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8 章
老城燒烤店面不大,在店外街上又支了五六張桌子,專做夏天夜宵生意。
這占道經營的違法行為,歸市場監督局管理,刑警隊束手無措,只能各桌先點上100串牛肉串,100串羊肉串,再來兩箱冰可樂。辦案期間,警隊的規矩是滴酒不能沾。
探長馮豫招手,向老板要一瓶常溫的礦泉水,他只負責買單,但高油高鹽的宵夜他不碰。
同桌的林曉替師爹汗顏,喝酒吃肉百無禁忌,三高一個不少;師叔如此自律,難怪現在身型甚至比年輕人還健壯。
诶?不鏽鋼烤盤裏,竟然有烤田螺!拇指甲蓋大小的田螺肉和紅綠辣椒交叉串起,再撒上辣椒粉,簡直是童年美味。自從離家上學後,林曉再也沒嘗過這味道。
探長馮豫用手表正測着自己的今日血壓,聲調也保持平穩,“是徐朗那小子拿來這桌的。”
嘴裏的田螺肉表皮焦脆,一口咬下去汁水在口腔四溢,林曉咽下後,轉身發現徐朗在門店烤架炭火旁,正幫忙得不可開交的老板挖田螺肉。
從小到大,他總是默不作聲地對她好,像是男菩薩轉世,不求回報。徐叔作僞證後,林曉再也沒有踏進他家,還對他說那些絕情傷人的話。
“對喜歡的姑娘,徐朗那小子比犯罪分子嘴巴還難撬,和我年輕時一樣,” 馮豫喝一口水,觀察林曉的反應。
挑了一串烤香菇,林曉搖頭,“師叔誤會了,徐朗對我是愧疚。”
馮豫将桌上的廢簽子歸攏,順手撥進垃圾桶,壓低嗓音,“難怪,半年前全省反黑專項行動,徐朗卧底時和幫派成員聊到當年的連環剁手案,導致身份暴露,間接導致抓捕行動失敗。”
竹簽上的兩顆香菇抖動,林曉內心翻湧,原來這些年不只她一人苦苦搜集“二.二八”案件線索,徐朗他一直在兌現兒時承諾。
“等我長大,我要當厲害的警察,還林叔清白!”
無風夏夜,周圍鬧嚷嚷,在炭火灰煙裏,記憶中的男孩和眼前的男人融成一個身影。
師叔馮豫握着礦泉水瓶,說要找老板續杯,遁了。
徐朗放下烤田螺,轉身要走。
“朗哥,對不起,”林曉喉頭發緊,香菇串的辣椒粉似乎在氣管大冒險,咳得停不下來。
“別說話了,” 徐朗聲音溫柔又不容拒絕,想給林曉順後背的手掌舉起又放下。
兩人什麽也沒再說,這麽多年的隔閡堅冰就在烤串的炭火裏消融,彙成春日溪流。
各桌菜都上得差不多,還剩幾個錫紙烤需要點時間,烤串店老板抽空來室外抽根煙,火機點着煙頭,老板吸一口,吐出煙圈,深深嘆氣。
“老板,我們今晚點得可不少,咋還嘆氣?” 刑隊長為人爽快,嗓音洪亮。
“哎,” 老板指着這條幾十年的虹城老街,“我們一輩子全在這兒,再過半個月整條街就要拆了。”
隔壁桌的刑警老吳家裏有門面,拆遷過幾回,有點經驗,“你們不同意,怎麽能強拆?”
煙絲燃盡,煙頭落地,塑料拖鞋鞋尖将火星碾滅,老板又嘆氣道:“哎,壞就壞在整條街的商鋪都是虹村集體産權,我們只有使用權。”
老板娘給各桌端上錫紙烤扇貝,烤腦花,兩手在圍裙上一抹,“開發商給村委會送了不少禮,聽說還有金條!”
“隔壁桑紙巷拆遷怎麽樣?” 林曉想起躺在醫院的Linda林依依。
這個問題像往旺火炭上潑油,老板娘“叮鈴铛铛”收拾各桌不鏽鋼烤盤,“幹得不是人事!林家本來日子就苦,小兒子被人販子拐走,林家媳婦活不下去死了,只剩林老漢和大女兒。”
“前些日子這狗東西派流氓來強拆,她老父親拿刀亂砍,傷着自個兒大女兒,可憐人吶!幸虧遇見一位熱心記者,聯系上大明星,後來聽說又來個開發商的相好,強拆才叫停。”
林曉用筷子夾了一個烤扇貝,心裏還挺暖,算是做了件好事,自己是那個熱心記者,波波頭就是開發商秦瀾舟的相好。
“下次遇到這種事,記得先報警、再給我打電話,”徐朗低聲在她耳邊說。
什麽也瞞不了他!小時候就能讀懂她,如今配備警校專業知識,簡直是林曉微表情專家。
老板娘端着一疊髒烤盤往廚房走,老板趁媳婦不注意,又點了一根煙,用力吸進肺,接着是熟悉的嘆息,“哎,這還沒完,林老漢每天蹬自行車去醫院照顧女兒。上個禮拜,他被一輛右轉的卡車撞飛,聽說急診直接開刀做手術。”
“沒過兩天,拆遷隊就把林家老房子給推平了,說是拿到林老漢親筆簽名的同意書。”
老板娘捧着一摞餐巾紙從後廚出來,白了丈夫一眼,幹十分鐘活兒,不是蹲坑就是抽煙。
“這同意書,傻子都知道是怎麽來的!”老板識相地将煙頭一扔,接過媳婦手裏的一摞紙巾,每桌發一包。
眼前的活兒暫時都做完了,老板娘把身上的圍裙一脫,開了瓶啤酒,“噸噸”喝了小半瓶,“聽說桑紙巷以後要建成虹城高端購物中心體,咱們這兒的老街以後是什麽藝術裝置廣場。”
“以後我家小寶就不适合在這兒玩了,”老板娘繼續喝酒。
“開發商是秦氏地産?”林曉朝着老板娘方向詢問。這真奇怪,之前波波頭還抱怨秦瀾舟為了得到沈氏注資,娶姐姐不成娶妹妹也罷,只為公司救急。
“是啊,大老板就是之前在電視上唱歌的明星,長得是真俊,心也是真黑!”
