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9 章
青甲碼頭甲板紅色警戒線,褪色耷拉在柱子間。灘塗上留下一串串足印,是附近村民們的,小孩兒來游野泳,大人跑來釣魚。
海天交界處,是蠟筆塗抹的橘橙色,層層疊疊式漸變。
“婷婷,咱們好多年沒見了,” 男人已是不惑之年,絡腮胡茬隐隐帶些灰白。
“我改名很久了,叫我陸亭正,馮豫探長,”女人身形板正,不像少女時期那般柔弱無骨。
“好~陸亭正小姐為我洗脫勾結毒/販的嫌疑,看來不是念在往日的交情吧?”
海風鹹濕,吹起陸亭正頸部的藍色絲帶。
“馮豫,你知道是我派人栽贓的你,別演戲了,”女人将鬓邊碎發撥到耳後。
“陸小姐,你也知道我在追查虹城販/毒利益鏈條,” 男人将随風翻飛的藍色絲帶,輕繞女人脖後。
粗粝的指腹擦過她後頸的絨毛,像是遲到了18年的絮語。
互亮底牌後,女人眉眼帶情,卸下陸家掌事人的硬殼,從鱷魚皮拎包裏,掏出一條手帕,“馮豫,這是你的麽?”
四方絲帕,用料講究,成色卻不新,邊緣三角藍色絲線繡有一個八角亭。
男人目光一頓,訝異,“怎麽會在你這?”
“你侄女偷游到祠堂地下室,給我講了一個感人至深的故事,” 女人握緊手中絲帕,放到鼻前輕嗅。
“哦?”
“她說你單身多年,一直思念某人,愛她不得,才遠走高飛。”
灘塗上的野狗狂吠,驚擾了盤旋的鳥,和成群低空飛行的蜻蜓。海天交接處,似有一個白點。
男人仰頭,兩手抱胸,視線追逐飛鳥, “她一小孩,不懂亂說。”
“她說你愛我,我知道是瞎編的,但她碰巧說對了一半,” 女人舉起右手,松開手掌,放生絲帕,讓它乘風逃離。
“你騙我!從過去到現在,你愛的都是燕青,你師姐!”女人扯亂頭上盤發,聲音像瀑布,擊打岩面。
“婷婷~你冷靜,這麽多年,我和師姐清清白白。”
“叫我陸亭正!”一幀過後,女人換上陸家掌事人的面孔,語氣冷靜疏離,“那是我送你的絲帕,它卻有淡淡的陳皮香,是燕青的味道。”
天邊的白點顯現,是一艘船。
男人面色微動,聲音堵在喉口,“陸亭正,你知道青甲碼頭還在被調查期間,船是無法抛錨停泊的?”
女人嘴角口紅脫色,執着過去,“你不打算解釋當年,陸家火災遭難,你一走了之的事麽?”
“你是說,當年你派地痞流氓去我師父家門口,挂花圈,放哀歌,燒紙錢?”
“那把火的助燃物就是孔明燈,是燕丹赫那晚帶來的! 在着火前,他領着外孫女安全地從後門溜了,世上有這麽巧的事?!”
“我是警察,我可以查!可你不信我,”男人額頭皺出川字,眼神疲憊。
遠處白色貨船,吃水很深,旗幟飛揚,正朝着碼頭勻速駛來。
“那時,你師姐孩子走丢,你心疼她都來不及,還會為我陸家查出真相,被刺你師父?”女人冷笑,從包裏掏出鏡子,描補唇妝。
“婷婷,是你,從過去到現在都不信我。”
透過粉餅盒圓形鏡面,她瞥見甲板遠處的灌木叢,有些“熱鬧”。
“信你?你的警察朋友們,”女人向後指着灌木叢,自嘲道:“難道來見證你向我求婚?”
“據可靠線報,今日上午10時,031號貨船将帶着大量海洛/因駛入青甲碼頭,” 男人低頭查看手機,還有5分鐘。
他轉頭望着女人,一字一頓地說:“婷婷,如果這艘船是幹淨的,我們馬上就去結婚?”
女人臉色一僵,底妝幹裂,“啪”地合攏粉餅盒,轉移話題,“光天化日,膽大包天!馮警官,要是違法,這船上的人,你一個也別放過。”
031號貨船靠岸,灌木叢裏沖出潛伏多時的特警,在甲板上形成包圍圈,同時控制住陸氏負責人陸亭正。
緝毒犬率先登船,開展地毯式搜索,船長和大副被單獨問詢。貨艙裏堆滿集裝箱,一一開箱查驗後,發現都是時令海鮮,價格不菲。
“陸氏旗下有三家高端日料店,給饕餮食客找最鮮的食材,罪不致死吧?”陸亭正眼帶笑意,一把按住脖頸翻飛的藍色絲巾。
緝毒犬蹲坐在甲板上,吐舌頭喘氣,特警隊長低聲在馮豫耳旁報告,沒有發現任何可疑之處,031號船,幹淨。
“哦?”陸亭正讀懂了唇語,“看來馮豫探長,要向大家宣布一個喜訊咯~”
————————
漢氏地産項目發布會——暨新任董事長就職儀式,已進入倒計時階段,由虹城融媒體全面直播。
VIP病房電視屏幕裏,正播放漢氏地産的宣傳片,配音情感充沛,二十年峥嵘歲月,改寫虹城城市脈絡。
徐朗發來照片,是複原撕掉的師爺日記。林曉閉眼,仰面躺在病床上,思考。
日記裏,蘭蘭提到“餓死的哥哥”,她記得滕依雲回憶裏的确也說起過,“祠堂地下室,有人寧願餓死,也不願上去。” 看來,他說的故事有一定可信度。
病房陽臺,盛繁雙手捧着電腦,預熱宣傳《天下落英》,正接受雜志的遠程采訪。
“夏天拍古裝戲是很多演員的噩夢,盛老師殺青後,現在是在哪兒享受生活?”
