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 桃花債

浮黎帝君避世玉清聖境十六萬年,不理政事後,賴以排遣寂寞的興趣倒有很多,制琴便是一種。傳言浮黎制作頗是考究:一是他須看你順眼,否則縱使你是天皇老子他也不屑一顧;二是時機需好,若逢星子降落,呈不詳之兆,那麽你只能再等千年了;三是他老人家心情得好,心情不好,軟硬不吃,那麽你只能拍拍屁股走人。

由于浮黎帝君委實很難看人看得順眼,是以這十六萬年來,求得帝君一座好琴的人唯有一位,便是七重天裏的戰姬五十弦,那位叱咤三界的絕色女戰神的确配得上一把好琴。

折疏挑了三棵樹根平滑結實的老梨樹,伐好截成三段,思忖着傳言果然不可盡信,浮黎此人平和且良善,哪裏是龜毛老仙的模樣。

她慎重的捧着老梨木掂了掂,又彈了彈,輕重正好,清濁适宜。折疏非常滿意的把三段梨木放在空桑山腰的流水中,待浸泡七十二天,再取出來陰幹就可以交給浮黎帝君了。

她想象着浮黎收到梨樹時的神情,心底油然升起一股忐忑的滿足感。

她很多年沒有這種感覺,一瞬間覺得幸福非常。

然而司命星君常年待她尖酸刻薄,此時又怎會放棄打壓她的好時機。風祈宮門楣上系着的伏羲水鏡閃了閃,映出山腳下捶門的一對璧人。

自打赤炎之魇出事了,為防萬一,她便将伏羲水鏡挂在門楣上,随時查看,密切關注。她湊近了去看,發現那對璧人正是昨日将将新婚大喜的川息和瑤姬,他們不在東浮宮裏滾床單,跑她這裏做什麽?難道那位仙友将她慎重囑托的梨花古釀私吞了,導致他們來要賀禮麽?折疏一掂量,覺得此事非常之嚴重。空桑貧瘠,已被八荒仙友嘲弄多年,現下若他們若誤以為她堂堂一位上神竟拿不出賀禮豈不是更要瞧她不起?折疏憂慮重重,一咬牙爬到床底下翻出一壇子珍藏多年的古釀,迎了出去。

待她心裏一番掙紮抱着酒壇子出來,瑤姬二人已上得山來,一身鑲金華服在白花淡蕊下顯得越發貴氣逼人,果不出所料,瑤姬是炫富來了。

瑤姬戴着一頂嵌滿寶石的金玉頭冠,挽起的發髻上簪了十數支翡翠釵子,脖子上系着一顆碩大的夜明珠,臉上挂着自得的神情,仿佛一只開屏孔雀。

折疏倒吸一口涼氣,從裝備上來講,她輸了。

川息見她面色慘白,上前一步關懷道:“外界都說四百年前你受了大傷,一直在風祈宮裏休養生息,現下可好些了?”

瑤姬瞪了他一眼,顯然很是不滿自己的夫君竟然關心她的仇人,陰陽怪氣道:“喲,夫君,難道你還對舊情人餘情未了麽?”

川息尴尬的握住她的小手,深情款款的解釋:“我與折疏畢竟相識一場,關懷關懷乃是常情,你別誤會。”

“哼,你們豈止相識一場,五百年前你不是還為了娶她,闖到九重天央求天君将她指婚于你麽?”忽的一拍手,又道,“奴家若沒記錯的話,夫君你因違法天紀綱常被天兵打得重傷,性命垂危,折疏上神為你大鬧玉清聖境,若不是浮黎帝君手下留情,你們雙雙怕早就殉情了罷。”

唔,這事她還是記得的,可瑤姬所言卻與事實出入甚大。

百八年前,她與川息交情甚好,可謂推心置腹,無所不談,彼時他瞧上了浮黎帝君座下的一位小神女,那位小神女長相忒一般,導致折疏介懷很久,揣摩當今世道神仙們的審美是否早已變了,而她遲遲嫁不出去便是因由如此?

但川息跟入了魔似的,對小神女思慕得厲害,不過三日未見,便害了相思病,整個人瘦得不成人形。折疏活了十四萬年,僅得這一位好友,自然看得極重,挨不過他百般懇求,便做了一回信使,給小神女遞了一封情書。

她路上無聊,拆開看了一眼,被信中甜言蜜語所震,差點一頭栽下雲頭。

信中內容她迄今大抵已記不清,不過有一句倒是記得深刻——川息用染料沾了自己的淚水寫了這麽一段話:你是我的心我的肝我的寶貝我的甜蜜餞兒。為你輾轉反側寝食難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雲雲。

她那時第一次見到活生生的情書,面上大囧,未及細看,紅着臉将情書塞到小神女手上拔腿就跑。一路踉踉跄跄跑回東浮宮,把自己蒙在川息的被子裏,半晌不願出來,恰逢崇吾山的小婢女過來送茶水,驚得把一盞滾燙的茶水潑到了自己臉上。

自此空桑帝姬與崇吾山主的恩怨情仇便傳了出去。

川息整顆心系在小神女身上,心中自然容不下其他事情;而折疏對風月之事毫無半分經驗,幾回應付解釋下來,謠言越演越烈,最終演變成了她和川息此生不棄生死不離的情狀。待川息他爹大受感動,與川息信誓旦旦的表示定會向空桑帝姬提親,以成就一段良情美緣時,川息這才如夢初醒,攜了折疏闖上九重天央求天君将小神女下嫁于他。