“哈哈!” 刑隊長高興地拍老吳大腿,愣是把大家吓住,“全體都有,鑒證科結果出了,已經發到群裏;各回各家休息,大家明天有得忙!”
林曉低頭查看信息:物證“針筒”表面提取出一個有效拇指指紋,在“指紋資料庫”系統裏比對,發現一枚指紋與其相似度99.9%。
李寒,男,58歲,現任職于漢氏地産,1996年因故意傷害致人死亡,獲刑八年,在獄中表現良好,減刑一年,于2002年出獄。
第二日,警局對面的早餐鋪熟面孔不少,大徐左右手各拎着五袋豆漿和大餅油條,作為一支隊早餐補給穿過早高峰馬路,林曉見狀将自帶的保溫桶在肩上橫挎,趕緊上去搭把手。
大徐單眼皮、塌鼻梁、厚嘴唇,但慶幸的是他塊頭一米九,林曉大多時候都看不清他的臉,仰望時只見兩個橢圓形黑洞。
“你瞧——這人八成又是替誰值夜班。”
順着大徐手指方向,在大樓側邊露天洗手池,林曉看到徐朗穿件白色老頭樂背心,彎腰雙手接水,在臉上來回用力抹了幾下,就算完事,水珠沿着下颌線滴落。
“警局糙漢,就是他,”大徐言簡意赅,言語中有贊賞。
糙漢見來人是林曉,立馬轉身溜回值班室。
留下林曉和大徐眼對眼,大徐歪頭不解,“糙漢嬌羞?”
警局一樓大廳時鐘顯示7點50,離正式上班還差10分鐘,一支隊沒出勤的警員除了徐朗都到了自己工位,見着大徐,紛紛撲上來領早餐。
“大家都給我文明點!這兒還有位女士,”刑隊長拉開座椅,向林曉介紹她的位置:“咱們一支隊只剩這一個空位,坐北朝南。”
刑隊長鼻翼下八字法令紋加深,“小林吶,你師兄是演員,估計抽不出什麽空來警局坐班,他要是來了,就和我一個辦公室,将就一下。”
“好的,”林曉乖巧點頭,從前好歹還能給他老人機發短信打電話,現在盛繁算是半失聯狀态。
辦公室門朝外拉開,只見徐朗穿着熨帖的警服,神态清爽,一路來到林曉對面——坐南朝北的位置。
“什麽情況?朗哥竟然大早上刮胡子,”新人刑警小天習慣了徐朗早晨魯濱遜造型。
大徐鼻子一皺,歪頭補充道:“糙漢今早還用了肥皂。”
對面的徐朗低頭翻閱資料,耳朵根泛紅。
刑隊長拍擊雙掌,“馮豫探長今早有單獨任務;八點了,我們準時開會,” 他屁股倚着徐朗桌子,輕擡長滿胡茬的下巴,“昨晚吃完燒烤,你又回局裏加班,有什麽發現?”
徐朗嫌棄地撥開刑隊長的臀部,将桌上一疊厚厚的文件袋,挨個分給每個人。
“昨天小天查了‘好夢成真’基金會秘書Ada的帳戶,我發現每月都有一筆數額不小的錢彙入一個戶頭,這個開戶人名叫柳八茂;巧的是,我處理過一起民事糾紛,柳八茂因尾随、偷拍被打,所以我記得這人。”
“八茂叔?” 林曉幾乎可以确定她也認識這位——師爹的死對頭之一。
徐朗轉身對林曉鼓勵地點頭,“确實,他就是‘無慮’偵探社社長,死者key哥秘書Ada長期花高額咨詢費,就是想調查漢明山身邊的管家李寒。”
“我們昨天剛找到針筒作為證物,一查就有李寒的指紋,今天就有嫌疑人詳細的背景調查,好久沒遇見過這麽省力的案子!”刑隊長陰陽怪氣道,他一屁股差點挨到林曉的桌子,被徐朗搭着肩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