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水溪畔,一株高大的梧桐樹長得郁郁蔥蔥,樹冠茂盛如華蓋,一條枝桠斜斜伸在溪流上方。一位白袍青年坐在梧桐樹下垂釣,左手握着一卷佛經。他專注地看着枯燥的佛經,瞟也不瞟河面一眼,但魚兒上鈎時,他卻立馬就能察覺到。不多時,木桶裏便盛了滿滿一桶魚。
一截白玉般的小腿懸在青年對面,晃呀晃的:“師父,晚上又要吃魚嗎?”
青年擡眸掃了坐在枝桠上的紅衣女子一眼:“別亂動,把魚兒都驚跑了。”
紅衣少女吐舌,安靜了一會兒後又待不住了,一頭青碧色的長發似水中青荇,随着身體的擺動悠悠蕩蕩:“師父,你瞧這株梧桐長得多好,要不我們也在玉虛宮的院子裏種上一顆罷。待夏暖時,便可在樹下納涼了。”
青年随口應了一聲:“為師比較喜歡梨樹。”
“哦。”紅衣女子看似漫不經心,卻是認真地把“梨樹”二字在嘴中低低念叨了很久。
又一日,青年正在屋裏與另一位青衣老人論事,忽有侍者慌裏慌張的進來禀報:“不好了,帝君,有人把院子裏的不死樹砍了。”
青年過去看的時候,正瞧見紅衣女子抱着一株梨樹苗子往挖出的坑中放。青年氣憤的道:“你在做什麽?”
紅衣女子笑吟吟的道:“我從花神仙子那裏要了一株梨樹秧子,她說來年夏天就能開花了……”
青年大怒:“你可知道你做了什麽?那是天君養在玉虛宮的不死樹,三界內外只此一株,你怎能輕易挖了它!”
她低着頭,一句辯解的話都沒說。
她被罰跪在神龛前一日一夜。
夜晚白發的老人偷偷來看她,唏噓道:“你為什麽不解釋清楚呢?”
她說:“我只是想報恩。總不能恩沒報成,還讓他心生自責吧。再說,的确是我擅自挖了不死樹,他沒把我趕走便已是庇佑了。”
白發老人長嘆一聲:“傻丫頭,你這哪是報恩,分明是傾慕于他。帝君避世三清幻境,不沾十丈紅塵。你這一場思慕注定無果,還是早早收了心罷。”
“胡說,我才不思慕他。”女子倔強的反駁道,“他救了我的命,又教我念詩寫字,是天大的恩情。我不想欠他的人情,才想在院子裏為他種一株梨樹納涼,可是卻又闖了大禍……”她癟了癟嘴,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滿是委屈,“我明明只想種一株他喜歡的梨樹……”
“大公子,大公子?”
浮黎緩緩睜開眼睛,看到暗雲捧着一件衣服立在面前,便問:“怎麽了?”昨晚從燕夫人處離開後,便在書房眯了會兒,沒想到竟睡着了,還做了那樣一個奇怪的夢。
“這是燕夫人給折疏姑娘訂制的新衣服,剛好到了,是現下就拿給折疏姑娘換上麽?”
“燕夫人?”浮黎坐在椅子上,單手支颀,聞言微微眯起眼,淡然道,“扔了。”
“欸?”暗雲心中雖然疑惑,卻也不敢多問。雖因着衾夜的緣故,大公子對她比對別的下人要照顧很多,可她畢竟是下人,也不好插手主子間的事,更何況燕夫人與大公子不和是衆所周知的。暗雲忖度道,約莫是大公子不想收燕夫人的東西,才有此一言。遂淡淡地應了聲“是”,便又将衣裙拿了出去。
被暗雲鬧醒,浮黎睡意全無,想起伍陸大夫說折疏今日即可蘇醒,他便起身去瞧一瞧。
門沒關,濃郁的酒氣從屋中傳出來。
浮黎皺眉,一把推開門扉,看到屋中三個身影,頓了頓。
一個是秦氏長子骨玉,一個是古董店掌櫃,一個是空桑神醫伍陸。
浮黎挑了挑眉,狹長的鳳眸閃過一道亮光:“秦公子怎會在此?”
