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女子擅自推開屋門走進去,簡陋的竹屋裏一位白衣公子屈膝坐在角落盯着牆壁上的一幅畫像,一只胳膊搭在屈起的膝頭,右手撐腮,微微歪着頭。聽到開門聲,轉過頭來看着她:“誰讓你進來的?出去!”語氣煞是惡劣。
紅衣女子卻不以為杵,笑眯眯地在他身邊坐下:“一年沒見了,您就這麽不歡迎我,師傅?”
燕浮黎皺起眉頭:“誰是你師傅?”
“當然是你,難道這兒還有別人不成。”紅衣女子似乎非常愉悅,他的冷淡一點都沒影響到她。她從袖袋裏掏出一塊玉佩放在他手裏,“忘了嗎?你一年前到空桑行游,救了無家可歸的我,還收了我做徒弟。那時你因有急事要去鄰國一趟,便将我寄養在一個農夫家裏,還送了我一塊玉佩,說是若有一天我下山,可來丞相府尋你。前些日子大雨磅礴,泥石流砸死了養我的農夫,我只好來帝都投奔于你。”
燕浮黎思量片刻道:“你是阿疏?”
“對,就是我,折疏,你可算想起來了,浮黎師傅。”她指着畫像道,“這是你臨行前我畫了送你的,師傅很喜歡?”
念在折疏一介二八芳華的年輕姑娘流落在外的确很不安全,燕浮黎便讓她留下來,暫且住在竹屋裏。是夜,折疏在竹屋裏燒了一爐子的辟寒香,袅袅青煙盤旋升往九重天。折疏一邊盛了一銅盆的清水洗臉,一邊往香爐裏添辟寒香。
不一會兒,銅盆裏便現出一張九尾白虎的臉,白虎眨巴眨巴眼珠子道:“浮黎帝君相信你了?”
“司命星君把绛宵這一世的命格子寫得也太多舛了,他現在大抵是誰也不信,好在我借了畫中人的長相,他雖心存疑慮,卻也不會立馬趕我出去。”折疏對着銅鏡梳理長發,素白的手指握着一撮潑墨般的黑發,一時之間竟有些恍惚,“陸吾,這是最後的機會了,如果最終我還是輸了……。”
白虎金色的眼眸緊緊地盯着她:“你會輸嗎?”
折疏愣了愣,然後莞爾一笑:“怎麽可能。”
一年前,浮黎帝君與折疏同時失蹤。翌日司命星君前來玉虛宮拜谒戰姬五十弦,道是輪回石上多了折疏的名字。
輪回石是記載進入輪回之人姓名的石碑,折疏作為堂堂一位上神,何來的輪回之說?勿怪司命星君一副心焦欲死的模樣。
天界掌管仙籍的人除了司命星君,便是那退居玉清聖境的浮黎帝君。五十弦思索一番,覺得此事大約只有浮黎帝君做得出來。浮黎帝君難道是被移混術弄壞了腦子?怎得把折疏往輪回道裏放?
五十弦曾經說過:折疏眼角那朵曼珠沙華,是福還是禍,端看九疑是個如何想法。
直到後來才真正曉得魔君九疑的遠慮不可及。浮黎帝君的深謀卻更是遙不可及。
十數萬年前幽冥司的曼珠沙華遭受滅頂之災時,魔君九疑手上卻留了一株,并于七百多年前種于折疏的混魄中。九疑此舉相當于控制了折疏的靈混,他要她生,她便生;要她死,她便死。是以五十弦才說了那麽一番話。
放眼六合八荒,能與魔君九疑對抗的不過寥寥數人。五十弦不是沒想過要取出那朵妖花,然而東皇太一卻道那株妖乃是折疏的“根”,若把這條“根”鏟除了,折疏必死無疑。五十弦縱然心中憤憤,卻也無計可施。
衆人卻都忽略了一個人——浮黎帝君。
浮黎帝君何許人也?主宰天界之祖。無量劫難來臨之時,皆是通過他的手渡化的。區區一個空桑小帝姬的命格他若想改,有誰能攔得了他麽?
