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夜說若想得到某種東西,須以等價之物易之。這個道理她再是明白不過。諸如陸吾每每到空桑酒窖搬梨花古釀,總要拿一些昆侖虛特産作為還禮,這些特産從野果到玉石不等,偶爾甚至只丢來一塊外形奇特的石頭。她不問價值,只要他拿來的物什得心,其他的一概不怎麽在意。是以風祈宮越發的貧苦。好在有陸吾這個富裕的神君為鄰,是以她倒活得下去。
然而梨花古釀不比赤炎之魇,何種東西能抵得上魇鏡的價值?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果。
依衾夜所言,浮黎帝君像是出了事,可他一介神界主宰,又住在瑞氣騰騰的太清聖境,有無數仙君守護,能出什麽大事?
折疏本打算直奔赤炎之魇,瞧瞧用什麽代價能彌補自己的過失,然心中終究放不下浮黎帝君,略一琢磨,索性騰雲去了太清境,省得心裏忐忑不安。
藥師如來煉得一手好仙丹,這世上只有你想不到得,沒有他煉不出來的。三界秘辛中他與魔族先祖是有一番淵源的,魔族有他煉得仙丹也在清理之中,不過具體是個什麽淵源,她卻不想起來,只曉得衾夜給她的藥袋子倒真是個好東西。
從大梵天一路逃出來,竟沒半個魔兵阻攔于她。不過瞧這時辰,九疑估摸着也要發現她不見了罷?好在衾夜是他的心上人,料想他不會把放她走的衾夜怎麽着。
進得太清聖境前,折疏又吃了一顆仙丹,掩蓋住身上的氣息,免得被守衛發現。
太清聖境地域廣闊,她一時片刻也搞不清浮黎帝君到底在何處養傷,只能大抵挑了瑞氣最足、最是清淨的宮殿摸去。
太清境的主子靈寶天尊的位階雖不及浮黎帝君高,卻是個懂得享樂之人,殿裏儲的美貌仙者亦是衆多。折疏搭眉一望,但見身着顏色一群的小仙女流連在如夢仙境中,仿佛錦簇花團。
為了避免被他們發現,招來衆多麻煩,折疏不得不藏身于茂盛的樹叢和花林後,悄然往目的地挪去。
距離那座宮殿尚有十丈遠的時候,折疏忽的聽到宮殿裏傳來熟悉的嗓音,竟是陸吾神君,從言辭中隐約可知,他在囑咐伺候的小仙女動作放輕些,莫要吵着了誰。他說得是誰?折疏兀自猜測一番,陸吾神君除了替天君管理花圃外,并無其他任何要職在身,三界內外能差遣他的人亦是屈指可數。折疏掰着手指數了數,琢磨着那個“誰”應是浮黎帝君。
頓時湧起一股“果然天不負我”的好情懷。
在屋外守了好一會兒,陸吾神君終于滿面疲色的走出來,只留下一位小仙女在殿中看着病人。
區區一位道行膚淺的小仙女哪裏是折疏的對手,她伸出濕潤的手指戳開窗紙,看清了小仙女的方位,念了個昏睡訣,把小仙女放倒。
确定四下無人,折疏才輕手輕腳的推開屋門,迅速進門,把門關嚴實了。一眼瞧見偌大的床榻上,一條修八尺有餘的身影背對着她安靜地的卧着。她放輕腳步,小心的蹭過去,蹲在床榻邊,盯着浮黎帝君的後腦勺發呆。
他的頭發不如過去那般光澤柔順,想必是這場大傷損了他不少元氣。折疏癟了癟嘴,胸腔中酸澀不已。
彼時為了救出九疑,她不得不封閉自己的情感,否則自己定然舍不下心與他對抗。可當她一劍刺入他的胸口時,她猶豫了,那一劍本不是致命的,可也不知浮黎帝君是怎麽想的,竟然猛地抱住她,致使利劍直接穿胸而過。事後她每每想起,只覺心口痛如刀絞。
折疏悠悠嘆了一口氣,無限傷懷得道:“暮禾說您心思深沉,藏着旁人不可領悟之深意。我起初不大相信,這回确是不得不信了。你到底是怎麽想的,那時為何不躲開呢?否則今日你也不至于生命垂危的躺在這兒,半死不活的。”
他睡得太沉,聽不見她說話,折疏只有這時才敢喋喋不休,裝模作樣的道,“你過去百般訓誡我目光短淺,做事全憑心情,不考慮後果,是以頻頻落得悲催的下場。可你自己又如何呢?你思慮周全,你眼光深遠,你百密無一疏,那你怎麽就不知道躲一躲呢?”
