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當小毛驢趕到卸貨L-12區時,林曉才發現自己太天真。
三輛擺渡大巴,拉來近一百號碼頭裝卸工,以人為盾,必要時再以人為利劍,好算盤。
盛繁長腿一點地,下電動車,有種以一敵百的氣勢。
藍色工服圍成人牆,每個垛口都嚴陣以待。
“各位兄弟——”盛繁氣出丹田,聲音嘹亮,像是露天舞臺劇獨白者。
對面的觀衆神色冷漠,沒人是他口中的兄弟。
花裏胡哨的話不說了,盛繁掃視人牆,“我們趕着救人!”
他們仍無動于衷,守衛嚴實。
不遠處,集裝箱迷宮裏,有人影在移動,看不真切。
“我理解,大家都指着陸家吃飯。”林曉聲音脆脆的,聽起來學生氣十足。
人牆裏有哧哼聲,哪輪得到一個小姑娘給他們上課。
林曉點頭,語調頓挫,“上面有指令,要攔住我們,你們不敢不做。”
“大家看新聞了麽?瀾銀河陳年男屍,我挖的,” 她故意停頓。
果然,衆人看她的眼神變了,幾十雙耳朵豎起,像是秋天的稻穗。
“9歲男孩,在河泥裏躺了18年,罪魁禍首就是陸家老爺,” 林曉食指對天,“你們都以為他過世了?”
她冷笑,“人家假死,逃避法律制裁,在山裏吃好喝好!”
“陸家掙的是髒錢、黑錢!在這金橘碼頭,販/毒、走/私,你們當真不知道?”
部分工友耷拉頭,林曉喘口氣,繼續:“我們今天要救的人,是名特警,他身上吃過三顆子彈,刀傷更是家常便飯。”
“他卧底□□組織,救被拐賣兒童,他為我們普通老百姓,做了他該做的。碼頭濕氣重,該輪到我們救救他了!”
人牆固守,沒有松動的跡象,林曉雙手叉腰,對這些人很失望。
盛繁在她耳邊輕聲道:“你做的很好,接下來看我的。”
“是非曲直,大家心裏明明白白,” 盛繁挑準一個腳穿黑皮鞋的領隊,迅疾地朝他胸口猛踢一腳,“大家無非怕有人向上面告發,最後丢飯碗。”
跌倒的領隊呲着牙花,爆粗口,另外兩雙黑皮鞋也從人群裏沖出。
經過哨子村一役,林曉出門就揣着辣椒噴霧。
根據說明書最大攻擊距離,她算準時間,在來人正面,連續噴灑辣椒水,嗆得對方流水連連。
另一雙黑皮鞋,是被後面的工友齊齊撲倒的,反正他也看不見是誰。
藍色工作服人牆,自動裂出一條道,像是擊碎的浪花。
林曉跟着盛繁,一頭栽進集裝箱迷宮。
三米高的紅色側牆板,華容道般的布局,左轉右轉後,他們倆兜兜轉轉又回到标記原地。
頭頂飄着松針小雨,盛繁停下腳步,長睫輕顫,擡下颌,指了指集裝箱頂板。
“敢麽?”
“你蹲下。”
林曉踩在他彎曲的右膝,小腿胫骨被托舉向上,她雙手高舉,扒住頂板邊緣。
兩手一撐,核心發力,她跳上集裝箱頂板,鋼板震顫。
俯視四面紅紅綠綠的集裝箱,乍一眼并無線索,林曉只得退後幾步。
“你給我好好的!”地上的盛繁仰着頭,眉頭堆起,喉結一上一下。
“放心~”她後退助跑,大跨步“铛——” 跳上相鄰集裝箱。
午休時,她經常看大徐玩手機,特種兵游戲,就在箱子上跳來跳去,撿槍打人。
“跟着我,”林曉朝西南方向,一路“铛—铛—铛”跳去。
盛繁的心提着,一路追随她的軌跡,“慢點!”
半蹲在頂板,林曉一個跳躍,腳尖輕落地面。
“屬猴的,”盛繁努嘴,悻悻收回打開的雙臂,原本還想着在下面接住她,真是一點機會也不給。
雨天路滑,L-12區水泥地蓄了不少水坑,這處集裝箱,前後都是水漬,還有濕鞋印,說明不久前有人來過。
林曉舉着辣椒水,跟在盛繁身後。
集裝箱凍櫃,改裝後控制面板可調節溫度與濕度。箱門栓扣未鎖,盛繁向外一拉,便見到了人質師叔馮豫,周身一圈披着黑色理發圍布,頸部皮膚勒出紅痕。
陸亭正就立在他身後,手裏有把老式刮胡刀,刀刃耀眼。
“看——我們師侄、師侄女來了,”她在馮豫耳邊溫柔提醒,語氣像哄失憶多年的丈夫。
馮豫呆呆地望着前方,眼神無焦點。
“警方已控制所有海路、陸路出口,你現在放了他,陸家律師還能保你,”林曉他們二對一,但人質神智不清,勝算不大。
“你叫林曉,” 陸亭正用濕毛巾給馮豫擦臉,“你爸林偉國,是當年有名的連環殺手。”
“所以?”這不是秘密,檔案裏都有。
“我知道你爸是冤枉的,”陸亭正彎腰,把馮豫下巴捧在手裏,對待芭比娃娃似的,另一只手給他刮胡子。
“你說什麽?!”林曉情緒有些失控,這麽多年來,她聽到的都是“證據确鑿,殺人惡魔”,今天竟然有人相信她爸,可惜,她不是好人。
“你有證據?”盛繁趁着兩人對話,已走到集裝箱中部。
“你——再敢偷偷往前一步,我就殺了他,”刮胡刀貼着馮豫臉皮,移動到他的頸部。
盛繁舉起雙手,慢慢後撤。
“你為什麽說我爸沒殺人?”林曉明知,這也許是對方拖延時間的技倆,可即便希望缥缈,她也想伸手抓住。
“你爸為一個工友出頭,來我家賭場鬧事。我手下把他關廁所一夜,記得第二天報紙頭條,紅衣女人半夜死在郊區,還被割斷了小拇指。”
刮胡刀逆着胡茬生長方向,在馮豫喉間似挑逗、似威脅。
“一面之詞,”林曉按下心底翻湧的激動,“你目的是什麽?”
