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淩晨天光漸亮,薄薄的晨霧籠着整個虹山草場,遠處有只山鹡鸰“格叽格叽”地呼喚同伴。
“男人?我沒見過當年關于白夢緋聞的報道,” 盛繁掀開面膜,揉成團一把投入紙簍,皮膚水潤光潔,“梁小姐,你這面膜還挺好用。”
“我代言的産品,廠家寄了一箱,喏——鞋櫃旁邊那個箱子,喜歡你就拿走。”
“那我就不客氣了。”
“這是重點麽?!” 習昕像是只靜電炸毛的薩摩耶,“那男人是誰?是他害死我姐的麽?”
梁兮然手邊的酒瓶只剩個底兒,臉頰仿佛刷了蜜桃色腮粉,“你小子武俠小說看多了吧?動不動就要報仇,” 鬓間的一绺碎發落到酒杯裏,她不在意地晃了晃頭,“不想知道你姐真正經歷了什麽?”
習昕輕咬下唇,一副吃癟又嘴硬到底的樣子。
“我們都特別想知道白夢小姐的過去,”林曉用手肘推了推盛繁那家夥。
“嗯,想知道。”
那男人,不是好人。他是虹城賭場五當家,是專門負責催債、逼人賣房、送人歸西的狠角色。
他和白夢相遇的那天,他家賭場老大突發車禍去世,三、四當家聯合推舉二當家作掌事人,他中了埋伏,身邊的兄弟也都受了重傷。
他奪了輛摩托車沖出包圍圈,為了隐瞞形跡,半路棄車,又徒步走了數公裏,最後倒在一小巷子裏。
那時白夢接了部民國戲——《灰色房間》,講的是愛聽戲的大老粗軍閥,強制占有留洋歸來的銀行大小姐。照例,她每晚下樓散步聽京劇“穆桂英挂帥”磨耳朵。
就這樣,在拐角陰影處,她發現血泊裏的男人。
原本,她不打算趟這渾水,畢竟自己的境遇很難,還遭人勒索,可耳機裏循環播放的“想當年桃花馬上威風凜凜,敵血飛濺石榴裙”的唱詞,她好似穆桂英上身,突然就英雄主義地決定救人。
這兩人,就這樣生活在一起。白夢給他上藥,他教白夢唱戲。
男人的傷養好後,突然有一天,就像一滴水蒸發了。
後來才知道,他那是蟄伏後的絕地反擊。他策反四當家,清理門戶,當上了賭場老大。他也順手擺了富麗夜總會老大一道,送他進局子,牢飯十年打底。
可是當他處理好一切,準備回到筒子樓接白夢時,卻收到她跳樓自殺的消息。
“所以,那個男人辜負了我姐?” 習昕瞳孔放大,右手攥成一個拳頭,“他是誰?”
梁兮然未作聲,又俯身從茶幾抽屜取了瓶酒,正晃晃悠悠轉動開瓶器。
消防員林曉決定上前救火,“別急,我猜大家都稱呼他為全哥。”
梁兮然瞟了她一眼,有些訝異。
習昕眼裏的火苗未熄,嘴比大腦更快,“梁兮然的未婚夫也叫全哥,這麽巧?” 咯噔一下,他下颌骨下移,張着嘴,好像明白了什麽, “所以,你是為了報複我姐,特意在她死後搶她男友?”
“噗”得一聲,橡木塞被拔出,暗紅色液體緩緩流入玻璃杯,“按照常理,确實是這樣,” 她仰頭悶了一杯,喝得有點急,止不住地咳嗽,氣管裏像是吸入一整包跳跳糖,咳得胸腔一突一突,眼眶也咳紅了。
“有些事情爛在心裏八年了,讓它曬曬太陽吧,” 她的聲音粘膩,喉頭發緊。
那個男人的确是成全,他是真愛白夢;而我偷偷喜歡過全哥。
白夢要躲狗仔,成全要避仇家,所以我常常給他們帶米面糧油,時不時搬兩三箱啤酒上樓,我們三人有過一段很簡單又很快樂的日子。
不過,白夢只把他當作萍水相逢的朋友,所以成全莫名失蹤,白夢也只是笑笑,沒當回事,知道他的野心必不止于這間屋子。
白夢是個苦孩子,從小全家都緊着得了重病的弟弟,她是懂事的姐姐;在富麗,客人大多開着不懷好意的玩笑,她是誘人的獵物。
我們倆在富麗的泥沼裏,互相支撐,不讓對方深陷。
她答應出演《一無所有》,也是因為我聽信煤老板的花言巧語,傻乎乎跑去拍戲,她才決定趟進娛樂圈,和我作伴。
那煤老板除了喝酒吹牛,什麽也不管,投資的電影也都是限制級的,他給我找了幾個露胸的小角色演。
跟他一拍兩散後,我的處境很難。我不想淋三天雨,拍的戲被人一剪沒;不想天沒亮就起床化妝,天黑妝都花了,還沒輪到我。
我想紅,金大腿看中了我。
漢森,當時是虹城電影節評委會榮譽成員,我還以為自己撞大運了。作為制片人,他做出過不少高票房電影,手裏還捧出過兩個大花旦。
主動向他投懷送抱的有男有女,多如辣鍋裏的浮末。我們拍拖一個月,他就許諾要給我量身定制一部電影,籌備的班底也是華語最頂尖。
