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章 殘雲碧

利刃閃着寒光逼近她的胸口,烏梅面色猙獰,帶着即将得逞的快意,然而就在匕首刺破衣衫的剎那,一陣狂風掃來,玉虛宮的大門瞬間粉碎,木屑紛飛中,一襲勁裝的玄衣女子擡手一揮,将烏梅甩飛出去,烏梅撞到牆壁又滑下來,頓時昏厥過去。五十弦怒不可遏,拾起落在地上的匕首,走向烏梅。

她一身殺氣,想是極端氣憤,要置烏梅于死地。折疏開玩笑地道:“你來得倒很及時,若再晚一分,妹妹我估摸着只能在幽冥司托夢于你了。”

“你還笑得出來?”五十弦氣結,“你到底曉不曉得自己在做什麽?動不動就拿命來救人,你是有多少條命,才這樣不懂珍惜?”

“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折疏知道這麽聊下去,五十弦定會氣血攻心,一張将她劈暈一了百了,遂英明的轉開話題道,“移混術尚未完成,還差最後一着,玉虛宮的地下室裏有一張千年靈璧雕成的石床,你将浮黎師傅擡到病床上躺着,每日一碗生血養着,一個月後便可複生。”

五十弦一聽她都這副模樣了,竟還想着獻血給浮黎帝君作食糧,當下陰測測的道:“你确定你傷成這樣,還能活一個月?”

折疏默了默,不甚确定的道:“如果你今日能把藥師如來請來玉清聖境,為我治傷得話,或許能活上一個月不止。”

五十弦咬牙:“不要攔我,九疑,我要殺了她。”

九疑蹲在浮黎帝君身旁,查探他的神識,聞言擡眸瞧了她一眼:“戰姬請自便,本君無意阻攔于你。”

五十弦深吸一口氣:“總有一天,姑奶奶我要弄死你們兩個。”她架起浮黎帝君,往地下室走去,走了一半,回頭對九疑說了一句,“你幫我看着她,如果我回來後發現她不在了,別怪我毀了你們魔界。”

折疏悶笑,牽動了心口的傷痕,疼得龇牙咧嘴。

九疑瞧了她半晌,輕輕觸摸她眼角的妖花,出神的道:“如果我與浮黎帝君一同掉進河裏,你會救誰?”

折疏懵了懵,這個段子——有點耳熟。她費解的想了想,浮黎師傅與九疑皆通水性,唯獨她是旱鴨子一枚,遙記從凡世回到往生海的那回,她因不通水性,險些被海水淹死,若不是陸吾神君有先見之明,事先遣了人在那裏候着她,待她一出現便撈上來,她怕是早就溺死了。一個不會泅水的人去救兩個精通水性的人,折疏以為這很不合邏輯,踟蹰道:“這……”

九疑見她想得慎重,輕笑了聲:“我就随口一問,并不是非要一個答案不可,你想得這麽費神做什麽。”他将倒下的琉璃器皿挪開,脫下外袍,仔細擦拭被鮮血染紅的白發。她的頭發長得很漂亮,茂盛有光澤,青碧如幽幽水草,仿佛水底流動的光暈。自15萬年前黃泉一別後,他每次想起她,首先映入腦海的便是那一頭水草般的長發。

他的神識化為绛宵拜她為師後,關于魔君九疑的記憶便被封印了,直到绛宵死後才解開。绛宵誤食菩提果,最終魔化,死在赤炎之魇內;她把绛宵的屍身葬于從極之淵——這些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清楚地書在司命星君的命格簿子上。

他以為這是他的劫難,卻從未想過亦是她的劫難。

绛宵對她造成的傷害有多大,他作為绛宵時不明白,回歸魔君的身份時更加不理解,直到她頂着滿頭皓皓銀發出現在赤炎之魇,然而那時她的心裏只餘浮黎帝君。

他不是沒有怨恨的,15萬前一心依賴他的小花妖移情別戀了,尋了他15萬年的小花妖眨眼間便愛上了別的男人——他與她的15萬年竟抵不過她與他的三百年。

他騙她說他是因為神界扣着衾夜的混魄才不願原諒他們,事實卻是因為神界囚禁他的時候,他最看重的小花妖被別人搶了去,他不甘心,所以逼她親手殺了浮黎帝君。他知道浮黎帝君不會死,可私心裏還是希望他們之間會因此生出罅隙來。

