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3 章 章

第 73 章

陸氏祠堂對街路邊,停着一排黑色轎車,交警上前貼了一溜違停罰單,車裏的人都不以為意。

隊首頭車,滕依雲在後座翹着二郎腿,降噪耳機裏是連綿的潮水拍岸聲。他在漢氏地産籌謀多年,沒料到今日還有傻子替他沖開陸家祠堂大門。

“張秘書,讓我們的人趁亂進去,綁到陸亭正就撤退。”

“是。”

————

地下室長條石桌上,叫小離的男人在算數簿上做題,長年不見陽光,他的皮膚白得像是手術室裏的無影燈。

這男人和林曉年紀相仿,100以內的加減乘除,20題錯了大半,本以為只是他天真爛漫,現在看來是智力有損。

“小姐姐,我做的對麽?”男人對自己的年齡認知似乎也停留在兒童。

“對,小離好厲害!”林曉語調上揚,閉眼就是誇,接着在簿子上寫下“?-?=2”,“姐姐給你出一道難題,考考你~”

男人看不懂題目,着急地捶自己的腦袋,“小離不會,小離太笨,做不了陸家的兒子!”

拉過他的手,林曉撫着他的背,誘惑道:“你亭正姐頭疼病犯,快死了,馬上輪到小離上去當家!”

還別說,真有用,男人立馬收起挂臉相,眸子亮晶晶,“太好啦!”

林曉重新指着那道題,“以前,這屋子裏有多少個小朋友?最後只剩下你和滕依雲。”

男人歪着頭,掰着手指頭數數,“6、7、8!是8個~” 他拿起鉛筆,石墨筆芯重重擦過紙面,歪扭地在第一個問號後寫下8。

“小離比亭正姐算得還快!”捧一踩一式鼓勵,林曉張口就來。

男人下巴上擡,左手拍石桌,迫不及待想繼續做題。

林曉循循善誘道:“原來屋子有8個小朋友,後來這裏發生了什麽,只剩下2個?”

男人咬着筆頭,眼神不安地在屋子來回掃視。

“小離慢慢想,其他小朋友是怎麽消失的?”

男人捂着腦袋躲進被子,應該是某種連回憶他都覺恐怖的經歷。

沿着石頭地面,鉛筆滾落,林曉彎腰側身,在床頭櫃後摸着撿筆。

不對勁,指腹觸到明顯劃痕,似乎不是偶然的。林曉費力推櫃子,想蹲下檢查。

頭頂響起開鎖聲,木樓梯上的腳步多且淩亂。

“林曉——”這一嗓,在多個石屋形成回聲,好似遼廣山谷的呼喊。

“在呢~” 被人惦記的感覺,在林曉心裏湧起一陣暖意。

下一秒,盛繁一把将她緊緊摟住,好像要排空彼此胸腔的氧氣,在她耳邊故意用氣泡音說:“你身上很臭。”

“你——”

“不過幸好,你沒事。”

四當家應天齊上手拆除兩人的擁抱,“等一下——你倆注意保持距離!” 拇指粗的金項鏈在他脖子上左右搖晃,“她是我朗哥的女人,我才帶着兄弟夥來救這死丫頭。”

雖然和徐朗無關,林曉還是向後退了一步。餘光瞥見床上的拱起塌縮,小離消失了!

他可是關鍵人證,林曉語氣着急:“快——找一個男人,二十多歲,面色發白,身型瘦長,智力像孩童。”

地下室蜿蜒曲折,應天齊的手下迅速散開,分頭尋找。

不久,有手下報告,“男的找着了—— 就是還多了個老太婆! ”

循着聲音,衆人聚在轉角的一個石屋門口,不敢妄動,只見三姑手持匕首,刀尖對準牆角的小離,“你們都給我上樓,立刻!”

“四哥——咱又不是條子,怕她個死老太婆做啥!”手下墊腳,躍躍欲試。

應天齊一腳,踹在剛才手下的屁股上,“她要是把人弄死,咱們也一身腥,傑出企業家全哥又要扒老子的皮!”

老大成全的名字,自帶威懾,應天齊的兄弟紛紛撤退,狹小的過道擁擠得像是淤堵的血管。

慌亂中,林曉的手腕被人抓住,力道不算重,在衆多後腦勺間,順着抓握她的手臂,看到盛繁。

他的唇語是“悄悄留下,有古怪”;好巧,她也這麽想。兩人躲在地下室另一端的盡頭,

頭頂樓梯落滿各式節拍的鼓點,人散曲盡,整個地下室安靜地有些詭異。

“好像是柴油的味道?”盛繁在她耳邊輕聲說,像貓咪胡須的刮擦,熱熱癢癢的。

“不好!”等他倆沖到轉角的石屋,整個房間都在燃燒,火舌兇狠,藍綠色火焰灼人。

只見火圈中心,三姑一手箍住小離,神情平靜;她懷裏的男人無聲哭泣,白皙的肌膚被燙得發紅。

“小離,我們來救你!” 林曉快步尋來床單,打濕後,準備披自己身上。

盛繁一把将濕床單搶去,“我來!你拖不動他。”

