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琉璃杯子脫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五十弦看着自己的手心發呆,她忽然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股預感從何而來,她卻不得而知,因此心裏更加慌張,茫茫然不知從哪裏下手才好。
陸吾神君喝着暮禾小仙官煮的熱粥,疑惑地望着她:“戰姬怎麽了?”
暮禾小仙官同樣疑惑地搖了搖頭:“不曉得,大抵是太累了罷,自折疏帝姬出事後,戰姬從來沒能好好睡上一覺,身體虛脫得厲害,是以才握不住一只茶盞罷。”
陸吾神君嘴裏咬着一口粥,含糊不清的點頭附和:“暮禾小弟說得甚有道理,那再添一副碗筷來罷,給戰姬補補身子。”
暮禾小仙官應了聲是,忽的拍手道:“啊對了,昨日戰姬從流水中揀了一條岚岚魚,鳴叫時身上會掉下來許多美玉寶石,你下次去琉璃界,便将這條魚送給折疏帝姬罷,帝姬定然十分歡喜。”說完,便将放在香案上的浴缸捧過來放在陸吾神君面前。
陸吾神君嘴裏的粥嗒的掉下來:“啊,這不是折疏養的那條麽?”
“哎?”暮禾小仙官不可置信的道,“神君是不是看錯了,這條岚岚魚是戰姬從門口那條流水中拾來的,怎麽會是折疏帝姬養在風祈宮裏的那條?”
“的确不可思議,不過它确确實實是折疏養的那條。”陸吾神君指着魚的左眼周圍祥雲狀的花紋,篤定的道,“這是折疏親手畫上去的,說是‘空桑所有物”的标記。”
五十弦聽到他們的談話,連忙湊過來,搬了一張椅子在他旁邊坐下:“這條魚确實是折疏的?你确定?”
陸吾神君不明白她為何如此激動,愣愣的點頭道:“千真萬确。”
“那就怪了,我拾到這條魚時,它身上都是傷,仿佛是從很遠的地方跋涉而來的,魚鱗蹭掉了大半。”五十弦咬着下唇,蹙眉問到,“從風祈宮附近的桑水泅水到玉清聖境需要多久?”
陸吾神君琢磨片刻,推測道:“岚岚魚游得很快,大約只需兩天一夜。”
“是嗎?”五十弦凝視着水中魚兒,單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長的淺笑,“那麽,昨晚在門口徘徊的人影必定是它無疑。”
陸吾神君還沒弄明白她說的“它”是誰,五十弦已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水裏。方才還奄奄一息的魚兒吸入血水,身子頓時拱起,魚鱗由青變白再轉紅,眨眼間已幻化出少年的模樣。
陸吾神君呆了。
暮禾小仙官亦是呆了。
五十弦緩緩解釋道:“曼珠沙華的血含有魔力,幾滴血便可增長數千年的的靈力。這條岚岚魚昨夜在玉虛宮門口徘徊時曾有一瞬間幻化成人形,想是飲過折疏的血,只可惜它根基不深,靈力不久之後便會流失殆盡。”她擡手在少年眼前一晃,少年泛白的眼珠子一翻,露出金綠色的瞳孔。
五十弦彈指抖落指腹上沾着的血珠,道:“空桑發生什麽事了?你怎麽會在這裏?”
少年眼睛一紅,淚珠滴滴答答落下來,哭腔道:“前日有個女人闖到空桑來,盜走了帝姬的伏羲水鏡,她拿到水鏡時,不小心把血跡弄到了鏡子上。那伏羲水鏡乃上古遺物,吃了凡人的血便能照出凡人的未來,吃了上神的血,便會成為上神的使奴。那血跡一沾到鏡面,鏡子就活了,映出她讓帝姬飲下了孟婆湯的情景。我知曉大事不妙,卻不能阻止于她,只好拼盡全身的修為化出個囫囵人形,跳入流水中泅渡過來找浮黎帝君。沒成想終是來遲了。”說到這裏,早已泣不成聲。
衆人皆是大驚,五十弦一把揪住他的衣領子:“你說你看到了那個女人?是誰?”
少年道:“我聽到鏡子裏的老人喚她衾夜。”
梵音殿,魔君九疑端坐在一座白玉雕成的椅子上,單手支颀,右手握着一卷書冊,書脊上隐約可見《阿難七夢經》這幾個字。
椅子旁邊的柱子裏只嵌了一顆拳頭大小的夜明珠,把寬敞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他坐在背光的地方,整個人似蟄居在黑暗裏的魔鬼。四周靜悄悄地,若不是他偶爾會翻動書卷,簡直像個雕塑一般。
在他把書卷翻了一半後,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白衣黑發的年輕女子跨過門檻走進來,清麗的容顏閃過一絲愕然:“魔君喚衾夜過來,所為何事?”
“我不是說過麽,只你我二人在一起時,叫我九疑便好。”
衾夜恭謹地道:“不敢,您是堂堂魔君,奴家不過一介凡人女子,哪敢逾矩。”
九疑幾不可察的嘆了聲:“你醒來後,性子大變,添了許多顧忌,卻是因何緣故?”
衾夜暗暗咬牙:“那是魔君你改變在先。”
九疑握着書卷的手指倏地一緊:“是以你在給折疏的茶水裏添了孟婆湯?”
衾夜臉色一白:“你什麽時候知道的?”
“在知道折疏喝了孟婆湯後便明白了,能從孟婆那裏取走孟婆湯的,唯有她的親孫女兒。而且無色|欲界的出口并非只有魔界君王知曉。15萬前你出事後,我曾經把你置在其中蓄養混魄,那時你便知曉無j□j界的出口在哪裏了罷。”九疑眼睛不離書卷,淡淡地道,“我很好奇,你為什麽非要喂她孟婆湯消去她的記憶不可?以她的性情,就算明知是陷阱,為了浮黎帝君,定然義無反顧。”
衾夜輕笑道:“為了她,魔君亦是義無反顧的罷。”笑聲裏含着無限落寞。
九疑擡首,隔着明亮的光輝望着她,狹長的雙眸在黑暗中微微眯起:“你很不安,是怕我為了她舍棄你麽?”
衾夜緊抿雙唇,冷冷地道:“所有人都道魔君是把她當做了我,才百般呵護。然魔君你心裏再是清楚不過,折疏與我不同,她不是我,我也不是她。即使你不願承認,可折疏帝姬終是取代了我在你心目中的地位。你留我在魔界,不是因為愛我,只是想對我負責而已。”她苦笑一聲,“你以為這是你的仁慈,可對我而言,卻再是殘酷不過。若魔君再也無法将心放在奴家身上,不如送奴家回凡世罷。”
他定睛瞧了她一會兒,道:“如若這是你的心裏話,我會成全你。”
她恭順地俯身道:“那麽,奴家就先告辭了。”行為舉止矜持有度,看不出絲毫的不悅。然而在大門阖上的剎那,秀麗的面龐上倏然浮生一抹憎惡的痕跡。
月轉星移,黑暗很快将她單薄的身影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