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雜亂無章,折疏記起了很多事情,卻也不明白很多事情。諸如九疑修改了她的記憶後,她是如何走出赤炎之魇的?她為什麽會成了空桑的帝姬?浮黎為什麽願意收她為徒?九疑他明明早已灰飛煙滅卻又為何頻頻蘇醒,欲闖出魇境?七百年前她為浮黎去當他的時候,九疑完全不像認識她的模樣,這又是為何?如若眼角的這朵曼珠沙華,不是九疑的混魄所宿之地,那它究竟是什麽?還有她的凡人土地绛宵,他與浮黎長了一模一樣的臉,這其中又有什麽關聯呢?
五十弦不願告訴她,她躺在床上想了一天,也沒想出個結果,只覺得頭痛欲裂。
傍晚的時候,浮黎推門進來,一身的寒霜之氣,似乎剛從昆侖雪山歸來。他坐在床沿,輕觸她的臉:“你好些了麽?”
她一瞬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只愣愣點頭:“嗯。”應完之後又覺無話可說委實尴尬,便道,“你去昆侖見到陸吾了麽?他有沒有來?”
“他在看管你的梨花酒,他說酒味很香,他每日幹巴巴的看着都很煎熬。”
折疏得意洋洋的撇嘴:“那可不,為了釀出你喜歡的梨花酒,我可是一直都很努力的。”話說完,驀地一愣。
浮黎手心裏握着一束銀發,眉目低斂,神情沉靜:“你記起他了。”
折疏靠坐在床頭,手指無意識的絞着:“嗯。”
“五十弦說你有很多事情想問,是甚麽?”
折疏想了一會兒,提了個折中的問題:“我分明是個花妖,怎麽成了鲛人的後裔?”
浮黎替她掖好被角,道:“曼珠沙華是神魔混血你知曉麽?”
折疏點頭,茫然地道:“九疑與我說過。”
浮黎沒甚表情的應道:“嗯,你和五十弦卻與別的曼珠沙華又有不同,你二人乃是父神和堕落成魔的鲛人所生的孩子。幻化成人形前,只是普通的花妖,化出人形後鲛人的血脈才會顯現出來,這件事或許九疑也不曾知曉。”
折疏受驚不小:“我們與天君是兄妹?”
“對,同父異母的兄妹。這件事六合八荒知曉的人甚少,五十弦也是從妖帝那兒得知的,是以天君才對你們姐妹百般容讓。畢竟是他的娘親将你們逐出天界的。”
“那母親呢?”折疏從來都不知道自己竟有個娘親,有個娘親會是個什麽樣子?她內心惴惴又頗是期待,“娘親在哪裏?在神界麽?”
浮黎眸色一暗:“她死了。”
折疏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捏緊拳頭:“為,為得甚麽?”她心裏其實已猜到,卻不敢相信那是事實。
浮黎輕撫她的腦袋,幽幽地道:“魔界之女是不被允許生下天家的孩子的,你們的娘親為了保住你們,甘願以命相抵。”
折疏心中一緊,眼眶發熱,幾乎落下淚來。
卻聽浮黎又道:“她死之前留下了一樣東西,便是你心窩裏那顆鲛珠。你若真心思念你的娘親,便好生活着罷,她會知道的。”
折疏咬牙點了點頭,病弱的臉色越加蒼白,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碎了。
浮黎平靜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波動,可藏在袍袖裏的手指卻早已将掌心掐出血來,他撇過頭,不再看她:“至于你與那凡人混魄的關系,我再與你說說罷。”不待她回答,便已娓娓道來。
“你從黃泉河逃出來,違背了三界的規矩,須受八十八道天雷荒火之刑。你一個小小的花妖,。可由父神定下的規矩誰敢違背,縱使天君對五十弦寵愛有加,也不能留情。五十弦便道你與她乃是同根花,若是你須受罰,她願替你擔下一半。是以妖帝東皇太一才與天君鬧翻,差點掀起神妖兩界的戰争。口渴了麽?”折疏有點緩不過神,點了點頭。
浮黎起身給她倒了一杯涼茶,接着道,“這是他們的事,我便不細說了。你受了天罰,以你的資質本不應損傷那般大,可你混魄裏寄宿的凡人卻是受不了。若是凡人的混損了,你便也活不到下個輪回。九疑央我救你一命,若能保你一世平安,他便待在赤炎之魇裏永不出來。”
折疏震驚的望着他:“你答允了?”
浮黎輕輕點頭:“天君早就忌憚魔君九疑,何況正是九疑殺了父神,天君哪裏能容得下他。這件事鳳鳴也是知曉的,是以他亦不能出手阻攔。當初九疑将一縷混魄按在曼珠沙華的花蕊中你才得以複活,彼時也只有他的混魄才能救你一命。待你去赤炎之魇見他時,九疑便将你身體裏寄宿的凡人混魄取了出來,以自己的混魄作為代替。我沒想到他竟會連你的記憶也篡改了。我将昏迷的你從赤炎之魇裏帶回來,養在玉清聖境,直到混魄完全穩定,便要将你送到空桑,由陸吾照看。可沒想到你竟然賴在玉虛宮不肯走,跪在門外非讓我收你為徒不可。”
浮黎見她捧着杯子不再飲茶,便将杯子接過來,将剩下的茶水飲盡,“天君對你不是沒有歉疚的,便讓你襲了空桑帝姬的位子,以你的法力,倒也當得上一位實至名歸的帝姬。”
浮黎說了很多,折疏将記憶整理一番,大約弄清了過去種種。可弄清是一回事,完全接受又是另外一回事。七百年前九疑欲闖出赤炎之魇找浮黎算賬,她那時為了護住浮黎周全,硬是瞞了浮黎,去擋九疑。九疑彼時便已認出她了罷。可是這其中因果卻是為何,她至今弄不清楚,又不願去問浮黎。
五十弦抱手靠在不遠處的一株梨樹下,浮黎從她面前走過時,神情叵測的說了句:“你與她說這麽多,不怕她難受麽?”
“并不算多,不過是鳳毛麟角罷了。”浮黎看着她,肅容道,“長痛不如短痛,若不是你攔着,我定會将一切告知與她。”
“呵,你倒真是下得了手。”五十弦皺了皺眉,“那些事……她不久之後自會知曉,你若此時将一切告知與她,又将九疑置于何地呢。帝君暫時先忍忍罷,她眼角那朵曼珠沙華究竟是福還是禍,端看九疑是個如何想法了。”
浮黎踟蹰道:“你對九疑……”
“我和他的事早已過去了。”五十弦斂下眉眼:“他是我的恩人,且是折疏執着了14萬年的男人,他不該落得找個下場的,我想折疏亦是不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