只見盛繁猛地紮進火圈,将昏迷在地的男人扛在肩,頭頂濕床單水分蒸發殆盡,隐隐有燃起之勢。

林曉将被裏棉絮扯掉,浸滿冷水,向他奮力抛擲一面濕被單,“接着——”

盛繁一個跨步彎腰,濕被單落在頭上,他捂住口鼻,穿越火圈,把小離救了出來。

兩人沒有猶豫,也沒有言語交流,林曉給盛繁蓋上滴水的床單,他又進去救出倒地的三姑。

林曉俯身查看地上的小離,他已沒了呼吸;擡頭發現盛繁的肩頭滿是血。

是三姑!在大火裏刺穿他心髒,林曉為這個男人感到悲傷。

十八年來,他心智不全,被困地下,見不得陽光。繼承陸家的生存信念,也只是笑話一句。生命最後時刻,他還被人當作雜草,只為除根。

————

陸氏祠堂對街路邊,黑色頭車後座,陸亭正盡管雙手被縛于身後,說話卻十分嚣張,“你就是漢明山養的那條狗?”

“婷婷姐,別以為放火燒死地下室的小離,過去的罪孽就可以化為灰燼,” 滕依雲不以為意,這些年,人前背後他聽到的侮辱,比這難聽得多。

陸亭正破防,臉色僵硬,粉底結塊,“你是當年從下水道逃走的小雲?!”

“是我,婷婷姐您別慌,我打算和你做個交易。”

————

祠堂外,紅藍色警燈閃爍,“滴嗚——滴嗚——”消防車警報聲穿破深夜。

警車還沒停穩,徐朗拉開車門,跳了下去,以百米沖刺的速度朝人群聚集處奔,看到林曉搭靠着盛繁從地下上來,惴惴的心才落下。

“虹城新聞快報——市中心陸家祠堂發生火災,現場已有2人死亡,2人受輕傷。起火原因目前還在調查中,” 攝影師移動鏡頭,焦點從冒黑煙的地下室入口,敏銳地轉移到“虹城吳彥祖”徐朗身上。

“林曉、盛繁,你二人先坐警車回局裏,說明當時現場情況,” 剛才,刑隊聽見陸家掌事人給副局打電話,他預感不太好。

“好。刑隊,查地下室的壁刻。”

————

審訊室二進宮,這可不是對待普通證人的方式。林曉累極,弓背趴在小桌板上,胸前隔着冰涼的手铐。

“林曉,你涉嫌非法侵入他人住宅,威脅公民人身安全;故意引起火災,危害公共安全;還有故意殺人罪,”大徐面無表情地念着筆錄單上的文字,“你好好交代。”

審訊室白光晃眼,林曉費力坐直身子,眯起眼,“陸家祠堂的土地性質,是公共服務用地,公做私用是非法占地,不受法律保護,我自然算不上非法侵入。”

幸好,盛繁料到陸亭正有後招,聽到警笛時就和林曉對了臺詞。

大徐低頭“噠噠噠”地敲擊鍵盤:非法侵入他人住宅罪名,不實。

“第二,你們只要查驗着火點現場,就會發現引燃的柴油,是從着火點裏側向外圈潑灑,很明顯是有人放火自焚,目的是銷毀人證物證。”

“故意殺人,更是張口就來!女死者三姑原本想拉着男死者自焚,兩名死者口鼻處應該吸入了很多煙灰,但她見盛繁準備沖入火裏救人,便先用匕首刺穿小離左胸,再自盡。”

“簡單的血液形狀分析,就能驗證我說的是真:盛繁救人時肩膀沾了浸染狀血跡,而女死者即兇手,身上一定有均勻圓點分布的噴濺狀血跡。”

大徐欣賞地點頭,鍵盤聲停,“啪”地筆記本合上,“你說的,我們警方會在現場一一查驗,林曉的筆錄結束。”

他将桌上的攝影機關閉,從褲兜裏掏出一瓶汽水,放在林曉面前。“喝水麽?給你解開手铐。”

————

15度恒溫私人泳池,銀白色月光從頂樓玻璃潛入,搖晃一池藍綠。

今晚下水前,醫院還傳來了好消息,重症病房的漢明山因救治無效,宣告死亡。

“這老頭挺會找死,” 滕依雲原地站立,拉伸肩頸,“免得髒了我手。”

泳池岸邊專屬工位上,張秘書忙着審核漢氏集團股權重組協議,“董事長20%,陸亭正25%,加上先前收購6%的股份,恭喜老大,真正掌管漢氏地産。”

喜上加喜,腎上腺素激增,照理他應該心率更快才是。可來來回回游了三十圈,他只覺肌肉酸痛,渾身卻仍冰涼,牙齒打顫,腰間好似有雙手摁着他往下沉。

“小雲—— ”水底冒出一個聲音,如水母般迅疾鼓起,在他耳邊求救,“小雲,好疼——”

盡管閉着眼,他似乎又見到記憶裏巨獸的黑影,爪牙伸向爛漫的小羊。

滕依雲緊閉雙眼,捂住耳朵,身體翻滾下沉,一串串泡沫浮起。

“老大——” 岸邊工位的張秘書躍進泳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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