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晴是在淩晨四點左右醒來的。
她睜開酸脹的眼皮,只覺渾身無力,記憶還停留在方休那張噘嘴湊來的大臉之上……
這是……醫院病房?
目光四下掃視,只見陌生的房間內一片白色的單調風格。
白色被子,白色床單,白色的四面牆壁,就連淡淡月色從白色窗簾的縫隙透過,似乎都變得更冷了幾分。
脖間傳來瘙癢之感,林婉晴下意識伸手去摸,卻只摸到了個小小的創口,像是蚊蟲咬過之後鼓起的小包。
“……”
回想起下午在錦繡峽漂流之後迷路了,遇上馬蜂群的畫面。
林婉晴呆了呆,随即明白了什麽,俏臉不禁一燙。
很顯然,她當時誤會了方休,對方并不是乘她神志不清占便宜,而是想要幫她把蜂毒給吸出來。
盯着雪白的天花板怔怔發呆了半晌, 林婉晴轉頭掃視,将床頭櫃上的手機拿起,時間已經來到了淩晨四點十五時分。
再過片刻,天際就要露出魚肚白,迎來嶄新的破曉清晨。
這個時候,方休應該躺在家裏主卧的地鋪上,呼呼大睡吧?
有心想要給方休打電話道歉,林婉晴那蔥白的芊芊玉指緊握手機,神色又猶豫起來。
片刻過後,她松開了手,嘴角泛起一絲苦笑。
反正對方休的誤會也不是一次兩次了,等以後有合适的機會,再一并給他道歉吧。
沒了困意,林婉晴揉了揉眉心,翻開手機郵箱,查看起助手林小雅發來的工作郵件。
就在她專心閱讀之時,房門無聲被人推開,随即探出了張隐約的臉龐輪廓來。
眼角餘光掃過,林婉晴心裏咯噔一聲,頓時吓了一跳。
她當即騰的一下撐身坐起,瞪着那名不速之客:“你是誰?”
啪的一聲,那人按開了房門口的開關,夜色被刺眼燈光驅散,病房內瞬間亮如白晝。
“婉晴別怕, 是我。”
方休擠出點笑意,急忙出聲示意。
他馬不停蹄,從帝都龍城乘坐深夜航班飛回朱城,饒是他精力旺盛,此刻清秀的臉龐也泛起絲絲疲憊之意。
“方,方休?”
林婉晴瞪着一雙妙目,回過神來,頓時俏臉一黑,惱怒道:“你不在家裏睡覺,跑醫院來幹什麽?”
“我睡不着,來看看你。”
方休淡淡一笑,轉身将房門合上, 然後關了燈,搬了一把椅子坐在病床前。
四目相對,林婉晴回想起下午不問青紅皂白,就給了這貨一巴掌。
她頓時頗覺不自然, 撐身靠左在床頭,按開了床邊的壁燈。
“婉晴,你是不是哪裏不舒服?”
眼看林婉晴神色發虛,眼神飄忽,方休心裏咯噔一聲,不禁關切問道。
“我,我沒事……白天是我錯怪你了。”
林婉晴俏臉一紅,咬牙低聲說道。
“沒事就好。”
方休一愣,搖搖頭,伸手捂嘴打了個大大的呵欠。
林婉晴的道歉雖然不怎麽誠懇,但卻是讓他渾身輕松了不少。
說完這話,兩人大眼瞪小眼,病房內陷入了沉默,只有房門外不時隐隐傳來其他病人的咳嗽聲。
“我,我沒事,你回家睡覺去。”
被方休看得渾身不自在,林婉晴惱羞成怒,虎着臉命令道。
“婉晴,我……其實下午抽空回了趟家。”
方休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對林婉晴說實話。
他定定望着林婉晴那雙略顯錯愕的妙目,輕笑道:“我以前的家。”
“……”
林婉晴瞪着他不說話,因為她根本不知道方休所謂的“以前的家”,究竟在何處。
以往每每提到這個話題,方休便插诨打科,嬉皮笑臉的轉移話題,嘴裏吐不出一句實話。
除了把林婉晴氣得半死之外,根本沒有什麽用。
久而久之, 林婉晴也懶得逼問這貨。
也就導致了兩人結婚三年,她這個名義上的妻子,除了從未見過公婆之外, 甚至連方休的老家到底在何處都不知曉。
“我以前的家,在帝都龍城。”
在林婉晴的逼視下,方休笑了笑,輕聲道:“我的母親叫林婉素,在我出生的時候難産去世了。”
“林婉素……”
林婉晴怔了怔,萬不料方休母親的名字,居然和自己的名字僅僅只差一個字。
“很神奇,對吧?”