蹲在地上太累,她調了個舒服的姿勢,幹脆坐在地上,背靠着床柱,抱着膝蓋,道,“唉~我當時也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一時糊塗,下手才不知輕重的。這段時日委實有太多事情發生,我腦中混亂得很,不知該如何是好。想得越多,錯得越多,于是便什麽都不願再想。順其自然,興許有一天,一切都會回歸正軌,我是這麽想的,可是卻做了錯事。”她頹敗的埋首于雙膝間,落寞的道,“師傅,你一定要醒來,不,你快些醒過來罷,你一日不醒來,徒兒這心裏就像壓了塊大山似的,沉甸甸的,難受得緊。師傅你若是有個三長兩短,徒兒也不會獨活的。”
她絮絮叨叨的說了許多話,毫無條理的,回過神來,也不曉得自己說了什麽,但能陪在他身邊,心裏已倍感滿足。夜漸漸地深了,她一身破爛衣衫感覺有些冷,便扯過被子一角,往自己身上掩了掩。生怕自己瞌睡過頭睡過去,只好沒話找話說,将在魔界遇着的大小事詳細的撸了一回。
瑞金香爐裏飄散出的香氣有催眠之功效,她說了一會兒,又開始打盹,上下眼皮子總要粘到一塊兒去。朦胧間一只手忽然伸過來,按在她頭頂,揉了揉她的長發:“你怎麽在這裏?”
折疏一愣,僵硬地轉過頭來,對上一雙黑亮如星子般的眼眸,那雙眼無論何時都盛滿溫潤的笑意,仿佛在瞧着一件極喜愛的物什。她過去每每被這雙眼眸一瞧,什麽委屈什麽怨氣就全都沒了,乖順得像只軟綿綿的綿羊。
“你、你什麽時候醒的?”
他眨了眨眼睛:“從你一進來就醒了。”
折疏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你醒了怎地也不說聲。”
“你說得歡暢,為師怎忍心打擾你。”
折疏默了默:“你的傷好了麽?”看他這個節骨眼上還會拿她逗樂,折疏狐疑的掀開被子,去查看他的傷勢,“讓我瞧瞧。”
浮黎帝君任她剝開自己的一衫,精壯的胸膛上果然匍匐了一條拇指長的細疤,傷口已經愈合得差不多了,只是新長出得肉芽子還是粉色的。她輕輕地摸了一下:“還疼麽?”
“早就不疼了,也不想想你的劍術是誰教的。”
折疏注意到他身上除了她刺出的劍傷,還有其他的傷痕,疤痕有些舊了,她不自禁的觸摸着,行為間透露出自己也未察覺的憐惜:“史冊記載,洪荒時期,三界數度掀起大戰,是師傅你平定戰亂,穩固了神界,這些傷是那時留下的麽?”
浮黎帝君頗為意外的擡了擡眉:“你對史冊有興趣?”
折疏撇了撇嘴,道:“比對佛經有興趣。”
浮黎帝君輕笑出聲,正待說些什麽,門外突然傳來喧鬧聲,足音漸進,有人到得門前,敲了敲門:“玉蟬,聽說神界正在通緝的折疏帝姬在太清境出現了,你這裏有異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