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回酒店路上,波波頭接到皇姐沈鳶急電,勒令她半小時內回老宅,晚一分鐘就剃“得福”一绺狗毛。開着免提,全程波波頭小太監似的恭敬應着。一挂斷電話,她又挺直腰板,怒罵投資人親姐殘暴、對年近古稀的“得福”下次重手。
于是,波波頭不得不将瘸腿的林曉和盛繁放在街邊,留下了自己的信用卡以示歉意,一腳油門趕着去救愛犬。
影視城主街和縣城一般熱鬧,沿路兩旁是天南地北的餐館,在暖光黃色路燈下,有種微觀世界積木模型的樣子。
“你腿腳不便,那就這家吧,”盛繁随手一指面前閃着霓虹的“千州烤魚”。
林曉從小就不挑嘴,爽快答應,師兄其實還是挺照顧人的。
許是察覺到林曉的心思,盛繁立刻補上:“人來人往的,可別指望我背你。”
店裏空調打得很足,将暑氣隔絕在玻璃門外,考慮到師兄的明星身份,林曉特意找了個角落的二人桌。
“沿街靠窗這麽多空位,怎麽不坐?”他長手長腳有些局促,整個人好像誤坐在小學課堂。
“好歹你也是男一號,萬一被粉絲拍到,不是又有緋聞了?”坐在對面的林曉左右觀望,确保附近沒人,立馬轉換話題:“我總覺得補光燈砸落不是意外。”
盛繁右手在菜單上勾勾畫畫,左手食指輕敲桌面,示意她繼續。
林曉抽了張店裏的劣質紙巾,細細擦着臺面,“因為瑪瑙戲份結束後,我一直在指定的演員休息區,觀摩你倆洞房戲。”
他劍眉輕挑,将菜單遞給林曉,“沒想到師妹對我——的演技很是在意。”
林曉對這調侃已然脫敏,內心毫無波瀾。她接過菜單,覺得沒什麽好補充的,就多加了兩碗米飯。“當時周圍沒有其他人,補光燈的落點又正好是我右腳的位置。我直覺有人想要我受傷,不致命的那種。”
鐵盆裏的香辣草魚烤得嘟嘟冒熱氣。
“難道是習昕?制造意外後舍身相救,這種苦肉計你可別上當!”他一筷子夾住魚頭,将其擰斷。
“沒有确鑿證據前,我不懷疑他。畢竟為了救我,人還在醫院躺着呢。”
回看劇組的半個月,“血色情書”案不但沒有進展,反到又收到一封措辭更為激烈的恐吓。
林曉放下筷子,一臉苦悶地問:“師兄,我會不會不适合做偵探?我太被動了。”
盛繁露出标準美白牙膏廣告的笑容:“師妹說得對!”
林曉眼眶泛紅,不說話。
盛繁瞧着林曉面色不好,決定收起這個包袱,“我的意思是——我們确實太被動了,一直在別人設計的事件裏走。”
林曉喉間卡了根魚刺,又尖又細,每一次吞咽都好似要紮破周圍的嫩肉。她在手機裏打下:魚刺,醫院。
醫院三樓,異物內徑夜門診等候區,兩個穿着虹城小學校服的患者擠坐在一起,看手機屏幕裏誇張搞笑的短視頻,外放的聲音回響在狹長空寂的過道,家長在走道盡頭處抽煙。
盛繁蹲下身,“你倆,公共場所禁止手機外放,學校沒教?”
戴眼鏡的小男孩心虛地低頭,将手藏進口袋;旁邊的男孩個頭不大,眼角處有道疤,看上去十分老成,他轉過身去,故意将音量調得更高,挑釁地和盛繁對望。
眼見他要解開襯衫袖口,完全無視成年人不能以大欺小的道德準則。林曉嘴不能言,只好拉着他走進醫生診室。
“你倆誰有病?”白大褂醫生遇見年輕情侶,自以為很幽默地開口,夜班除了□□還需要些幽默才能提神。
林曉認命地指了指自己。
喉鏡探照魚刺确定位置後,醫生手法純熟地取出了林曉喉間的刺,全程不到五分鐘。
從醫生診室出來時,過道一片安靜。
林曉清清嗓子,“師兄,剛要是我沒攔住你,你不會真的要對孩子動手吧?”
“那怎麽會!我只對熊孩子動手。”
對面過道閃過一個熟悉的身影,盛繁靈巧地将手裏看診的資料袋抛給瘸腿的林曉,幾個箭步跟上了前頭的人。
七拐八彎地來到了兒童住院部,他透過房門上方長條形透明窗,發現那人正在病房裏削蘋果,四人間的病房熱熱鬧鬧,小病友們幾乎都剃着光頭,挂着吊水。
盛繁掏出兜裏的老式諾基亞,才想起他沒有林曉的號碼,只得原路返回。
等他回到門診三樓,只見林曉乖巧地坐在魚刺門診等候區,隔壁診室的白熾燈光線從門縫裏洩露,披在她淡藍色裙子上,像是幽靜的深海隧道裏一條美人魚。
“喂!在這~”拔了魚刺的林曉嗓門洪亮開闊不少,瞬間戳破想象的泡沫。
精靈、仙子、美人魚大抵都是和人類無法交流的物種,因其神秘,人們才心向往之。
盛繁發自內心地感嘆:“我覺得你還是不說話的時候更可愛些。”
林曉懷疑他在詛咒自己逢吃魚必卡刺,暫且忍住不表。
他走到旁邊自動販賣機前,發現沒有硬幣滑槽,只好假裝打量一番四周,和林曉隔着一個空位坐下。
她從身後掏出一瓶水,遞給盛繁:“剛才等你的時候,使用智能手機電子支付買的。”她使用了重讀表強調。
大概是烤魚湯底鹹辣,“咕咚—咕咚”盛繁舉着礦泉水瓶頗有一口幹的氣勢。
從林曉的方向望去,寸頭的他額頭冒着細汗,喉結随着吞咽一上一下,像是中學時代籃球人氣少年中場休息時的畫面。
為了打破旖旎,林曉故作驚訝地感嘆:“師兄,你的喉嚨要是卡魚刺,估計喉鏡探照時會比較方便,因為它很寬敞!”
