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下了一夜的棋,辰時,暗雲去青蕪苑伺候大公子起身,卻撲了個空,尋到竹屋來,發現大公子和昨日才來相府的美貌女子正坐在床沿下棋,兩人皆褪去了外衫,腿上鋪着棉被,上身只着一件中衣,情狀相當暧昧,當即愣在了門口。
恰逢燕丞相并一衆家眷領着當朝帝皇來後花園散步,看到她杵在門口神情尴尬,進也不是,退也不是。燕紅妝好奇地走過來:“你杵在這裏做什麽呢?不是叫你伺候大哥起床麽?”
暗雲吓得一跳,連忙轉過身,伸手擋住大門:“沒、沒事。”
“沒事你攔什麽?難不成大哥昨夜又跑到這裏睹畫思人了?”燕紅妝硬是扒開她的手闖進去。
折疏在幽冥司長大,對凡世倫理規矩并不熟悉,後來雖在玉虛宮待了幾百年,但玉虛宮規矩松散,幾乎毫無顧忌,是以她并未意識到此刻她與燕浮黎的行為有任何不妥帖之處。
折疏特別怕冷,竹屋避風效用又不好,昨夜燕浮黎與她下着棋,她越來越冷,便一步一步的挪到了床榻上。燕浮黎為了遷就她,索性也把雙腳縮在了被褥裏取暖。哪知這一幕在世俗觀念裏卻很不妙,非常不妙。
随後趕過來的燕夫人臉色難堪至極,但當着帝皇的面又不好發作,只得端出當家主母的威嚴來,壓低聲音道:“光天化日之下,你二人衣冠不整,成何體統!還不趕快整理整理,暖雪公主約你巳時于長安茶樓相見,你是忘了麽!”
暖雪公主是帝皇最寵愛的小女兒,素有帝都第一美女之稱,受萬千風流公子青睐。只是這暖雪公主也不知是看上燕浮黎哪一點了,偏生對這位冷公子傾了心,壓根就不把別家男子放在眼裏。帝皇雖有意為她指婚,但得知對方竟是那個生性孤僻的燕浮黎,心下也不太情願。
丞相雖認定燕浮黎便是他15年前失散的親生兒子,可他終究在外流落15年,修養和才華皆不及帝都衆多佳公子,且他的真實身份還有待商榷。帝皇既不好撮合,亦不好阻攔,只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端看事情發展如何。若三個月後,燕浮黎能在科舉考試中摘得狀元桂冠,那時再做決定不遲。
原來今日浮黎與暖雪有約,難怪他昨晚說不能陪她去逛市集。燕浮黎起身,把折疏捂嚴實了,才不慌不忙的穿上自己的外袍,看也沒看燕夫人一眼,略有譏诮的道:“娘親不是不想我與暖雪來往的麽?怎麽現下又這般積極了?”
燕夫人臉色頓時一沉:“放肆!你一日是丞相的兒子,我便是你的娘親。暖雪公主你不想見也得見,得罪了帝皇,丞相府都要受你的牽累。”
“是麽。那孩兒倒是得去見一見了。”浮黎輕佻的轉頭對縮在床頭抱着被褥取暖的小徒弟說,“一起去罷,不是要買很多東西麽。”
“我覺得你應該對燕夫人禮貌一點,她看起來是很挑剔的人,你越對她不好,她就越會挑你的刺,如果你服軟了,興許她明早還會煮一碗燕窩蓮子粥給你送到屋子去。”折疏穿着單薄的衣裙,冷得快把腦袋縮回脖子裏去了,卻還是很有孝心的規勸浮黎。
燕浮黎在一間裁縫店前停下腳步:“你只有身上這一間裙子罷,這裏的裁縫師傅手藝不錯。”
折疏倒退三步,轉身,皺眉看着裁縫店:“我為什麽要買衣服?随便撿幾多漂亮的雲彩裁剪裁剪不就好了。”
“嗯?”
“啊!”折疏忽然反應過來,手足無措的解釋道,“不,我的意思是……呃,這家裁縫店委實很不錯,你瞧瞧那架子上挂着的裙子多像雲彩啊,漂亮極了。”
“你喜歡就好。”
折疏幹笑幾聲。
買好衣服,差不多就到巳時一刻了,好在長安茶樓不遠,折疏用燕浮黎的零錢買了兩串糖葫蘆,一路走一路吃,燕浮黎怕她把糖漬沾到他身上,與她保持一丈遠的距離,折疏一貫的厚顏無恥,絲毫不把他的嫌棄放在心上。
長安茶樓意外地客滿為患,財大氣粗的暖雪公主竟然沒有包場清人,折疏覺得這很不合邏輯。燕浮黎說暖雪公主與別的王孫貴胄不同,是個低調內斂的人,言語裏幾多贊賞。折疏想起暖雪曾經是怎麽變着法爾撺掇绛宵挖她的心髒的,心裏很不痛快。
進茶樓前折疏好不容易把兩根糖葫蘆都吃完,燕浮黎下一刻便把手裏裝衣服的大包裹塞到她懷裏。
折疏苦逼的道:“你拿着不行麽?”都說吳國民風良善,男子大多有氣度有風度,端得體貼細心,燕浮黎此舉卻是個什麽想法?
手上沾到了灰塵,燕浮黎往她裙子上擦了擦,漫不經心地道:“樓下座滿了,我們去上面罷。”
折疏看看自己的裙子,又看看他的背影,繼而仰天一聲長嘆。
司命星君,你是否弄錯了浮黎師傅的命格簿子?這個人不可能是浮黎師傅的吧?
折疏抱着一個大包裹,看不清前面,磕磕碰碰的到二樓時,一時之間竟沒有找到燕浮黎,她無奈的跟掌櫃的打聽:“剛才有個穿墨綠色衣裳的公子上來,他去哪間包廂了?”
掌櫃的在帝都開了半輩子的茶樓,對帝君有身份有地位的人都略知一二,自然曉得她說的人是誰,可是對折疏卻不熟悉,猶豫着不願告訴她。折疏沒有耐心卻裝作頗有耐心地模樣等他的回答。
掌櫃的也不甘示弱,頑強地堅守他的職業素養。
大約是見她許久沒有跟過來,廂房的簾子被拉開,燕浮黎好整以暇的望着她:“你在那磨蹭什麽,還不快進來。”
他故意的!他絕對是故意的!
折疏憋屈的蹭過去,正要從簾子下鑽進去,浮黎忽然手一松,串珠簾子嗒得落下來,打到她的臉,細微的疼。
裏面傳出女人嬌俏的笑聲:“燕公子這是帶了誰來呀?”
折疏一只手支住包裹,一只手掀開簾子,巨大的包裹後露出半張臉:“好久不見,暖雪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