他擺動電腦,調整攝像頭位置,鏡頭裏出現豔陽藍天和熱帶綠植,搭配盛繁懶洋洋的聲音,“嗯~具體位置不便透露,不過我在一個很治愈的地方,充電。”
電視裏,宣傳片一播完,導播絲滑切入漢氏發布會現場。
主持人簡短介紹與會嘉賓,第一排坐的全是虹城大人物。“下面有請漢氏地産新任董事長——滕依雲,上臺發言!”
入場是全身鏡頭,畢竟沒有啤酒肚的老總已是罕見,更別提180+還有腹肌。
滕依雲昂首挺胸登上演講臺,心情愉悅,“今天,是漢氏二十歲生日,也是我的一個大日子!”
“等等——” 棕色牛皮鞋靠近舞臺,倒三角身材的梁律師,手裏高舉牛皮文件袋,“作為漢明山生前的私人律師,我今日找到了他的遺囑。”
接下來,發布會現場戲劇化程度,堪比《雷雨》。梁律首先公布了漢明山與滕依雲的DNA鑒定報告,無血緣關系。
也就是說,滕依雲連漢明山的私生子都不算!
緊接着,梁律又掏出一份手續齊全,有法律效力的遺囑。漢明山将自己名下的股權、房産以及現金,通通留給兒子漢森。
至于滕依雲,即使沒有血緣關系,這十多年,也算“父子一場”,漢明山贈予滕依雲自己的藏書1000冊,極具諷刺。
現場陷入混亂,直播被迫中斷,臨時播放電視劇救場。
“原來如此~” 林曉蹭地坐起,傷口差點崩裂。
陽臺線上采訪也進入尾聲,盛繁透過玻璃,瞧見痛得龇牙咧嘴的林曉,有些擔憂,即刻收尾,“最後,祝《天下落英》收拾長虹,我們有緣再見~”
他合上電腦,拉開玻璃門,快步走到病床旁查看,“要叫護士麽?”
“叫車~去警局!”
————————-
一支隊辦公室白板上,“漢明山綁架案”+“彭理溺水案” 大标題下 ,由于三名嫌疑人都不肯交待背後召集人,黑色馬克筆畫有大問號。
“我們之前分析到,他們殺漢明山、彭理是為了報仇。而下套誣陷漢森,應該是替召集人處理私怨,” 盛繁推着林曉,頗有氣勢地從白板頭推到尾。
“今早漢氏地産的直播鬧劇,給我們提供了一個新思路:如果滕依雲早就知道自己不是漢明山的兒子,那他協助‘好夢成真’基金會成員,綁架漢明山,誣告漢森,這一切都成立了。”
大徐打開滕依雲的資料,“7年前,他正好出任漢氏子公司總經理,那時他的确有資源,可以聚集被害女性家屬。我馬上查他名下的賬戶,是否和李堯柱,Ada,還有黑客小李有關聯。”
林曉立刻舉手,追加另一個名字,“還有他秘書,張海鵬。”
“老吳,你去申請提審漢明山案綁匪嫌疑人,從他們嘴裏再撬點新東西出來,” 刑隊朝林曉擡下巴,努了努嘴,“傻杵在這幹什麽?你倆工位不都空着麽?”
“好嘞~”
————————
曲面屏循環播放着今日漢氏地産的視頻,靜音。只需看着一直運籌帷幄的滕依雲,尴尬、慌張、不知所措的神情,就讓他渾身舒爽,比穴道按摩管用得多。
他一把摟過女人的細腰,在她耳邊輕笑,眼睛卻冷冷盯着屏幕,“他以前對你可好?”
萬谷虛靠在男人懷裏,“瀾舟,我和他清白的很,我就是他的一顆棋子,一把刀。”
男人五指敲擊桌面,心情不錯,像在彈奏肖邦的圓舞曲,“前幾日陸氏祠堂的火,燒得如何?”
“新聞說損失不大,就是木門、屋檐焦黑。”
“那可不夠,聽說陸亭正要嫁給警察馮豫?”他食指懸停空中,而後重擊桌面,“送他倆一個有分量的結婚賀禮,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