚我說‘明早給太子妃準備些清潤易消化的’”她在首飾盒裏挑了支點翠海棠花,對着鏡子比劃,“您猜怎麽着?”

林之潤大概猜到了,不管是民間宅子還是大內宮中,女人們鬥心眼子不過就這點事,還是配合地問:“準備了什麽?”

一番比較過後,瑪瑙最終将簪子插在林之潤元寶髻右上方,“一碗白粥!”

下馬威罷了,尋常人家婆媳妯娌污糟關系理不斷,太子早年喪母,十四便立府單住,有幾房叫不上名的小妾,也是別家籠絡太子送的。

整個東宮她就是第二尊貴的,下人這樣待她,八成是她丈夫授意的。其實,吃食上林之潤也不挑,旱澇年間靜怡師太廣開齋飯,庵子裏白粥菜飯也是常有的事。不過,長姐精細養于閨中,遇到這樣的苛待,她會怎麽做呢?

瑪瑙用竹篦子梳了梳林之潤額前的劉海,俯身在她耳邊低語:“大小姐的性子看似柔弱沉靜,實則胸中自有計劃,從不讓別人讨了便宜去。”不愧是貼身女婢,很多話自不必說。

“太子殿下人在何處?”

“今日天不亮,便出了門,府裏的小厮也不願同我多說。”

林之潤下定決心般錘了錘梳妝臺,“瑪瑙,讓府裏所有的丫鬟小厮在中廳候着——還有,讓膳房把早飯端去。”

一副《潇湘圖》高懸于東宮中廳,畫裏一片湖光山色,兩位紅衣女子立于水澤汀岸,灘頭有五名樂工對着迎面徐徐而來的小舟吹奏樂器。小舟內端坐一朱衣貴人,小舟的首尾各有一人持篙搖橹,使小舟緩緩地蕩向灘頭。

一炷香的時間過去,中廳主座還是空空。

奴婢們竊竊私語起來,“太子大婚第二日,皇上稱病免了新人叩拜,皇上和太子殿下還是不睦啊!”

“你二叔父不是在九王爺那當值,可還有空闕?”

“九王爺那兒的差事,多少雙眼睛盯着,我都沒份,哪兒輪得到你?”

太子起居大丫鬟靛藍低聲對身旁的小厮四書說,“看來太子妃第一日便要給咱們立規矩了。”

四書天生異瞳紅發,“我不介意,太子殿下平時治下的确不嚴,府裏不知滲入了多少探子。太子妃若是能立住規矩,拔出禍患,對太子未來也是好事一樁。”

靛藍只得住嘴,四書常年跟着太子殿下讀書打獵,也養成了半個主子的脾性。

只見林之潤身着海藍色镂金挑線紗裙,聘婷至中廳高座,輕咳了兩聲,方才開口,“我初入東宮,對這宮裏的規矩也不熟悉。今日膳房給我送來了早上的飯食——一碗白粥,味道甚好,潤而不膩,有心了。”

午時光線斜斜射進中廳,暖黃色照在她背後《潇湘圖》,她望着膳房的夥夫丫鬟,有種慈悲的氣質。

“這些年天災不斷,餓殍滿地,東宮确實應該做出表率。從今日起,全府上下吃素,逢祭祀慶典殺生,奉祖先。想必太子殿下仁心,不會反對。”

中廳寂靜無聲,丫鬟小厮們低着頭,心裏紛紛怨恨起膳房的朱老大,非要在昨夜裏開賭局,押太子妃三日內必回太守府告狀。

朱老大,人如其名,原本祖祖輩輩在邊疆石娃子村殺豬,塌鼻子,四肢壯碩,單人就能摁住一頭成年母豬。他就義般邁出一步,“一人做事,一人當,是我朱老大存心膈應娘娘,做得白粥,和其他人無關,要罰就罰我一人。”

“朱石,我敬你為人磊落。不過,全府上下吃素,自然也包括太子殿下和我,怎麽是對你的懲罰呢?這是與黎明百姓共苦。”

太子倚靠在門廳入口的山柱邊,淡淡開口:“夫人所言極是,朱老大你莫要再争辯了。”

“卡——”

今日天氣預報說臺風過境,有時有陣雨,棚內的溫度也降了不少。

工作人員簡易男衛生間門口,立着一塊“正在清潔中”的标識牌。廁所隔間裏只有大北一人,興許是雙層牛肉漢堡,蘸太多服裝師助理玲玲老家的黃辣子,只聽得開閘洩洪聲,然後是涓涓細流。

蹲坑的15分鐘裏,大北有意識地融入了健身動作——“葉問蹲”,即單腿深蹲。一條腿彎曲到底,另一條腿保持水平伸直,這非常考驗核心與骨盆的穩定。

“嘩啦嘩啦~”沖完水,大北推開隔間的門,臺階下有一大灘黃色油漬,在邊緣幾個小跳後,大北輕松躍過。本着“我為人人,人人為我”的原則,他拿着拖把和洗潔精,來來回回将廁所地面拖得發亮,才心滿意足地離開。

而廁所門口“正在清潔中”的标識牌,早就被他的拖把撞到洗手臺下,無人知曉。

大北回到棚裏,看到兮然姐姐還在鏡頭前補拍特寫,就來到隔壁男主休息區,向他繁子哥借香水。

“在我黑色的那只包裏。”盛繁身上仍穿着戲服,一身蜀錦直襟長袍,寬肩窄腰,左手拿着本書,立在一旁,好像還在戲裏。

只見大北像是淋浴般對着自己渾身上下,一通猛噴,他閉着眼,“林曉姐,你也來偶像身邊呀!”

