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章

這個臭不要臉的,究竟對他做了什麽?令主覺得自己要瘋了,他活了萬把歲,最後竟栽在一個年紀不及他一根毛的人手裏,這樣的奇恥大辱,叫他怎麽忍得下?他恨恨望着明玄,新登極的人君好整以暇,對他的憤怒視而不見。怎麽辦?令主焦躁不安,想想自己的境況,又想想飛來樓裏不知情的無方,惡向膽邊生,張開大嘴,向他露出了獠牙。

別以為麒麟只會保佑人,惹急了,兔子還咬人呢。大多麒麟的牙齒沒有切口,因為以草為食,根本不具備戰鬥力。但黑麒麟不一樣,他是天生的戰将,他有鋒利的犄角和犬齒,一對不算,他有兩對。這人五人六的皇帝真的這麽作弄他,只要他現在打算反,一口吞下他,不過一彈指的工夫罷了。

他發出嗚嗚的警告,心裏什麽都明白,卻說不出話來,幾乎要把他憋死。如果口能言,大家可以談個判,他究竟想如何,除了他的娘子不在交換條件以內,別的事都好商量。結果他現在這麽做,擺明了就是要走極端了。登基第一天就和自己的神獸鬧翻,這樣對他有什麽益處?

明玄臉上的笑容擴大,“怎麽?不情願?你是朕的麒麟,麒麟就該有個麒麟的樣子。雖然你人形的時候長得不錯,可是在這圜丘和朕并肩而立,有點不像話。”

更可氣的是麒麟娶了他喜歡的女人,他就那麽招搖着,頂個大犄角滿世界晃悠,唯恐別人不知道他成親了,殊不知這是在他心上插刀。沒錯,江山是到手了,那又如何?他還是求而不得,還是得在宮裏面對那只癡纏不休的三足鳥。想起瞿如的那三只鳥爪,他就犯惡心,她居然還有臉自告奮勇要和他玩足交……憑什麽呢,他愛的人在他的神獸身旁,自己堂堂的皇帝居然要去應付一只鳥。今天是個好時機,白準的封印該解開了,他要他為他鎮守江山。但一只不受控制的麒麟,對君王來說不是什麽好事,因此給他設了一點條框。任其發展的話,他不懷疑這寵物将來會變成他的活爹。白準太難駕馭,就算他沒有反心,想讓他乖乖臣服,可能性也不大。

不知無方得知他不能變回人形了,會是怎樣一種表現。愛情能夠跨越種族,至少是在外形相匹配的情況下吧!他難掩惡作劇式的歡喜,忍不住站在天心石上哈哈大笑起來。

這一笑,出乎文武大臣的預料。雖然新君的音色很好,清澈又深遠,但在這麽莊重的時候笑場,實在有點說不過去。

大家不明所以,掖着兩袖互相交換眼色,不防麒麟飛起一腳,把新君從圜丘上踹了下去。大家一陣驚呼,擔心皇帝摔個大馬趴,臉着地的話,就什麽威嚴都沒有了。不過還好,新君畢竟非凡,不像普通人那樣身子笨拙。他飄飄飛出去三丈遠,落地後也不生氣,俨然主人和愛寵之間上演了一場親昵的對手戲。大家看見皇帝和麒麟相處得這麽融洽也就放心了,一個強盛的國家,皇帝是頭腦,麒麟是命脈,兩者毀其一,國也就不成國了。

剎土來的衆人,誰都沒有看出令主有任何不妥,他們久久迷醉于他真身的霸氣,對他的一舉手一投足,甚至是一甩尾巴,都充滿了無盡的仰慕。

“現在回想一下,過去幾千年受他欺壓,好像都是應該的。”中容城主說,“畢竟人家是麒麟……我這輩子還沒見過活的麒麟呢。”

“看他多大!角大、腦袋大、那裏貌似也很大……渾身上下沒一處不大,當他的夫人真幸福。”白鹿城主羨慕地說。

“只可惜要給人當跟班……”

也有人不以為然,“能讓麒麟入世的皇帝可不是一般的野雞皇帝,跟好了将來直接飛升上界。要是能去東方大海看守扶桑木,那就真的可以實現和太陽肩并肩的夢想了。”

反正以麒麟這樣的高起點,前途是不可限量的。就算現在服役,一個凡人能活多少年?等意生身一死,他又恢複了自由身,加上黑麒麟生來不被看好的性格因素,只要在役期間沒有任何不良記錄,那日後他們要想見他一面,還得托人傳話,或者打申請報告呢!

