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小瀾湖銀色波紋反射月光,在這幾乎廢棄的臨湖別墅區,黑影身形瘦削,赤足披發。幸虧林曉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才敢直視後視鏡,瞥到黑影一閃而過的面部。
“收到,坐穩!” 盛繁起範兒,輕點油門加速直行,左手打方向盤,右手同時拉手剎,後輪抱死後,一個原地甩尾調頭。
幸虧有安全帶攔着,否則林曉一個大前傾,就要磕到前擋風玻璃。她怒氣值飚升,“沒必要耍花活吧!她又跑不遠。”
“抱歉,李叔慷慨,把新車借我,很久沒摸到好車,一時手癢,”盛繁轉頭狀似關懷地詢問後座,“徐警官,你還好麽?”
徐朗單手握着車頂拉手,竟也不狼狽,神色如常道:“沒事。”
林曉降下車窗,向路邊綠植方向輕聲喚道:“Linda,我們是來救你的——我是林曉,戲裏的丫鬟瑪瑙~”
一陣葉片簌簌聲後,黑影現身。林曉倒吸一口氣,Linda兩頰凹陷,臉色慘白,身子骨像是被抽了筋,晃動不停。
上車後,Linda縮成小小一團,低頭不語。
瞧着她虛弱的樣子,林曉和盛繁對視,兩人都不忍心眼下開口,讓她澄清自殺熱搜,好歹讓她先緩緩。
然而,後座旁邊的某人正色道:“林小姐,我是虹城警局徐朗,有人報案懷疑你利用職務之便,盜取價值2000元的手鏈,明日請來警局協助調查。”
Linda向外瑟縮,沒有回話。
汽車馳過環島,小區大門升降杆自動擡起,盛繁語氣裏總藏着些火星,“徐警官,就送你到這了,畢竟你得開你的愛車回去。”
車一停穩,後座右車門自動打開,一秒也等不及。
林曉轉身,把原先計劃和盤托出,“明天‘天星娛樂’法務人員會去撤銷案子,因為那手鏈真正的市場價值不到500元,報價2000元是因為梁兮然佩戴過,短暫的明星效應溢價。”
徐朗深深地看了一眼林曉,似乎早就知道她打的算盤,“知道了,小王發我信息了,沒立案,你叫法務不用來了。” 他輕柔地帶上車門,不帶情緒地,朝着拐角樹林走去。
徐朗明知沒有立案,還同我們去醫院查看醫保系統,不會算是濫用職權吧?
盛繁追随林曉的視線,“喂~不要同情我們男人,” 那人藍色襯衣很顯倒三角線條,竟然和大北有的一比, “你還是問問Linda家在哪兒,我們好送她回去。”
Linda的情況比想象中更糟,她身形瘦削,閉口不言,很難想象一個多月前她還是開朗健談的普拉提達人。離職後,她究竟經歷了什麽?
“Linda,你想回家麽?”換到後座的林曉,想起Linda父親,面對女兒失蹤不但拒絕報警,反而怒火中燒喊着斷絕父女關系,也許那個家她根本不想回。
Linda眼神空空,歪頭靠着車玻璃,好似游樂園夜裏下班無人搭理的玩偶,活力盡喪。
林曉求助k姐,果然淩晨1點頂尖經紀人也是有求必應,“師兄你導航定位——桑紙巷27弄。”
“我錯了!” Linda突然爆發,眼球凸出,聲音嘶啞又尖銳, “對不起,我真的錯了!”她雙手高舉,身體前傾,作勢要磕頭,幹燥蓬亂的長發蓋住大半張臉。
林曉伸手阻擋,慢了一步,Linda頭頂還是直直撞上了駕駛座背靠。
林曉挽着她的臂膀,“口誤,我是說定位上次那,就是咱們影視城的KTV!”
“對對對,上次那,她說話就是有鄉音,s/sh 不分。Linda你說,到時候肯定得找配音演員給她對口型吧!”
Linda沒有回複,不過情緒倒漸漸穩定。
影視城KTV888豪華大包廂裏,4米*1米的大茶幾上,擺滿了店裏的招牌炒菜。皮質L型大沙發尾部,仰卧睡下的Linda,身上披着毛毯。只要背景變成純音樂,她就輾轉反側。所以,大家只能馬不停蹄地唱歌,一到間奏就快進,一到尾聲就切歌。
“怎麽忍心怪你犯了錯
是我給你自由過了火”
角落小舞臺,頭頂的宇宙球燈旋轉地打出奇異藍光,K姐雙手握麥,靠着麥架,嗓音濃醇,尾音飽滿,嘴角的黑痣似乎也在嘆息愛人的“過火”。
梁兮然靠坐在L型沙發中央,單手拿着麥,在副歌部分會技巧性墊音,也會合唱幾句,兩人默契十足。
奈何哄睡Linda工程量太大,林曉只能認命坐到點歌屏前,一頁一頁翻尋。自己從小五音不全,除了國歌,就只有軍訓拉歌時才學會第二首歌曲——《軍中綠花》,她點擊演唱,确認添加新歌至點歌單最後。
“真沒料到,K姐還是隐藏的大vocal!”林曉贊嘆道。
“你也可以期待一下你的師兄,大概就是跨界歌王的水平。”盛繁将身上的球衣拉直,肩線對齊。在林曉面前,盛繁從不藏拙,有十分的力,剩下半分即便無用也使出來。
“冷風冷風從晚空劃進午夜裏
十裏長街遍地得煙頭跟雨水”
粵語歌,發音吐字竟然還很地道,盛繁聲線懶懶的,氣息卻一點不弱,像是午夜街角點燃的一支煙。
“嗚嗚嗚——”Linda發出嗚咽聲,雙眼仍是緊閉,她似乎很害怕安靜,需要真實的人聲才能安下心。
盛繁大概是唱得太像原唱,被Linda誤判是背景音樂了。
切歌後,下首是周傳雄的《黃昏》,梁兮然拿起麥淺唱,Linda的呼吸聲也漸漸規律。
“盛繁,你唱得這麽好,考不考慮跟我簽音樂分約,我手頭有金牌詞曲創作人,” K姐用一支筷子撬開瓶蓋,對着盛繁方向舉瓶,吹了半瓶,以示誠意。
不愧是“天星娛樂”的頂級經紀人,生活裏就沒有多餘的社交。
“K姐真是擡舉我了,我人氣不行,就不浪費您的資源。”盛繁也開了瓶啤酒,倒滿一杯,遙敬K姐。
嘿呦,還會謙虛的自戀狂,林曉頭一次見。
“你母親是音樂家?” K姐試探道,“你爸影帝許衍隐婚多年,我們這圈子各種傳言,有人說你爸入贅了歐洲小國王室,多離譜!”
