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夏日正午的三昧山盎然綠意,“小湧泉寺”後園東側是齋堂,炊煙袅袅,像是指間夾的香煙。
一出偏殿大門,齋飯香氣撲面,林曉用力嗅了嗅,不禁暗笑:吃素是不可能的,紅燒豬蹄配烤羊肉,确是下飯。
林曉和盛繁走出寶殿,在寺廟牌匾下,分別領回了自己的手機和手機遺骸。
眼前是一排八個面無表情的黑衣墨鏡大哥,手裏握着四分五裂的諾基亞老年機,盛繁也不敢有怨言。
在全哥”貼心“的安排下,他倆坐上了回城專車——紫檀木運送大貨車。
重型欄板半挂車裏,一根根切割好的圓柱形木材堆放整齊。為了他倆有落腳的位置,跟車師傅直接用電鋸鋸斷木材根部半米,多餘的上好紫檀木往林子随手一扔。
在後挂車如此狹窄的區域裏,她的腳尖幾乎挨着盛繁,盤山公路多急彎,兩人只能拉着手互相為支點,保持平衡。
當貨車下山,上了高速,平穩行駛後,林曉才發現盛繁那家夥腳後跟竟然還抵着那箱奶!
先前是錯怪他了,“勤儉辦公,絕不浪費”的确是他性格底色。這麽近的距離,林曉清楚地看見盛繁兩頰的白色絨毛,還有右眉尾的一顆灰色小痣。
她頭頸微向後,伸長右手,歪頭查看波波頭的信息轟炸:
“林曉姐,就算key哥發現你們進了‘永樂弄’301室,也不會聯想到我吧?”
“姐,key哥約的是‘宏偉’臺球廳,這像是正經談生意的地方麽?”
“你們不會被賭場大佬扣住了吧?”
“需要我報警麽?!!”
林曉立即單手回複信息,以防波波頭那傻丫頭真去麻煩人民警察。不過,這種被人惦記的感覺還不賴。
雖然頭頂是灼灼烈日,耳邊掠過時速100公裏的東風,她丸子頭額前的碎發受不了撩撥,在風裏肆意飛舞,甚至攀到對面男人的耳邊。
風裏還有紫檀木淡淡的油脂氣味,左右兩邊是不斷後撤的綠意,這簡直像一場無厘頭的夏日旅行,是林曉不曾擁有,只在想象中的自由和暢快。
前方轉角處,大貨車一個急剎,站在後面的盛繁由于慣性,上半身繼續向前,眼看着如同偶像劇男主角般,要親吻到對面的女孩。
幸好林曉雙膝一彎,蹲了下去,和盛繁胸口撞個滿懷。
風驟停,尴尬的氣氛驟升,兩人誰也沒開口說話。
貨車司機師卸下後挂車擋板鏈條,與黑衣墨鏡大哥們一樣言簡意赅:“下車。”
就這樣,他倆被司機卸載後,無縫打車,正好在約定時間,到達臺球廳。
“宏偉”臺球廳位于一棟商業寫字樓三樓,剛建成不久,大樓附近配套設施幾乎都沒跟上,只有一家便利店,賣煙酒支撐。
林曉按了電梯上行,率先打破沉默,“既然已經暴露,我們就直接露面和key哥談?帳戶上大宗資金流動,任意一條都足以讓key哥自亂陣腳。”
兩手托着那箱純牛奶,盛繁恹恹欲睡,點頭,“同意。”
電梯裏三面圍着厚木板,防止裝修物料刮損。兩人剛出電梯門,迎面就是“宏偉”臺球廳前臺。
天花板上的煙霧報警裝置,大概被煙灰缸砸啞,牆面有硬物直角邊緣的痕跡,和黑色煙灰。
整個大廈三樓都是臺球廳,大堂裏空無一人,成排的臺球桌像是廣闊的綠色草皮,錯落分布。
“盛繁和他的小師妹,進來吧,直走右拐,” key哥嗓子略帶氣泡音,從大堂四周音響裏出現。
他甚至還挑釁地播放起《運動員進行曲》,全景式地響起“當當德啷當—當嘚—當”,歡迎他倆入場。
看來key 哥早有準備,林曉勉強忍住運動會上昂首闊步的本能,推門進入包間。
“林曉姐~ ” 波波頭,像極了她家柴犬“得福”,從沙發上彈起,憨憨地朝林曉撲來,“key 哥老奸巨猾,猜到我們是好朋友的關系啦。”
順了順波波頭的頭發,林曉安慰道;“沒事。”
“吵死了,把音樂關掉,”盛繁将牛奶箱放在腳下,掏了掏耳朵。
音樂聲戛然而止,金絲框眼鏡的key哥,微笑寒暄,“虹城中學優秀畢業生——盛繁,好久不見。”
“我認識你?” 盛繁從兜裏掏出眼鏡,架在鼻梁,“呦!咱倆眼鏡幾乎一模一樣,你不會一直在偷偷模仿我吧?”