“咕咚—”盛繁咽下最後一口水,對她的笑話不置可否。
林曉趕忙詢問正事:“剛剛你追的那人是燈光師王傑麽?”
“對,病房裏的應該是他的女兒——王慧,得了白血病。”一個抛物線将水瓶投射到垃圾桶。
“白血病的治療不便宜,他又要工作又要照顧女兒,日子不容易。”
“要是別人給他一筆錢,只需要他擰松螺絲,意外砸到一個不是明星的小演員,你說他會答應麽?”
林曉突然想到光頭陳冰身上也許不是泳池消毒水的味道,“我還有另一個假設,需要驗證一下。”
他們來到過道盡頭的露天小陽臺,地上散落各式煙屁股,欄杆上煙灰餘燼像是幅山水圖,南風一來,河水斷流、掀翻山頂,好比疾病侵襲,人的健康、家庭的和樂也似煙灰飄散。
“喂,梁小姐麽?我有個問題,你是不是常年資助了某個慈善項目?”
“是啊,我是白血病健康宣傳大使,自然得成立個基金會,叫什麽名字來着?記不大清了,每年投點錢,其實也不算特別虧,因為可以避稅。出什麽問題了?”
“沒事,不過麻煩你給我一份基金會資助者名單,帶家屬信息的那種。”
“沒問題啊,Key哥負責這個,他做事靠譜!”
不到5分鐘,林曉就收到了電子版的資助者信息表。Key哥果真效率高,甚至還貼心地備注了簡短的官方介紹。
這個基金會全名“好夢成真”,8年前由梁兮然創立,近些年來更是收到了來自粉絲圈層之外不少的社會捐贈,形成了良性的資金流動。
表格裏按照資助起始年份,詳細羅列了每位受助者的家庭信息,甚至還有興趣愛好。
“不知道這個Key哥有沒有興趣來做我的助理。”盛繁頗為贊賞地點評道。
林曉覺得自己可能是盛繁的黑粉,總控制不住怼他的沖動:“你葛朗臺表哥的榮譽稱號估計是挖不來人基金會理事長的。”
盛繁配備了先進的語言過濾系統,自動屏蔽了他不愛聽的話,“你看,2018年信息表裏出現了另一位患者,親兄弟果然叫做陳冰。”
“陳冰和王傑都曾多次在梁兮然劇組工作,但同樣數次參與的龍套演員劉豐明和場工李海波并沒有出現在名單中。”
究竟哪個是偶然,哪個接近真相呢?
從門診三樓露天陽臺望去,虹城林立的商廈遮避夜空,霓虹燈代替天上的星星閃爍。
一段突兀的鋼琴電話鈴聲打破短暫的寧靜,盛繁皺眉,感覺自己的耳朵遭到綁架,這偷錄的音質,紊亂的節奏,還有這低沉刺耳的音調!“救命~你快接電話——”
“喂,師傅?”
“曉曉,‘富麗’夜總會的事有點眉目了。你師爹終于找着當年的值班經理老劉,不愧是江湖人稱‘掘地三尺歐陽滔’。我還記得…”
盛繁扶額,師娘還是一如往常,話多且散。
“然後呢?”林曉及時打斷師傅的憶往昔,斷定她與師爹這幾日應該處在甜蜜期。
“啊——說到劉經理,真是兩個啞巴見面——不好開口。最後幹了兩壇我釀的陳年青梅酒,他才吐真話。梁兮然确實在那呆過一年,賺得算是清白的賣酒錢。不過,來夜總會的男人可不管這些,有次鬧得兇了,不但見了血,包間還着了火。當時那場面亂得,警察都來了。劉經理說他記得那次,梁兮然身上都是傷,她和她室友,兩人小半年沒來上班。”
“謝謝師傅,關于另一個女孩的身份,有線索麽?”
“你師爹在喝倒前也問了,不過劉經理說當年招人身份證明管得不嚴,直接報個假名,留個手機號就算入職了。不過…”
“不過什麽?”林曉追着問。
盛繁雙手抱胸,背靠欄杆。
“不過你師傅‘神通廣大上官玥’的名號,也非浪得虛名。劉經理說鬧事當天驚動了警方,後來我讓體制內的老朋友查了檔案,把當時在場所有人去警局接受聞訊的人員名單給了我,我待會發你,記得轉給你師兄。”
“好~”在盛繁的示意下,林曉把電話給他。
“師母難道不想和我敘敘舊麽?”
“嘟嘟嘟——”電話幹脆地被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