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吾有事回了昆侖虛一趟,回來時看到一個身段窈窕的紅衣女子背對着他杵在酒窖入口,他張口就要喊折疏,略一回神,見這姑娘乃是一頭黑發,遂好奇的問道:“姑娘是?”
烏梅上回跟着度厄星君參加天後的壽宴,與陸吾有過一面之緣,知曉他是掌管天帝花圃的神君,當即恭敬回禮:“奴家乃是度厄星君之女,在此見過神君。”
陸吾有幸目睹天後為她與浮黎帝君牽紅線的情狀,亦知她乃是折疏的情敵,不由得惴惴:“你怎地來空桑了,有事?”
“折疏帝姬身子将好,帝君外出不放心,央奴家陪伴在側。”烏梅不着痕跡的将衣衫理齊整了,朝酒窖入口指了指,“帝姬去了下面找酒,奴家在這等着。”
“喔。”陸吾暗自琢磨,浮黎帝君此舉真是耐人尋味,一邊将手中一碟冰鎮過的水果遞給她,“這是我從昆侖虛帶來的,原想着看管酒窖時無聊可作消遣,既然折疏來了,這水果你就拿去嘗嘗罷。”
烏梅一番推辭後,小心收下。
陸吾到酒窖裏找折疏,這口酒窖本是前任空桑帝君所挖,陸吾在七萬年前與他相識,那位帝君雖是天上地下難得一見的美男子,性子卻極為陰沉,六合八荒敢與他相交的不過寥寥幾位遠古神只,諸如鳳凰鳳鳴、浮黎帝君及遠古妖帝東皇太一。陸吾在昆侖虛為天君看守花圃,卻也極少來附近的空桑閑山閑晃,倒是他主動找上得門,是問他要幾籃子梨花嫩蕊,說是要釀酒喝。
陸吾初初見到他,還當是個女扮男裝的美人兒,色迷心竅的摘了好幾籃子梨花送給他,甚至信誓旦旦的表示,他無論想要什麽花瓣,皆可自由來取。
後來陸吾去姑逢之山找鳳鳴有事,才偶遇同在姑逢做客的空桑帝君,彼時才知他竟果真是個男兒身,害他料峭了好一陣子。
空桑前任帝君釀得一手好酒,名曰晴雪。雖同是梨花古釀,味道卻截然不同。折疏的酒重在清雅,而空桑前任帝君釀的縱是花酒,味道卻極烈,入喉嗆人,需放上了千兒八百年才能沉澱出醇厚的味兒來,是以酒窖裏至今存了好幾百壇子晴雪。據說他是為某個中意的姑娘釀的,陸吾雖眼饞嘴饞,卻也不會去動它。
折疏那個見到好酒便挪不動步子的人,莫不是早對它們動手了罷?
陸蹭蹭蹭的跑下階梯,下得越深,酒香越是濃厚。陸吾在雜亂的酒缸堆裏找到折疏,她一身紅衣被酒水澆了個濕透,銀白的長發在無光的酒窖裏閃着瑩瑩光輝,皎潔如月。
陸吾碎碎叨叨的念:“你這是做甚麽?将将大病一場,怎地也不知收斂,浮黎帝君批準你可以飲酒了?”
折疏抱膝蜷縮成一團,腦袋埋在雙膝間,聞言慢騰騰的擡起頭,手心裏握了一把血色的鲛珠,把陸吾吓了一跳:“出,出什麽事了?”
折疏安靜地看着陸吾,秀麗的面孔一派空茫:“陸吾,四百年前你為何會來空桑呢?恰好路過?聽說我釀的梨花酒很好?”她輕笑一聲,“還是九疑讓你過來的呢?”
陸吾大為震驚。
她晃了晃手中的壇子:“幽冥司有個傳聞,三界之內有個神仙釀的酒是活的,可能百壇之中只有一壇,或者千壇之中只有一壇。若是這個混魄能與主人産生共鳴,便會成為釀酒師的影子。”她淡淡彎起嘴角,“九疑便是傳聞中的那個男人罷。我飲下了壇子中的酒,窺到了他的過去。他便是空桑的前任帝君麽?為何14萬多年前他會在黃泉?他說他在那裏等一個人,一個叫衾夜的凡人女子。幽冥司可不是那麽個随便的地方,任人想來便來,想走便走的,即便九疑身為遠古神只,亦不能例外。除非他願以一半神混作為交換。”說完這一段話,她虛弱的面容上終于有了一絲表情,譏诮的笑意,“影子既在,本尊何以會亡?雖然我這眼角的曼珠沙華不是他的混魄所現,但是他一定還活着。”她虛弱無力的伏在摞得很高的壇子上,單手支頤,“陸吾,九疑在等我。”
“不行,你絕對不能去見他!”陸吾反應激烈,“你忘了七百年前你去闖赤炎之魇是什麽後果麽?不說九疑現已入魔,擅闖魇境可是要遭天誅的!”
“你是讓我放着九疑不管麽?”折疏淡淡的垂下臉,嘆息似的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會棄他于不顧,卻硬是要來阻止于我?”
“你欠他一命,為他上刀山下火海,我自無二話,然你不能把自己的命搭進去。”
折疏斂眉,看着掌心的錯綜複雜的紋路:“我欠他的不只是一條命。”
夜半時分,浮黎回到玉清聖境,暮禾抱着一個空托盤坐在玉虛宮門口打盹,宮殿裏沒有亮光,他輕拍他的腦袋:“她已經睡了麽?”
暮禾昏昏然睜開眼睛:“沒,折疏上神尚未回來,早前烏梅陪上神回空桑取酒去了,至今還沒回來,想必是耽擱了。”
浮黎皺了皺眉:“她那副身子骨虛弱得厲害,怎還四處亂跑。我去接她罷,你且把晚膳做了。”
“是,帝君。”暮禾揉揉眼睛爬起來,忽的看到東方天際一朵祥雲急急飄來,他又揉了揉眼睛,咦了一聲,“帝君,陸吾神君來了。”喃喃道,“這個時辰神君怎還過來串門子啊?”
浮黎擡手搭眉,遙遙望見陸吾一臉憂愁之色,心中頓時有了不好的預感。
只見陸吾一到得玉虛宮上頭,便匆匆跳下來,結果落下時腳踩到一方圓滾滾的石頭,華麗麗的跌了個後仰翻。摔得眼冒金星,一把老骨頭亦是岌岌可危。他哀嚎一聲,顧不得歇息片刻,便勉強爬起來,踉踉跄跄的沖到浮黎跟前,一把握住他的手:“不好了,帝君,折,折,折……咳咳咳。”
浮黎幫他拍背順氣,頗有耐心的道:“神君喝口茶再說罷。”
“哪,哪有那個狗屁時間!”陸吾忍不住爆了粗口,毫無堂堂一位神君該有的教養,張嘴吸了一大口氣,方艱難地道,“折,折疏出事了!她去闖赤炎之魇救九疑!我攔不住她!”
眼前一陣狂風掃過,陸吾呆呆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雙手,呆呆的問暮禾小仙:“浮黎帝君他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