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天下落英》巨幅海報矗在廣場前方，高臺上紅綢四方桌擺滿貢品，一只焦香烤乳豬坐鎮中央，還有各式精美的水果糕點。臺下記者長槍短炮，搶占最佳拍攝機位。
吉時到，炮竹響，劇務張哥全場腳不沾地，照顧打點各路媒體朋友，低頭哈腰一個一個發開機紅包。
演員着古裝造型出場，同全體工作人員一起雙手持香，高舉頭頂作揖，朝東三拜，祈福拍攝平安；朝南三拜，祈福拍攝順利；朝西三拜，祈福開機大吉；朝北三拜，祈福收視爆棚。
祈福上香後，幕後工作人員和配角留在廣場休息，領銜主演們登上高臺準備接受采訪。
貼身婢女的角色自然不用上臺，林曉滿場搜尋劇務。終于，在廣場外燈柱底下找到癱坐的王哥。
他稭稈似的後背拱着，抱怨着無孔不入的代拍，“林小姐，您瞧——他們躲去200米開外的小土坡，簡直像是打游擊。大都來拍咱們男二習昀，人流量可真大，希望劇播得時候也熱熱鬧鬧的。”
林曉心想，果然市場是明智的，粉絲朋友千萬要避雷男一自戀狂盛繁。
王哥看上去很疲憊，也不忘擠出笑容，說有事兒找你王哥。
林曉蹲下身，表示自己第一次進組拍戲，想要張高清的開機祈福照，留做紀念。
她提醒王哥，每一位工作人員都是這戲的一部分，一定要包含全體劇組成員，角落裏少了一個人都不行。
王哥連連點頭，拍着胸脯保證小事一樁，贊嘆林曉的格局。大家都愛明星照，像她這樣關注幕後的人不多。
香鼎裏煙柱袅袅，在陽光下散成粒粒塵埃，化成幻境，由此望去，高臺上的男男女女好似仙人。
記者正在問男二習昀，“作為男團頂流，第一次跨行演戲做了什麽準備？”
“心理準備？和兮然姐姐一起演戲，是我從小的夢想！”他狡黠地吐了吐舌頭，“并不是指她年紀大，而是我剛成年。”九王爺習昀劍眉星目，确實渾身少年英氣。
對面小土坡閃光燈從他開口就沒歇過，林曉轉頭望去，好似白日焰火。
記者接着問女二，“似錦，入行第一次做女二，有什麽感受？”
她接過遞來的話筒，頭上的金累絲珍珠步搖溫柔搖晃：“戲是主角，演員不過都是戲的配角。”
“切，不過是資源置換而已。”林曉轉頭，看到素顏的波波頭伫在旁邊賭氣，并不意外。
臺上記者抛出一個八卦問題：“昨晚Starlet樂隊主唱瀾舟發博，宣傳這部戲。是似錦你的原因麽？”
旁邊的經紀人意欲打斷：“與本戲無關話題…”
“沒事，可以說。瀾舟作為朋友，幫我一個忙而已。”
“她怎麽好意思，瀾舟哥從不替別人宣傳的！”臺下，波波頭氣鼓鼓的臉像是剛上市的水蜜桃。
記者沒有放過這個話題，“據我所知，去年他樂隊發行大爆新專時，也沒發博，和你不只是普通朋友吧？”
“這…”頭上的步搖顯出慌亂，謝似錦轉頭向經紀人求助。
“不好意思，與本戲無關話題，概不回答。”
林曉搶先一步分析：“她既蹭了秦瀾舟的熱度，又保持了單身人設，”她轉頭向波波頭求證，“對麽？”
“果然是資源咖，不算傻，沒被她诓騙！”波波頭眼睛亮亮的。
“謝似錦真可惡！男二習昀是頂流就算了，兮然是女主，開機風頭卻被女二搶走。”原來，前排大團黑影是盤坐的大北，“姐姐臉上不顯，心裏肯定難過。”