折疏與他千般算計百般斟酌,才想出了這麽一條以情動人的計策,便是抓住了天君重情意的軟肋,沒成想天君竟亦是他倆風月之事的粉絲,以為川息要抛棄與他死心塌地的折疏,而去就某只才色皆是平庸的小神女,當下雷霆大怒,令天兵将川息好好治理了一番,務必讓他回心轉意。

折疏待要阻撓,天君卻頗為同情的以為她是不忍情郎受苦,竟擡手将她劈暈了去。

待她醒來,已是兩日後。

恰聞川息求婚不成在東浮宮自殺未遂的消息,折疏忙連滾帶爬奔到崇吾山,卻被川息堵在門外,他萬念俱灰的道:“本想求一世良緣,卻不知郎有深情,妾卻無意。折疏,你是不是覺得我傻。”

折疏回想過往翻過的民間話本子,辨別出此乃深情男主自戕以殉情之語,當即飽受驚吓,一邊奮力撞門,一邊勸慰道:“傻人有傻福,川息,你千萬莫要想不開。”

只聞屋內一聲巨響,似是腦門磕在牆壁上的動靜,未及,便聽到川息穿越虛弱的聲音傳來,竟夾了哭腔:“不枉你我相識一場,這滿山的生靈亦不及你半分實誠。折疏,代我與依依道聲珍重,就說今世之緣,來生再續。”

折疏實誠的提醒道:“神仙無來世,今生需珍惜啊川息。”

屋內又是一聲悶響,接着便徹底沒了聲息,折疏腦子一懵,踹門而入,當即吓得一身冷汗。

奢華的東浮宮中央劈了一口溫泉,川息赤身裸體躺在溫泉邊,手臂無力的搭在玉石臺階上,一把匕首沉在清澈見底的水底,滿池的溫泉水竟被鮮血浸了血紅。

川息割腕自殺的消息傳出東浮宮的那刻。折疏已騰雲駕霧到得三清聖境入口。

萬丈瀑布從36重天垂懸而下,茫茫水霧将三清聖境隔在了另一端。折疏祭出魅阿劍,闖了進去。

神仙壽命未有盡時,除非遇到三種情況:一是天劫,二是仙誅,三是自戕。

而若說這六合八荒有誰具起死回生之能,這人非玉虛宮的主人浮黎帝君不可。作為衆神之王,浮黎帝君司掌仙籍,主宰神仙之命。

川息受她連累才會落到如此境地,別說為他闖一闖三清聖境,便是要她以命抵命,她亦無二話。

三清聖境共有三層,一曰清微天玉清境,始氣所成;二曰禹餘天上清境,元氣所成;三曰大赤天太清境,玄氣所成。清微玉清聖境在最高層。

折疏闖到玉清聖境時,體力業已不支,玉虛宮的守門小仙官将她攔住,說是浮黎帝君避世多年,概不見客。她急得團團轉,一掌劈暈小仙官,闖了進去。

玉虛空在玉清聖境中,乃大道圓圈,道氣無量無盡。除非得道上聖高真,凡人及中下界神靈是難以進入的。折疏雖是位列上神,依然難以抵禦玉清聖境之力,被無形劍氣傷得體無完膚,一口鮮血噴出,便暈了過去。醒來時發現自己躺在昆侖虛,陸吾滿面關切,将她痛罵一頓:“你一向聰明,今日怎做出這種糊塗事來!那三清幻境是你可以胡闖的麽!要不是浮黎帝君他內心仁慈,将你救了出來,你現下怕是三混七魄一個都找不回來了!”

折疏本就頭疼,眼下被他一吵更是頭疼得厲害,無奈地解釋:“川息因我自殺,我欠他一命,哪裏顧得上這些,聽說浮黎帝君有活死人骨生死人血的奇能,便去闖上一闖。我說,帝君還在昆侖麽?”

陸吾沉默着,良久,才支支吾吾的道:“帝君不在,不過他座下的小仙娥倒是侯在門外許久了。”

“小仙娥?”折疏皺了皺眉,“哪位?”

陸吾說得這位小仙娥竟是川息思慕的那位依依姑娘,折疏頗感驚奇:“你在這裏做什麽?”

依依姑娘白裏透紅的一張臉更是紅如嫩桃,支支吾吾道:“聽、聽聞上神受了重傷,奴憂心不已。”

唔,不枉川息思慕一場,這個依依姑娘平淡的外表下果真藏了一顆閃光的金子心,待她這麽個信使都如此妥帖,想必待川息更加的妥帖。她柔聲勸慰道:“我沒事,倒是川息,他現在不知如何了,我施術将他的混魄留在體內,不知撐不撐得住。”頓了頓,凄艾道,“現下見不着浮黎帝君,撐住也沒甚用處了罷。”

依依道:“帝君已經去了崇吾山,他會沒事的。”

折疏兩眼發光,一把握住她的手,激動地不能自已:“真的?他願意救他?真是太好了。快快,你別在我這裏磨蹭了,快去崇吾山吧,想必你也很想趕快見到川息罷。”

依依卻是一副茫然神态:“奴、奴只想在這裏陪上神。”

折疏呆住了。

依依扭捏道:“上、上神不是說奴是你的心你的肝你的寶貝你的甜餞兒麽?上神你、你不是每日思慕奴家,輾、輾轉反側寝食難安食不下咽夜不能寐麽?現下奴家就在你身邊,上神你能吃下飯睡着覺了麽?”

折疏:“……”

Leave a Comment

發佈留言必須填寫的電子郵件地址不會公開。 必填欄位標示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