方休望着林婉晴,眼底泛起一抹柔光,淡笑道:“所以當年林老爺子帶着婉晴你,來帝都龍城的頤豐公園,我一聽到你的名字,就對你産生了莫名的好感。”
終于說出多年來的隐秘,方休只覺渾身說不出的輕松。
“……”
林婉晴呆呆張嘴,随即有些納悶道:“你以前怎麽不告訴我這些?”
“現在告訴你也不晚。”
方休擡手止住林婉晴發問,繼續笑道:“你先聽我把話說完。”
見林婉晴欲言又止,還是點了點頭,方休轉頭望向窗口,看着那抹傾瀉在地的凄冷月光,嗓音也低沉下來。
“我的父親,叫做方景隆,在我母親去世八年後,續弦了一個叫做秦卿月的女人。”
“她雖然結過婚,生了一個女兒, 卻依然是名動四方的大美女……我父親和她的感情很好,在我九歲的時候,他們有了共同點孩子,也就是我的弟弟,方青雀。”
“我是家中嫡長子,按照祖宗規矩,方家将會由我繼承……”
“秦卿月為了她的兒子,在我二十二歲生日的那一天,趁我喝醉酒後,設計陷害我,讓我背負了奸妹弑母的罪名。”
提及心頭的傷疤,方休嗓音變得嘶啞晦澀,拳頭更是驟然握緊。
什,什麽,奸妹弑母?!!
猛然聽到如此兇惡的罪名,林婉晴如遭雷擊,妙目大睜,腦海一片空白,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平日裏方休在自己面前嘻嘻哈哈,笑得沒心沒肺。
誰能想得到,他竟然,還有如此不堪回首的一段過往經歷?
也難怪這個家夥一直不願提及自己的家人,還有成長經歷……林婉晴眼神恍惚,有種撥雲見霧之感。
不過,方休的父親方景隆,這個名字怎麽有種似曾相識之感,像是在哪兒聽到過……
就在林婉晴微微走神之時,只見方休頓了頓,盯着窗口苦澀一笑。
“出了這種醜事,方景隆暴怒不已,根本不聽我的辯解,将我驅逐出了方家。”
他緩緩轉回僵硬得如同生了鏽一般的脖頸,望着神色複雜的林婉晴凄然輕笑。
“好在林老爺子可憐我,将我帶回了朱城林家收留,并且把你許配給了我……”
一口氣将壓抑在內心深處的隐秘說完,方休長長吐出口濁氣。
只覺壓在心口的一塊大石頭落了地,有種釋然的快感。
“……所以,你今天下午回家,是,是去見你的家人嗎?”
如此曲折離奇的遭遇,林婉晴本來有些将信将疑,畢竟方休這貨嘴裏向來是半真半假,讓人難以信服。
可望着眼前這個名義上的丈夫,那張平日裏滿臉堆笑的清秀臉龐,此刻卻是破天荒的流露出哀傷悲憤之色。
林婉晴芳心莫名揪起,下意識便相信了。
她的妙目深處泛起一抹憐憫, 輕聲道:“那你以後打算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
方休苦澀一笑:“我今晚又見到我的父親,可他還是老樣子,逼迫我承認我根本沒有做過的事情。”
“我回不去了,我也不想回去……婉晴,我們以後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說到動情之處,方休忍不住伸出大手,握緊了林婉晴那略顯冰涼的柔軟小手。
他深情款款,凝視着林婉晴那有些慌亂的妙目,柔聲道:“我不稀罕那個什麽方家,婉晴,我們一起努力,将林家發揚光大。”
“……好。”
感受着對方掌心傳來的淡淡溫暖,林婉晴罕見的沒有抽回手來,任由方休這般握着。
她很想說些安慰的話,可話到嘴邊,千言萬語都只剩下一個字。
夜已深,病房內的兩人相視一笑,就這般四目相對, 靜默無言。
仿佛讓時光停下匆匆的腳步,靜止下來。
天幕皓月西移,一抹曙光悄無聲息的在遠處亮起,刺破了沉沉夜色,宣誓着黎明即将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