他的确是成功了,然而卻也将折疏推得越來越遠,在她将擎蒼劍刺進浮黎帝君的胸口時,九疑知道她對自己的最後一絲情意也斷了。

九疑的手指很涼,仿佛在冰窖裏冷凍過的白玉,絲絲涼意透過他的指尖滲入她的皮膚,折疏舒服的眯了眯眼,迷糊間聽到他說:“你可曾恨過我?”

折疏睜開眼睛:“沒有。”說完後頓了一會兒,忽然覺得這個答案興許太過簡陋,不能說服以頭腦複雜着稱的魔君九疑,遂弱弱的補了句,“我從來沒有恨過你,九疑。你對我有救命之恩,又教我詩詞歌賦,這兩件都是世上最大的大事,再沒什麽事能比它們更大了,所以我不恨你。我永遠都不會恨你的,你要放寬心。”

九疑覺得她最後補得這句“你要放寬心”很微妙,但考慮到她說話向來無甚邏輯,随即釋懷。非常順手的摸了摸她的發頂:“待五十弦回來,我便去請藥師如來,你還撐得住麽?”

“我沒什麽大事,就是把之前浮黎師傅塞進來的鲛珠又還給了他,身子虛得慌,躺一會兒就沒事了。”

“你這豈是虛得慌,根本就是生命垂危,命不久矣。”九疑嘆了口氣,“浮黎帝君到底哪裏好?性子木讷,不解風情。”

折疏在心裏掰着手指頭數:“唔,長得好看,有錢,打架厲害,腦袋瓜子又很聰明,字寫得很好看,佛經講得也很好。”最後又不滿地道,“四海八荒不知有多少姑娘傾慕他,每每随他去佛堂,那些姑娘都把他圍了一圈又一圈,我喊他,他也不理我。你知道嗎?我那時還不是空桑的帝姬,在三界裏又沒什麽名氣,也沒有或家境殷實或權勢滔天的老爹撐腰,總是被她們比下去。”

九疑忍俊不禁:“現在呢?還總是被比下去麽?”

折疏撇嘴,得意地笑:“空桑雖然貧瘠,沒什麽珍奇寶物,但好歹占得上神的位階,下面的小仙們也不敢當面對我如何,着實揚眉吐氣了番。後來陸吾神君酒後吐真言,與我聊起三界八卦,才曉得那些人表面畢恭畢敬的,背地裏卻一直在嚼我的舌根。害我頹喪了好些日子。”

“又不是好事,得意什麽?”

折疏倒很天真:“好歹揚眉吐氣了啊,管它真相如何呢。”

她失了鲛珠還能如此生機勃勃,九疑稍感欣慰,掐準時機提出一個讓他不解的疑問:“我從前就懷疑浮黎帝君之死尚有疑點,方才探了探浮黎帝君的神識,發現帝君果然神混俱在。你明知曉他沒死,為何還要進行移混之術?”

嘴角的笑容極緩慢的散去,折疏苦笑道:“我一開始的确不知道,移混時才發現他體內的混魄并未散去,只是被封印在另一個孤立的結界裏了。”

“那你為何……”

“我不想欠他的。”折疏倔強的抿唇,“我不想欠他的。感覺好像只要欠了一絲一毫,以後就很難在他面前理直氣壯了。他是我的師傅,對待我,也總是尊長的口吻,當我是小孩子。他是洪荒最初的神仙,與他相比,我的确是個小孩子。可正因如此,才更加的不甘心。唯有站在對等的位置,才敢繼續喜歡他,才敢對他有非分之想,才敢對他圖謀不軌。我想陪在他身邊,不是以徒弟或者別的身份,而是‘唯一’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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