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疏醒來時發現自己在一間以岩石為壁,藤蔓為頂,青石為階的房間裏,牆壁裏嵌了數顆碗口大大的夜明珠,把屋子裏照得如同白晝般。折疏轉了一圈,也沒有找到類似門或者窗戶的東西,她恨恨的咬牙,擡起右腳,對着牆壁就是一陣猛踹。
折疏料想九疑會派暗雲過來送膳食,于是忍着浮躁的性子,翹着腿豪放的坐在石桌上等她。
在折疏把《妙法蓮華經》來來回回背了三趟後,爬滿了青苔的潮濕岩壁響起了沉悶的異動,未幾,一塊長行的岩石向旁邊挪開,此木的陽光照進來,直直打在折疏臉上,她不适的閉了閉眼,一位綠衣女子走了進來,遮住眉頭動了動:“你來這裏做什麽?”
“聽說魔君将你囚禁在此。”衾夜遞過去一只酒壇子,“這是從空桑取來的梨花古釀,據聞是你最喜歡的東西,你暫且拿它聊以慰藉罷。”
“聽你這語氣,難不成你打算任由九疑為所欲為?”
衾夜苦笑道:“他是魔君,我區區一個凡人,能有什麽辦法。”
折疏擡了擡眉頭:“九疑不是喜歡你麽?你去求他的話,他興許願意放我歸山。”
“沒用的,他想得到的東西怎會輕易放手。與其求他放棄,不如趁他不備逃走。這個方法我倒是可以幫你。”
“如何逃?”
“夜半時分魔君将在越衡天宴請諸位長老,屆時守衛的魔兵大多都會去湊熱鬧,我會過來給你開門,你提前做好準備,若有意外,我會讓暗雲來通知你。”衾夜将一個布袋子遞給她,續道,“這是藥師如來煉的藥,能掩蓋你身上的神族氣息,你離開之前記得事先吃藥,否則魔兵會尋着你的氣味找到你。”
折疏打開布袋子,發現裏面放了一些黑色的藥丸,數量頗為可觀。疑惑地道:“都要吃完嗎?”
“一顆就足夠了,剩下的你好生用着。你一日不出現,九疑定會尋你一日,你記着藏好了,否則功虧一篑,我們白忙一場。”
“嗯。”折疏認真地聽着,“我定會藏好的,你不用費心。”
衾夜瞥了她一眼,忽然開口道:“你曾問魔君如何才能拯救凡世免于劫難罷?為了拯救素不相識的凡人,你真的什麽都願意做麽?”
“你知道?”折疏握緊布袋子,肅然道,“這場劫難因本上神而起,本上神自然要擔負那後果。即便赴湯蹈火,亦是在所不辭。”她極少自稱“本上神”,每每提起,無非是在小輩面前倚老賣老,或是向人允諾時。陸吾過去曾責怪她為神不尊,辱沒了“上神”的品格。她毫不在意,自認為品格乃虛無之物,或多或少或有或無,不關半分利益得失。
離開空桑不過短短數個月,她卻像半輩子沒有見過陸吾了,甚是懷念的慌。
衾夜不能理解的道:“都說神仙自逍遙,可是帝姬你卻從無半日逍遙時光。假若你能放下諸多執念,必能輕松許多。為何你總要把所有的東西都擔在肩頭呢?你不累嗎?”
折疏偏着頭想了一會兒,略有些悲傷地道:“我在幽冥司長大,黃泉河裏泅渡而來的凡人,若想投胎轉世,須飲下曼珠沙華的汁液,忘記今生所有——戀人、家人、朋友。我那時常想,失去了這一切,投胎還有何意義呢?縱使再世為人,自己也不是原來的自己了。如此反複,數度輪回,不斷重複同一個因果。”她自嘲的道,“許是我想法天真,換做是我,我卻不願堕入輪回,經歷那些因果。只想活在今世,愛着同一個人,怨着同一個人,恨着同一個人。即使滄海桑田,日落星移,我依然記得他們,記得自己的心意,記得經歷的種種過去。縱使不能白頭偕老,能記着那份心情總是好的。”
她這一番話着實讓衾夜吃驚,關于折疏三界內外謠言頗多,她亦略有耳聞,大抵便是任性妄為,醉生夢死,毫無正經模樣,諸如此類。然而眼前的年輕帝姬,性子竟是這般堅忍,這是她始料未及的。
衾夜踟蹰片刻,終究道出拯救凡世的唯一法子:“因果輪回,萬事有因必有果,凡世這場劫難乃因赤炎之魇而起,解救的法子自然也是赤炎之魇上。”
“什麽法子?”
衾夜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你若想得到某種東西,需以等價之物易之。”
折疏在暗雲天日的石屋中辨不出時辰,只能倍感煎熬的在屋子裏來回踱步,過了漫長的一段時間,嚴絲合縫的岩壁倏然裂開一條縫隙,她連忙跑過去,聽見衾夜的聲音:“守衛不在,你快走。”說完,又不放心的問了一句,“藥你吃了嗎?”
“吃了。”折疏從洞開的岩壁中走出,把布袋子揣進兜裏,“去赤炎之魇的路怎麽走?”
衾夜指着從鳥危山蔓延而來的長河道:“沿着那條河,一直往上流走,便可抵達空桑。路上若是遇着魔兵,切記不可動武,否則魔君會覺察到。”
折疏撇嘴笑道:“凡人都似你這般啰嗦?”
衾夜不悅的擰眉:“我這是為你好。對了,聽聞浮黎帝君尚在太清境,你別跑錯,去了玉虛宮,摸了個空。”
折疏嘴角的笑意一僵,頗為無奈的道:“我不去。”宴席就擺在大梵天,遠遠傳來絲竹管樂之聲,曼妙動聽,不比九重天的差。只是琴瑟之術比之五十弦,略略遜色得多。魔界縱情聲色,在三界內外遠近聞名,這樣的風情之地,竟能孕育出九疑那樣的癡情種子,真是令她感慨萬分。
折疏唏噓的道:“今日一別,日後怕是再也相見之日。你與九疑成婚時,我若知曉,定奉上大禮一份。”
見折疏一副灑脫模樣,估摸着她是真的不打算去探望浮黎帝君,衾夜心中一急,忽然跑過去抓住她的手腕:“去太清淨罷,去瞧一瞧浮黎帝君,否則你一定會後悔的!”
她的反應太過奇怪,折疏茫然“為何?”
衾夜的手幾乎握斷她的手腕,折疏心中忽然湧起一股不安的感覺,狐疑的道:“難道——浮黎出事了?”
衾夜面色似有不忍。
折疏頓時入墜冰窖:“他怎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