林曉不解，湊上前問：“大北哥，你是盛繁的生活助理，他男一的風頭也被搶走了，你不急？”
大北雙手撐地，矯健後移一個身位，“嗐，你看他——不用回答記者無聊的問題，心裏指不定多美。”
林曉擡頭望向高臺上的男人，頭戴掐絲卷草紋束發冠，身着天青色圓領袍，确實一派怡然的樣子。不巧，林曉撞上閑适的狐貍眼。他挑眉，露出“悄悄偷看我，卻被我抓包”的得意神情。
向來沉穩平靜的林曉又一次破防，她安慰自己，她不——生——氣，指不定這男人看她更久呢。
大北情真意切地說：“妹子，昨天實在對不住，我臨時要開視頻會議，就讓繁子哥把相冊給你送去。”
藝人給助理做助理，林曉覺得有點意思，自大狂到沒啥明星架子。
話音一轉，大北語帶責備，“那你也不能光速爬牆呀！”
林曉錯愕，沒來得及解釋，只聽大北嘆息，“我知道，繁子哥長相撩人。兮然姐姐不僅是顏霸，業務能打，關鍵她心地善良！”
林曉心想，連這麽單純的助理也暗示盛繁心腸險惡，以後不得不防。
波波頭松子眼一轉，打斷道：“咱們志趣相投，不如現場成立‘反謝似錦同盟”？”
大北有些猶豫，波波頭見狀火上澆油般向他展望，未來拍戲時，梁兮然因為謝似錦會受多少委屈，他豈能袖手旁觀？
趁其不備，大北“啪”的一聲和她擊掌，生怕波波頭反悔。聽掌聲，就知道力氣不小，她托着右小臂也不抱怨，大概為了聯盟吧。
兩人齊齊轉頭看林曉，考慮到還要調查，她禮貌地表示，下次一定。
窗外鹹蛋黃色的晚霞堆在虹山上，伴着初夏山風緩緩流動。
房裏，梁兮然卸完妝，撕了張石墨保濕面膜貼臉，靠坐在臨窗的美人榻上，懶懶地問：“你來劇組兩天了，有什麽發現？”
林曉站在她正對面，雙手遞上一沓剛洗好的開機儀式劇組祈福照，心裏贊嘆劇務馬哥的效率。
“梁小姐，這是今天的照片，請您仔細查看，圈出那些眼熟又叫不上名的人。根據血色情書內容，寫信人很有可能是長年藏在劇組的小人物。”
“這就是你們‘無憂偵探社’的能力？”梁兮然手指修長纖細，指甲雲綿粉鋪底，鑲小粒珍珠，随意翻動照片也明媚動人。
“聽說梁小姐身邊的安保人員很是負責，所以‘血色情書’裏您害怕，不對——您擔心的應該是名譽吧？”
“看來這兩天，林小姐八卦倒是沒少聽。”
“小道消息經過挑揀總也能淘出些一二。所以，先看到我的能力，梁小姐才會把完整的血色情書拿出來？”
“算你機靈，畢竟事關隐私，沒有把握，我不能貿然告訴第三個人。”
第二日，開機後第一場大戲——林之霜鬥詩群芳，“一場五鏡一次，Action!”
“嗬，沒想到新任太傅之女，也來參加這‘花溪園會’。鄉野風光多自然秀麗，怕是林大小姐瞧不上京中閨閣這些造作景物。”兵部尚書之女胡溪兒一向是有話就說的性子。
百花洲亭子裏，林之霜氣定神閑地聞香品茗。
“她擺明在羞辱小姐嘛。”丫鬟瑪瑙站在林之霜身後嘀咕。
“卡——”大肚子導演洪亮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瑪瑙，你的表情太木！再來。”
“一場五鏡二次，Action!”
“她擺明在羞辱小姐嘛。”丫鬟瑪瑙義憤填膺地抗議道。
“卡——瑪瑙，這次過頭了，書香世家的丫鬟怎麽會這麽無禮。收一點，再來一遍。”
“一場五鏡三次，Action!”