所有人都對他的将來樂觀暢想的時候,角虎卻發現了一點不尋常。他是他的發小,認識了萬把年了。縱然失聯将近九千年,但他獸形時的一些小動作,他至今都還記得。

他不停刨蹄子,是焦躁的表現。他上下晃動尾巴,是他已然發怒的征兆。

“好像不大好。”釣星對孰湖說,“阿準那是在幹啥?”

孰湖的本尊是馬身鳥翼,人面蛇尾,反正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但她化成人,倒是非常漂亮的。這麽多年來,常為少不經事時的愚蠢心懷愧疚,所以角虎這麽一說,她立刻走出了人群,“我去看看。”

角虎忙把她拽住了,壓聲道:“這是祭天大典,好多人看着呢,不能動。”

孰湖很着急,“那怎麽辦?我還要跟他說對不起呢。”

不知道他出了什麽問題,但安全肯定是無虞的。角虎說:“我只是覺得他很不安,今天是他新官上任,不應該這樣。難道這皇帝又是假的?不會吧……”

反正他們是留了意,大典結束後中土皇帝款待賓客,他們并沒有參加。四處尋找白準,很奇怪,他居然不知所蹤了。

“這個重色輕友的。”角虎覺得很郁悶,“一定是回去陪他夫人了,聽說他前天剛成婚。”

孰湖無限落寞,“可我一句話都沒和他說上,他一定很生我的氣,所以根本不想搭理我。”

角虎看着昔日好友弄得分崩離析,心裏也不好受,他試着開解孰湖,“世上哪有什麽仇能記九千年。他就是着急回家看娘子,畢竟有家庭的人,和我們不一樣。”

哥們兒情意重,就別在意那麽多細節了。他又問她,願不願意低個頭去見他,孰湖想了想道:“我這次來中土,其實最重要的還是想見他。我以前比較蠢,光知道聽娘的話,後來我娘死了,我就開始思考以前的事,原來我娘說的不一定全對。友誼是不會随着朋友的外形改變而改變的,我一定要和他道個歉。”

既然這樣就好辦了,角虎向東方眺望,“我進皇宮前就打聽過了,他在東面的麗水河畔建了一組樓閣,我們駕雲過去用不了多長時間的。”

孰湖高興起來,她霍地張開了兩翅,“那就別等了,我們說走就走。”

參加意生身的即位大典,是讓着光持上師的面子,既然大典已經完成,那他們就沒有再留下的必要了。孰湖沒等角虎念訣,馱起他便往東去。快要入夜了,長安滿城張燈結彩,比起山林間錯落的洞府,這種集城而居的生活,是比四大部洲別的地方熱鬧得多。

他們飛得快,身下燈火飒踏如流星。過了幾重城門,赫然見一處高樓矗立在晚霞中。孰湖繞着它飛了兩圈,發現樓裏有個美人正打坐,靈力缭繞中的一張臉,美得不染煙火。之前就聽聞白準聘了鎢金剎土的靈醫當夫人,靈醫據說是剎土第一美人,孰湖心裏不服氣,修煉中的女妖一個賽一個的漂亮,要排第一,何其難!可是現在得見,果然名不虛傳,也能理解為什麽白準連晚宴都不參加,匆忙回來陪伴嬌妻的心情了。

兩人停在空中,不敢貿然登門,角虎沉吟:“沒看見人啊,好像不在。”

孰湖有個合情合理的推斷,“一定是洗澡去了。”

兩個小夥伴相視一笑,露出了了然的表情。不過接下來就難辦了,到底是現在就拜訪好呢,還是等他們忙過一輪再登門比較好?

正商量,冷不防一團黑氣竄到半空中。定睛一看,一個銀發少年手持鋼叉,帶着雷霆萬鈞的氣勢朝他們直沖過來。鋼叉舞得呼呼生風,邊舞邊喊:“咄,何方妖孽,膽敢偷窺我家魇後!”

他們忙閃躲抵擋,無奈這少年勢如破竹,小小年紀道行不深,卻有一股不要命的赤子之心。角虎知道他是白準手下,自然不能還擊,連連後退着,“別打別打,我們是你家主人的老友。”

奉命守護魇後的璃寬茶發現兩個陌生妖怪靠近就紅了眼,他才不聽他們的鬼解釋,咬着槽牙道:“胡謅,我家主上根本沒朋友。”

雖然令主的原話是自己帥到沒朋友,但璃寬茶跟了他上千年,他确實沒有朋友這個事實,也是不容回避的。

他高喊哇呀呀,為自己壯聲勢。這兩個來者看上去道行不淺,他覺得自己可能不是對手,但為了完成令主的囑托,他就算拼死,也不能讓陌生人靠近飛來樓。

角虎和孰湖簡直要為這小妖鼓掌,如此忠心耿耿,是白準的福氣啊。

外面咋咋呼呼,終于拽回了深修中的無方。看見璃寬以一敵二,她一踏欄杆身形上拔,抽出軟劍便朝不速之客刺過去。

所以護短這種事是不分族群的,只要自己人在和別人打鬥,不問青紅皂白先砍別人再說。白準的這位小嬌妻也不是善茬啊,孰湖擺手不疊,“別打了,嫂子,我們不是壞人,是阿準幼時的好友。”