“很簡單,天黑前幫我引開警察,” 陸亭正弓着背擡頭,與林曉對視,她的眼睛猩紅,眼白帶青,“你父親翻案時,我可以做證人。”
“憑什麽信你?”
“要想給你爸翻案,你只能信我,” 陸亭正薄唇微翹,“有一個殺人犯的父親,你政/審就通不過,一輩子只能在警局編制外打打雜雜。”
“而我的叔伯,在省廳公安系統,給你爸安排一個大案重審,不是難事。”
林曉低頭,不敢直面盛繁,她緊張時習慣摳手指,“警察已經往這趕了,我沒辦法引開太久。”
“林曉!你瘋了?”盛繁聲音失了控制。
陸亭正并不在意他,只回答林曉的問題,“兩個小時,夠了。”
“成交——”她拽着盛繁手腕,強勢往外走。
集裝箱隔音不好,外面兩人的争吵一字不落得傳到裏面。
“不行,我不同意!”
“算我求你。”
“為你爸翻案,也不能以馮豫師叔為代價。”
“二個小時,而已。”
兩人喋喋,說話聲漸遠。
集裝箱裏,陸亭正一把揭開馮豫身上的黑色圍布。
直板木椅上,馮豫赤身裸體,雙手背縛在身後,腦袋像是暴曬後的向日葵,無力垂挂。
陸亭正單手捏住他的下颌骨,朝他微張的嘴裏,繼續灌電解質散,清腸。
地上濕漉漉的,集裝箱通風扇最大檔,也驅不散空氣中的腥臭。
“你啊~早點把東西拉出來,就不用吃這苦了,”她摸着馮豫光滑的側臉,手上灌藥的力氣不減。
集裝箱外,盛繁撿了根木枝,脫下上衣,做成簡易旗幟,招搖指引。
一支隊、二支隊順利進入集裝箱迷宮,彙合并成包圍之勢。
林曉剛在群信息裏,詳細描述了集裝箱內部布局,陸亭正手裏至少有把刮胡刀,人質馮豫精神狀态不佳。
“陸總——” 她輕敲集裝箱箱門,語調向上,有點邀功的意味,“我忽悠警察又往碼頭東北邊跑了。”
“很好,” 陸亭正聲音淡淡,從箱門縫裏漏出。
“你答應我的事,總得給我一個保證吧?” 林曉疾速拉開箱門,見陸亭正手裏沒兇器,立即閃身,早已準備好的刑隊,順勢蹿入。
陸亭正被捕後,戀戀不舍回頭張望,想再多看地上的馮豫一眼,任旁人誰看了,都覺深情。
盛繁向老吳讨了身上的襯衫,給失去意識的馮豫披上。聞這尿騷味,他大概明白了。
估計是師叔馮豫發現了重要線索,把證據藏在身上,陸亭正灌他喝利腸劑,就是要讓他把證據拉出來,再銷毀。
看這滿地狼藉,和陸亭正的心有不甘,證據應該還在馮豫身上。
收隊回警局,駕駛座上的刑隊,露着牙花子,心情大好,“你們兩位同志,這次立了大功!”
盛繁還是赤着上身,嫌棄原來的短袖沾有木屑,不肯穿。
“陸亭正想買通咱們林曉,我肯定不信。沒辦法,哥是演員,自然的演技信手拈來。”他的八塊腹肌沿着人魚線對稱排列。
在越野後座,盛繁敞着大長腿,林曉只得縮在一角。
“我根本不信陸亭正說的話,我爸出了名的老實本分,從不賭博,在外打工也沒朋友,更別說幫工友在賭場出頭。”
“所以,你認為她只是根據對兇手的報道,憑空編了一個證據,” 盛繁側頭,高挺的鼻尖湊近林曉,“你難道就不擔心,‘萬一’?”
車內空調顯示21度,可她仍覺燥熱,眼神不自覺向他胸膛溜,“就算‘萬一’,我爸也不樂意看到,她女兒為他翻案,放棄法律底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