由于上一次補光燈砸落事件,林曉在片場不想落單,她應着往後退了幾步,避開柚子木質香的水霧。

“大北,我得提醒你,這是香水,按毫升賣的,你最好給我留點。”葛朗繁終于發作,“你把自己腌得這麽入味,你兮然姐姐萬一不喜歡這味道呢?”

果然一擊致命,大北立馬放下香水瓶,兩條濃黑的眉毛耷拉着,“我記得《兮然姐姐歷年答記者問全集》裏,沒有香水這一項。”一米九的大塊頭卻散發着無助的氣質,“可是我剛才在廁所待得太久了,我怕身上有味道。”

“你從前在廁所便秘,還是我給你遞的紙巾!”盛繁撩起長袍一角,坐了下來,這書是看不下去了。

“你和她,那能一樣麽?”大北耳朵一動,遠處監控室裏導演喊了聲“卡”,“不和你說了,兮然姐姐肯定口渴了。”說完,抖了抖身上殘留的香水餘味,絕情地離去。

林曉環顧四周,見附近沒人,拉着折疊凳朝盛繁坐近了些,切換成工作模式。

“富麗夜總會問詢名單你郵箱收到了麽?”

“嗯。”

“梁小姐作為委托人,總是遮遮掩掩,”林曉兩手托腮,眼鏡瞟着女主專屬休息區,“要不然咱們直接去找鬧事的那男人——吳阿弟?”

老城區主街二車道寬,臺風天,小學放學時分,街邊歪歪扭扭停着不少私家車,堵得整個路像是條吞了玻璃球的蟒蛇。

主街盡頭斑駁的水泥牆上,貼着一個狗皮膏藥似的小廣告“吳哥汽修”。

林曉發自內心地贊賞道;“十二年過去了,師爹還能找着他的住址,也擔得起‘掘地三尺歐陽滔’的江湖名號。”

“不過是老頭的雕蟲小技,那你以後還不得朝着師兄我唱贊歌?”

考慮到吳阿弟先前是社會混子,在氣場營造方面,盛繁此次特地戴了副黑色墨鏡,搭配身上這套軍綠色機車服,不得不承認,确實有點痞帥。

“師兄小心!地上有…”

“有什麽!?”只見盛繁慌亂中抓着林曉的手,頗為靈巧地蹦跳起來。

“地上有路~”

盛繁氣鼓鼓地将墨鏡摘下,決定踏實走好每一步,不被小人诓騙。

吳哥汽修店在主街右拐的小巷子裏,只有一個門面,卷簾門拉在二分之一處,留下一個幽黑的豁口,瞧不清裏面。

盛繁又戴上了墨鏡,給自己壯膽:“吳阿弟在麽?”

裏面沒有反應。

林曉嘗試另一種叫法,故作嬌俏:“吳哥~ 喝一杯?”

“诶——這就來!”裏面的男人答應,聲音裏便透露着急不可耐。

盛繁拱手作揖,“師妹深藏不漏。”

林曉也不羞,“日日在劇組拍戲,學到點皮毛而已。”

裏面窸窸窣窣,像是剛從垃圾堆裏起床的聲音。

“刺啦——”卷簾門被一把拉起,吳阿弟五短身材,四十歲上下,頭發茂盛雜亂,白色老頭衫也遮不住的啤酒肚,右手除了大拇指外四指被齊根剁。

“阿彩今兒個怎麽自己來?”他眼角還挂着黃色顆粒,迷迷瞪瞪地問林曉,“怎麽還帶着你相好?不就咱倆麽?”

天都見黑,吳阿弟的酒似乎還沒醒。林曉只能直奔主題,“吳哥,去哪兒喝?”

就這樣,他不情不願地領着林曉和盛繁來到主街的一家烤串店。

店老板熱情地招呼,“吳哥,來啦~先給你們整一箱啤的,潤潤嗓!”

吳阿弟眼皮好似黏在一起,點了頭,“老樣子,再多加幾串豬眼睛。”在靠窗的位置坐下,“阿彩,你不是說和他掰了?”

“吳阿弟,你又不是演員,有戲瘾?”盛繁氣勢洶洶,咣當一掌拍在桌面,震得筷子筒噼啪作響。

“你剛才避開了掉在地上的圓珠筆,冰櫃下層新進的豬眼睛也是你自己發現的,裝什麽宿醉!”林曉跟着也拍了拍桌面,手掌生疼卻不聽響。

“誰說我裝,你吳哥我千杯不醉!”說完,牙齒一咬,啤酒蓋掉落,“噸噸噸”仰頭

對瓶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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