秦府與相府一向交好,燕浮黎能夠認祖歸宗亦是秦骨玉的功勞,相府因此對秦骨玉越發禮遇,然燕浮黎與秦骨玉卻并不怎麽熟絡,是以他不明白為何秦骨玉回來探望受傷的折疏。
“是這樣的,我随家父來拜訪燕丞相,恰好碰到清和兄,知曉折疏姑娘受了重傷,便來探望探望。”
燕浮黎道:“你與小徒認識?”
“說是認識,卻也不然。只在燕丞相六十大壽上碰過面,折疏姑娘與我甚是投緣,她現下受了重傷,我怎好不聞不問。”秦骨玉以折扇輕點左掌,道,“沒想到清和兄亦是折疏姑娘的熟人,真是巧。”
“哼嗯。”看來他的小徒兒本事倒不小,才來長安沒兩天,便勾搭上了這兩個大人物。燕浮黎在床榻邊坐下,探了探折疏的脈搏,脈相平穩,看來已無大礙。偏頭于伍陸大夫道:“她何時會醒來?”
陸吾神君輕咳一聲,故作深沉的道:“時辰已到,想必半盞茶的功夫左右便能蘇醒。”
“你們飲酒了?”燕浮黎自然看到了青竹木桌上的空酒壇子。
陸吾神君心中一涼。糟糕!昨晚他與折疏喝喝酒聊聊天下下棋不知不覺到了日上三竿,杜清和與秦骨玉來得太突然,他只來得及把折疏塞回床上裝昏迷,忘記收拾酒壇子!甚至棋子還落在椅子上。
陸吾神君不着痕跡的往椅子前挪了挪,擋住燕浮黎的視線。尴尬的回到:“啊~老朽昨兒徹夜守着折疏姑娘,太無聊了,就喝了點小酒。哈哈,哈哈,哈哈……”
“是麽?”燕浮黎分明聞到了折疏身上也有酒香,可是他卻沒點破。
他那看似老實的小徒兒打得什麽算盤,他很有興趣見識見識。
青蕪苑很久沒有像今天這樣熱鬧過,苑裏唯一的婢女暗雲忙得不可開交。燕紅妝聽聞秦骨玉來了青蕪苑,也跑過來湊熱鬧。幾個人圍着一張石桌煮茶。燕浮黎的煮茶手藝不輸職業茶師,衆人屆時交口稱贊。浮黎臉色淡淡地,看不出喜怒。
燕紅妝喝得急了,滾燙的茶水燙到了嘴,眼裏霎時水汪汪的。坐在她鄰側的杜清和體貼的倒了一杯涼水給她。燕紅妝看着他比女人還要豔麗的容顏,雙頰飛上了兩朵紅霞,喏喏的道了聲謝。
杜清和對她笑了笑。
燕紅妝簡直看癡了。她從來見過這般好看的人,膚色潔白如月,眼波靈動似水,唇不點而朱,端得是傾國傾城,素有帝都第一美人之稱的暖雪公主根本不及他毫厘美色。與秦骨玉的英俊潇灑不同,與燕浮黎的清俊脫俗迥別,杜清和的美是毫無瑕疵的陰柔之美,能讓人完全忘記他的性別。可是這樣的絕色男子竟與浮黎兄長收的徒弟關系親密,燕紅妝突然妒忌起來。
“對了,杜公子與折疏是怎麽認識的?”燕紅妝此時還不知道六日後她便要與九王爺成婚,一心想要挖牆腳。
杜清和覺得沒什麽可隐瞞的,直言不諱道:“幾日前,燕公子帶着折疏與另外一個姑娘來鄙店買硯臺,才與折疏相識。無意間曾在空桑救我一命的人正是她的爺爺,便多聊了幾句。她性子直爽,與我頗為投緣。”
一直沉默不語的燕浮黎忽地擡眸:“她的爺爺?”
“噗……”端着茶水醒酒的陸吾神君不淡定了。完了,完了,要穿幫了。在浮黎的記憶裏,折疏是無父無母的孤兒,此時突然多個爺爺,該怎麽解釋才好?要不一掌劈下去,讓他失憶得了?這個念頭剛剛竄起,陸吾神君便連忙否決掉了。不行不行,浮黎回歸神界後,想起此世他曾劈了他一掌,還不得把他的七混六魄挖出來煮茶喝啊。
陸吾神君越想越淩亂,冷不防寝室的門猛然被人一腳踹開,折疏穿着單薄的白色中衣站在門口,霸氣又凜然的道:“我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