所以,當白夢聽知情人說,漢森是個玩得很兇的人渣,她勸我分手,我沒當真,甚至卑鄙地以為她是嫉妒我,嫉妒我的資源飛升。
她就以自己為餌,讓他轉移目标。我當時氣瘋了,根本聽不進她的解釋,直接和公司開了那個新聞發布會,公開斷絕和她的朋友關系。
她當時一定難過極了,我沒有托住她,竟然還把她往外狠狠推了一把。
是我的錯。
梁兮然像是卸下了粘連血肉的自尊面具,抽噎着,泣不成聲。
門旁的習昕也沉默了,他就是那個抽完血哭鬧的任性小孩,他姐會把攢着買輔導書的錢換牛奶巧克力哄他;餐桌上的雞湯,姐姐也會把兩只雞腿都夾給他補身體,說自己最喜歡吃雞翅膀。
一時間,整個大套間寂寂無聲。
林曉能感受到,這是委托人梁小姐第一次敞開心扉說過去的事,沒有刻意的隐瞞或修飾,但總有哪裏遺漏了什麽。
左手邊,一個拳頭的距離,她與盛繁四目相對,他似乎也有些困惑。
只見他從兜裏掏出金絲框眼鏡,架在高挺的鼻梁上,這是他腦海裏偵探應有的造型。
“不好意思打斷一下你的情緒,既然那時你公開宣布與白夢斷絕朋友關系,為何後來又找到吳銘,創立資助白血病的‘好夢成真’基金會?”
林曉感嘆,剛還白拿了人家一箱面膜,現在也是真無情打斷。不過,這問題也是她想問又不敢問的。
梁兮然挑着眉,眼眶充血,眼皮發腫,呆呆的問:“誰是吳銘?”
林曉充當漢譯漢翻譯器,“吳銘人稱Key哥,” 這姐心是真大,八年了,基金會理事長的真名都沒了解過。
“他就是白夢對門的鄰居,當年是他發現白夢在頂樓跳樓身亡,報的警。”
“哦?” 林曉和盛繁異口同聲道,這麽巧。
梁兮然連抽幾張紙巾,擦完眼淚,擤鼻涕,“白夢身邊沒有親人,也是他通知的我處理後事。我看他做事認真,就讓他負責葬禮,後來也是他提議為白夢弟弟設立慈善基金會。”
看來他參與的可不少,盛繁推了推鼻托,才問:“他怎麽會知道白夢有個白血病的弟弟?”
林曉追加一句:“白小姐會和朋友分享自己的家庭情況麽?”
林曉雖沒見過白夢,卻能想象她的性格,父親好賭、母親一心為弟弟治病發愁,自己被迫在夜總會工作,看慣了人們撒謊、醉酒的醜态,一夜成名後怎麽會輕易剖開自己的過去?
梁兮然撥了撥額前的劉海,理智漸漸回籠,“白夢是個心思很重的人,很難相信別人。我也是在富麗火災後,才和她交的心。”
她起身倒了杯溫開水,似乎在回憶裏翻找被忽略的細節,“我在白夢家借住時,跟她下樓扔垃圾總會遇到對門的Key哥,現在想想,可能不是巧合。”
“他是範氏電子的二公子,後來範家垮了,他留學回國後在地下賭場混了兩年,後來就搖身一變成為基金會理事長。”
梁兮然恍然,“難怪,我記得白夢收留成全的那段時間,對門好像就沒開過,估計是欠賭場錢,見成全害怕。”
“Key哥手裏應該有白夢的日記本或別的資料,所以才會趁亂利用你的愧疚為白真設立基金會。”盛繁一只手搭着沙發靠背,另只手推了推林曉,示意輪到她發言。
“在Key哥辦公室,我發現他在賭城澳嶺有好多張觀光照片,希望梁小姐能重視‘好夢成真’基金會的財務狀況。”
門旁的習昕手機鈴聲大作,羅飛哥先前發了十幾條微信轟炸,催促小祖宗去化妝,今日拍攝單上他是第一場戲,要是遲到,被有心人放大宣傳——偶像演員不守藝德,那就糟了!
林曉識趣地跟着習昕出門,盛繁關門前還不忘扛走整箱面膜。
落地窗前,梁兮然手裏還握着那杯水,手心涼涼的。
影視城張阿姨早點鋪,靠窗的位置,一碗白玉色豆漿冒着熱氣,旁邊的棕色碟子裏有根香酥油條,和四個大肉包。
對面的盛繁吹了吹,仰頭喝下半碗閑豆漿,“這大夜戲加上走心長談,我的身體都要透支了。”
“Key哥太可疑了,我們得抓緊時間調查清楚!” 林曉用勺子在碗裏順時針劃圈。
盛繁又是一個仰頭,碗底只剩幾縷飄浮的紫菜,“我負責調查八年前Key哥的事。”
“嗯,波波頭說她外婆留給她不少遺産,她跟秦瀾舟套話成功,約了今天下午和Key哥見面談投資,咱們得好好計劃一番。”
“哦?她辦案熱情這麽高,不如先讓她加入偵探社吧,申請報銷怪麻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