自戀狂是知道如何激怒一個驕傲的人。
key哥上下眼皮緊繃,鼻孔張大,不過他迅速按下憤怒,換上日常戴得嚴絲合縫的和善面具,“純屬巧合~我讀書時确實默默無名,沒得到學霸的關注,也很正常。”
他俯身用三角框固定桌球,“我和你打過野球,你是唯一和我打成3-3平局的人,” key哥漫不經心地在杆頭擦着巧粉,身體向下微蹲,手臂一推杆擊球。
“啪”地一聲,三角形球堆應聲炸裂,紅球直進中袋,其餘三只彩球都平穩靠岸,“第二天,我因為曠課打球被罰跑操場;而你卻在國旗下發表講話。”
盛繁挑了根球杆,“我想起來了,那天上午我剛考完省裏的物理競賽,就想着放松一下,遇到一個非主流,硬要拉着我比臺球。”
随意刮擦了些巧粉,自戀狂主要為了耍帥,“其實,臺球我不擅長,我記得先丢了兩局,計算好角度和力度後,感覺才慢慢上來。”
key哥第二杆有些險,藍色球在洞口左右晃了幾下後,落袋。
球杆橡皮頭抵地,半握半靠,盛繁悠哉地等待着,“臺球也不難,打了6局,規則我那時也弄懂了。要不是飯點到了,拿下最後一局不是難事。”
殺人誅心,自戀狂這是要往key哥左右心房紮針。人家對臺球的愛從少年延續到青年,說不定這整層臺球廳幕後老板就是key哥。
眼眶微縮,key哥右嘴角上提,第三杆力度給的過大,被白球撞到的紅球路線偏離,“盛繁,你還和小時候一樣,愛說大話。”
“我就愛先過個嘴瘾,” 盛繁彎腰俯身,将球杆後拉,微閉右眼瞄準。
不太妙,從林曉的角度,可以看到熬夜體虛的盛繁後擺大臂不穩,出杆速度不夠,白球清擦岸邊的紅球,一個側旋白球攔住紅球,反而白球差點入洞。
“看來優等生長大,還是沒學會臺球,” key 哥将定制的球杆靠在牆邊,倒了杯熱茶,吹開浮在表面的竹葉青,“倒是學會翻牆爬窗,侵犯他人住宅權了。”
自戀狂蹩腳的一杆球,直接澆滅對手與他對弈的興趣,直奔話題。
盛繁也不裝了,邁着虛浮的腳步,坐到林曉左手邊,“哦?key哥日理萬機,房産遍布全國,怎麽會注意到一間老破小?”
“別和我玩反問,現在是你們違法,正式報警前,給你們個解釋的機會,” key 哥轉着手裏的龍泉青瓷杯。
即使包廂牆上鐘面又大又顯,key 哥還是擡手看了眼自己的腕表,“坦誠點,你們查到了什麽,晚上我還有晚宴,不打算陪你們耗,”
“我非常敬佩吳銘先生你勵志的人生故事,”盛繁突覺口渴,拆了盒一路抱着的牛奶,吸管戳破圓孔錫箔紙,舉向key哥致意。
“8年前,白夢死前一天,她的賬戶最後僅剩五萬,悉數轉入當時欠着地下賭場一屁股債的吳先生賬戶。”
“有趣,繼續說,” key哥眉毛上揚,翹起二郎腿。
“白夢葬禮上,他設法取得梁兮然信任,協助創立慈善基金會,短短一年裏,不僅還清債務,還以遠高市場價購入‘永樂巷’301、302室;此後,更是財源滾滾,日進鬥金。”
“看來三昧山的那位替你們查了我的賬戶,”key哥握着龍泉茶壺柄,手腕一擡,茶水如山澗溪流潺潺入杯,“那有如何?成全的手那才叫髒。”
“是麽?要不聽聽我們的發現?” 盛繁順過key哥剛沏的茶,嫌棄地皺眉,“味道一般。”
默契地,林曉打開“好夢成真”基金會官網,“八年來,長達五十頁的受資助名單,将近一半都是假名,和僞造的病例。”
“造謠全憑一張嘴,每年基金會受資助者都會接受有關部門的随機暗訪。”
“2018年,受資助名單做得尤其潦草:白婷、裴希雯、毛小傑、方毅、丁一宇、譚薇、牛長生、劉瑤瑤…… b、p、m、f、d、t、n、l,姓氏分別按照漢語拼音聲母順序,再照着搭配韻母組合而成,這是巧合?”
食指與中指交替“噠噠”敲擊桌面,key哥微擡下巴,示意林曉繼續。
“基金會剛成立兩三年,也只是移花接木,挪用善款,後來吳銘先生胃口和膽子一道被喂大。”
“後來如何?” 波波頭撚起手邊果盤裏的瓜子,盤着腿前排聽戲。
“你記得我們劇組的燈光師王傑,和攝影師陳冰麽?”
“記得呀,劇組老熟人嘛~” 小富婆波波頭積極參與現場互動環節。
“他倆這些年一直跟着梁兮然跑組拍片,實則受吳銘脅迫,行監視梁小姐之實。”
桌前的西瓜子殼,堆成一座小火山,波波頭嘴裏的瓜子仁還沒咽下,便搶答道:“因為key 哥拿住了他們把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