“那我豈不是中歐混血?都假的,我媽普通人,不喜歡曝光的普通人,”盛繁又倒了一杯啤酒,澆愁般灌下。
林曉瞧他神色有些不自然,決定岔開話題,“我們路上還沒跟Linda講熱搜的事,想等明天她精氣神恢複些,再請她幫忙錄個澄清視頻。”
“沒事,讓她好好休息。反正梁兮然現在的網絡風評已經跌到低谷,不急這一晚。” K姐指了指震動的手機,推門去外面開跨時區會議。
梁兮然連唱三首後,睡眼惺忪地把麥克風交給林曉,“拜托了。”
“寒風飄飄落葉 軍隊是一朵綠花
親愛的戰友 你不要想家 不要想媽媽”
開口第一個音起低了,但林曉毫無察覺,仍抑揚頓挫地念唱着,她瞥了眼沙發尾部的Linda,和沙發中央的梁兮然,睡得都很安穩,這兩人音樂品味挺獨特。
她轉頭才發現,盛繁兩腮紅坨坨的,對着她憨笑,一瓶啤酒就喝成這樣!
诶?這醉漢似乎還在給她鼓掌?哦——不是,是在給她打拍子。
圍爐音樂會聽衆都挺友善,林曉抱着唱都唱了的心态,決定精進歌藝。
“聲聲我日夜呼喊 多少句心裏話——”
第二天,包廂窗簾縫裏漏出晨光,林曉揉了揉頸椎,感覺喉嚨有些痛,大概是昨晚單曲循環唱得太多。
“林曉,醒了去隔壁包廂吃早飯,他們這兒豆漿是現磨的,餅也是現烙的——” 梁兮然換了件米白色高腰連體褲,大波浪造型。
林曉環顧四周,包廂裏除了她空無一人。
梁兮然耐心解釋道,“K姐回公司上班,盛繁回劇組拍戲,Linda說要回家一趟。”
林曉将喉頭的豆漿咕嘟咽下,“Linda可以和人交流了?”
“倒也不是,每天早上我都會用前置攝像頭自拍,看看自己的皮膚狀态。今早我發現相冊裏有一段視頻,喏,你看——”
背景是一面白牆,Linda瘦得有些脫相,但眼睛亮亮的,她簡明扼要地澄清了自殺熱搜,自己的确有抑郁傾向,但與前藝人梁兮然無關,是有心之人玩弄大衆輿論,最後請大家理性上網。
視頻時長19秒,無一句廢話,将髒水潑在門外,繼續引發讨論,非常适合短視頻,Linda作為圈內人,果然深谙傳播之道。
老板端着熱乎的牛肉包子進門,兜裏的手機外放着群語音:
“聽說老王你拆遷隊今天有得忙?”
“桑紙巷那釘子戶,終于要拔掉!今晚收工,老姚KTV好菜備着,茅臺整一瓶~”
林曉記得桑紙巷27弄是Linda入職時填的家庭地址,糟糕!
老城桑紙巷原本只剩搬空的自建房,廢磚亂石,黃沙塵土,幾輛大型挖掘機、推土機斜停在路邊,
當林曉打車趕到時,釘子屋被看熱鬧的人群層層圍住。林曉縱身翻上隔壁的圍牆,才勉強看到全貌。
拆遷隊的壯漢們,滿臉橫肉,惡龍花臂,領頭那人搖着房屋抵押書,嘴裏叫嚣着“滾出來——林逸!字都簽了,上家夥把他窗戶敲碎!”
“誰敢!”釘子屋裏沖出一老漢,身上的白襯衫皺巴巴,手裏反光,拿着把水果刀!
花臂小弟們笑作一團,顯然不把老漢的威脅當回事。
就在一瞬間,老漢揮舞着水果刀眼看要刺到領頭的鳳凰花臂,一個瘦削的身影從圍觀人群裏沖出,“爸——”
刀刃斜刺進Linda左胸,血汩汩滲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