浮黎帝君自然一眼便看出那株妖花的來歷,只是他不聲張。
為了改變折疏的命格,他步步為營。
在折疏一把擎蒼劍劈開赤炎之魇的時候,那朵妖花便發生了變化,折疏想必也注意到曼珠沙華的顏色變淺了,只是她沒有放在心上。魔君九疑定然是知曉的,所以才将她一并帶入魔界,讓她住進前任魔君為傾薇公主創造的無色|欲界,徹底與神妖兩界隔離。
只是魔君九疑也沒有料到衾夜會讓折疏飲下孟婆湯,并引導她離開無色|欲界。
他更沒有料到折疏竟然懂得移混之法,将自己的一半混魄移居到浮黎帝君身上。
折疏的虛弱不單是缺了鲛珠且中了孟婆湯之毒的原因,而是“根”被移走了一半,是以知曉內情的藥師如來才帶她回東方淨琉璃世界泡藥泉,藥泉裏添加了特殊的熏香,有固混之效。
當初浮黎帝君去赤炎之魇修葺折疏毀壞的結界,擎蒼劍穿胸而過的情景只是個假象,為得就是誘使折疏使出移混術,将她的“根”引到自己的身上來,以完成“輪回重生”的計劃。
五十弦有一點推測得沒錯,九疑殺了绛宵,并借她的命格活到19歲并非是偶然。15萬年前九疑為尋衾夜與閻王做了一場交易,在幽冥司待了兩千多年,混魄大是受損,非得借凡人的身體把混魄養回來不可。而意欲向折疏報恩的凡人绛宵正是最好的容器。
浮黎帝君知道,若想拯救折疏,必先将妖花曼珠沙華取出,可一旦失去“根”,折疏又該如何?
答案就在孟婆湯。
凡人死後進入下一個輪回之前,需得飲下孟婆湯,忘記前世的種種。鮮少有人知道,孟婆湯不是讓人失憶的藥,而是徹底消除那個人存在過的痕跡,使時間回到他誕生之前。
孟婆湯雖然使折疏逐漸忘記了過去的事情,可是它也在消除曼珠沙華對她的影響,直到“根”的存在被完全消除時,折疏便會“死亡”。
移混術後浮黎帝君亦會陷入昏迷,三天後才會醒來。所以他必須事先把事情安排妥當,甚至讓瑤姬在他蘇醒之前約折疏在空桑相見。
稍微出了差錯,後果不堪設想。
好在折疏雖心存疑慮,卻還是去了空桑。風祁宮的伏羲水鏡直接與輪回道相通,可節約不少時間。孟婆湯将妖花曼珠沙華的存在完全消除的那刻,她昏倒在他懷裏,呼吸瞬間停止。浮黎帝君通過伏羲水鏡到達輪回道。
輪回道裏煞氣極重,折疏失了鲛珠,又中了孟婆湯的毒,定然經受不住,浮黎帝君便抱着她一同跳了下去。
這一跳便是一世輪回。
據司命星君所言,凡人绛宵的壽命本應在18歲時結束。可是念及绛宵與浮黎帝君長相極似,是個以以假亂真的好機會。遂把绛宵的命格簿子仔細翻了一回,發現绛宵在5歲那年被人販子拐走,途徑空桑時,人販子趕得馬車落水,被路過的折疏帝姬順手搭了一命。
司命星君握着一支狼毫筆修修補補,将這件事好生潤色一番,變成绛宵19歲出門行游至空桑腳下,救了折疏一命的戲碼。算是補足了折疏的出處。
司命星君在改簿子前曾與浮黎帝君謹慎求證是否可行,浮黎帝君掂了一掂,只把名字給換了。
司命星君起初很憂慮,琢磨着若是用本名,很容易被神界發現,可又一思量,反正帝君與帝姬轉生時是要把法力封印的,神界無從追蹤,應不至于被發現。于是便那麽定了。
然,百密必有一疏。
跳進輪回道裏時也不知是出了什麽差錯,折疏竟還留着前世的記憶,唯獨浮黎帝君忘了。
陸吾神君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哀哀感嘆這姑娘咋就這麽倒黴,連投個胎都比別人多些波折。
折疏倒不甚在意:“這樣也好,不會被別人搶了去。”
陸吾神君茫然:“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