無方畢竟不像璃寬茶,聽他們這麽說,收住了劍道:“從未聽他提起過幼時好友,你們不要渾水摸魚。”

當然不可能聽他提起,九千年沒聯系了,鬼才想得起他們。然而不能這麽說,這麽說了大概連門都進不了。角虎為了自證,慌忙道:“我們真的是他老友,他什麽都好,就是愛哭,哭起來地動山搖,是不是?還有一個毛病,一緊張就結巴,長得那麽黑卻特別愛美,小時候喜歡戴花……”

無方已經可以确定他們的關系了,讓他別說了,因為實在聽不下去了。

既然是老友,當然是上賓,她客客氣氣請他們進門,作勢怨怪璃寬茶莽撞。璃寬只是笑,“屬下盡忠職守,主上沒有回來,屬下就得放亮招子保護好魇後。”

孰湖訝然看角虎,“怎麽還沒回來呢?你不是說他回來陪夫人了嗎?”

角虎摸了摸後腦勺,“我不過是揣測,沒斷言他一定回來了啊。”

無方聽他們這麽說,頓時有些着急了,“他不在宮中嗎?皇帝登基,他去為他證道了,怎麽人不見了嗎?”

她如臨大敵的語氣吓了角虎和孰湖一跳,他們忙說不,“之前是在的,在圜丘看見他了,威風得不行。不過大典過後人就不見了,想必是忙別的事去了,畢竟他現在重任在肩。”

其實說這話,角虎心裏也沒底,圜丘上他的肢體表現出來的信息似乎不那麽妙,但他是麒麟,又那麽大只,誰能把他怎麽樣呢。

他舒了口氣,“嫂子為什麽沒去參加大典?我聽說人皇曾經在你門下,徒弟的登基大典,不去見證真可惜。”

無方為他們斟茶,笑了笑道:“你們是阿準的朋友,以你們的修為應當已經看出來了,我是煞。這樣的日子八方能人雲集,我要是出席,一則怕壞了徒弟的好事,二則怕給阿準惹麻煩。麒麟和煞在一起,本來就不合常理。”

角虎笑起來,“嫂子千萬別這麽說,咱們都是開明的人,沒誰會在出身上做文章。以嫂子的天人之姿,別說是煞,就是羅剎……哎喲。”

他沒說完就被孰湖狠狠掐了一把,釣星的好色老朋友當然是知道的,雖然他不至于幹出出格的事來,但新嫂子面前口沒遮攔總歸不大好。

孰湖東拉西扯着,“嫂子別聽他胡說……這茶很好喝啊。”

無方禮貌莞爾,聽說白準人不見了,心裏終歸七上八下。扭過頭看璃寬,低聲道:“派個人去宮門上打探一下吧,我讓他帶大管家一起去,他又說麻煩。這個人……”說到最後語氣裏盡是嗔怪。

璃寬道是,“魇後別着急,屬下即刻讓照柿跑一趟。”話音才落,聽見門上傳來令主的聲音,壓着嗓子,像在低聲吩咐着什麽。璃寬喏了聲,“這不是回來了嗎。”

孰湖和角虎立刻站起來,無方的心方落回肚子裏。到樓口迎他,見了他的人,未語先笑了。

他快步上來,伸手牽她,“等急了吧?”眼風一掃,發現屋裏還有別人,先是一愣,納罕道,“你們怎麽來了?”

孰湖向前蹭了兩步,小時候的事雖說已經過去了那麽久,但她每每回想起來,還像昨天發生的一樣。到底難堪,她期期艾艾地,“阿準,先前在圜丘看見你,我沒好意思上來和你搭話……”

他臉上沒有喜怒,撫了撫額道:“忙了半天,到現在才閑下來,好累。我今天沒興致招待了,你們先回去吧,有話明日再說。”

孰湖和角虎都愣住了,沒想到他會是這樣的态度,不便多說什麽,唯有尴尬道好。

從飛來樓辭出來,他沒再露面,連送都沒有送一下。孰湖踽踽走得匆忙,角虎在她身後追趕,知道她心裏不好受,安慰她,“今天他确實忙壞了……”

追上後才發現孰湖淚流滿面,她抽噎着說:“他還是不肯原諒我,我知道。否則這麽晚了,怎麽不留我們住下?害我還得去找客棧,身上沒錢了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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