“她擺明在羞辱小姐嘛。”丫鬟瑪瑙攪動手裏的帕子，心虛地說。
“卡——林曉，你會不會演戲！”導演漸漸失去耐心，肚子上的米其林一鼓一鼓，屁股下的折疊沙灘椅四只腳顫抖着，“原地午飯加休息二十分鐘。”
林曉蹲坐在涼亭臺階上，求助地望着梁兮然。她眼神冷漠，徑直走向場外私人涼棚。應該是想在劇組和自己避嫌，以免耽誤後續調查，林曉只能移開目光。
半徑一米內，無人靠近。
“拍戲間隙，習昀請大家喝冰咖啡~”劇務王哥在花溪園門口，舉着大喇叭宣傳，“一人一杯，各種甜度，各種小料，由你選擇。”
路過的男二習昀，應該是剛拍完上朝的戲，“瑪瑙姐姐不去吃午飯麽？”說完，彎腰向林曉遞來一杯焦糖瑪奇朵，“美式太苦，喝點甜的。”
林曉接過道謝，訝異于頂流弟弟的自來熟。
“瑪瑙姐姐要是不嫌棄，有空可以來找我玩，”習昀踢着腳邊的小石子，有些不大自然地說：“我專門找了戲劇學院的老師跟組，一對一壓力很大，瑪瑙姐姐如果能一起學就好了。”
先不管頂流弟弟有何目的，林曉還是禮貌答應，興許人家只是随口一說，塑造一個和善親民的人設呢？
“習昀，該出發去拍雜志了。”經紀人羅飛，二八分背頭，油亮油亮的。他警惕地觀察着林曉，好像她是什麽危險的黃鼠狼，觊觎他家金貴的小雞仔。
在被經紀人羅飛拖走前，小雞仔掏出手機說：“掃二維碼，加微信，怕你找不到我。”
于是，林曉莫名其妙擁有了頂流弟弟的私人微信號。她感受到周圍工作人員的眼神愈加複雜了。
林曉叉着腿，喝了口瑪奇朵，重新看手中劇本，整個場景她只有一句臺詞，沒想到這麽不容易，嘴裏的焦糖醬發苦。
波波頭從導演小黑屋裏蹦出來，一副看熱鬧的樣子，“果然是資源咖！深不可測呀，連習昀都主動加你微信！”
林曉有些喪氣地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理解，繼續低頭看劇本那一頁。
“一句話的臺詞，你這演技，就算帶巨資進組，也沒法給你加戲。”
“千萬別，我巴不得你把這個角色删了。”林曉真誠地許願。
“你這人可真怪，今天我就做個善事。”說完，波波頭挨着林曉一道坐在臺階上，給她講戲。
“首先，情感上，瑪瑙就是忠心護主，你家小姐遭人當面羞辱，你替她咽不下這口氣。”波波頭輕拍她後頸，示意丫鬟得低頭含胸顯恭敬，“你得從體态上表現角色情緒變化。”
林曉縮頭，乖乖照做。
“最後一點，聲音控制。咱們戲一個宣傳點就是實時收音。你想背後搞小動作，後期找人配音是行不通的。”
林曉無奈點頭，看來她是沒法當數字小姐了。
“我在監控室聽你的聲音，其實再加點情緒就行！”波波頭好像在別扭地鼓勵她。
“休息時間結束——各部門準備繼續拍攝，一場五鏡四次，Action!”場工打板。
2號攝影機切近景：
“她擺明在羞辱小姐嘛。”丫鬟瑪瑙挺了挺胸脯，為她的小姐鳴不平。
林之霜放下鈴铛杯，“別着急，在鬥詩會上光明正大地駁她，豈不是更好？”
“過——”
林曉松了口氣，跟着大部隊轉場，室內戲她只需當好背景板，見證林之霜鬥詩群芳，名動上京即可。
她心裏打起退堂鼓。“血色情書”這案子不光委托人有所隐瞞導致線索不足，現在還得磨練演技，真是九曲橋上散步——盡走些彎路。
這活還是适合師爹，平時只要一惹師傅不高興，師爹的演技堪比影帝，說學逗唱、摸爬滾打，樣樣精通。
開機第二日，天陰涔涔的。昨晚雷雨過後，虹山山谷裏的草場繁茂郁蔥，是女二花魁騎馬英姿出場的取景地。
各部門有條不紊地在做開機前準備。
“不好！謝似錦老師從馬上摔下來了，總導演！”劇務馬哥火急火燎地跑過來。
“什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