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日蹉跎而過,折疏拎了一籃子從神魔之井摘來的野獸放在案幾上。九疑的身體已好得差不多,每日有大部分的時間都坐在案桌上看很多的書冊。她從未留意過那是什麽,只一遍一遍的催促:“衾夜的混魄已經聚齊了麽?需不需要我幫你?”
每每此時,九疑便岔開話題:“暗雲做了一碟花糕,你嘗嘗看,喜歡不喜歡。”
暗雲是梵音颠的婢女,做得一手好廚藝,時常給折疏送糕點,折疏不喜甜食,太多扔河裏喂魚。但是暗雲雖是個眉清目秀的小姑娘,性子卻相當耿直。折疏扔一碟子,她便送來一碟子,委實執着。
折疏放棄抵抗,順從地拉過一把椅子,坐在案桌邊上,捏了一塊花糕放進嘴裏。九疑斟了一杯熱茶遞給她:“如何?”
花糕裏有淡淡地梨花香味,并不如尋常糕點那般甜膩,味道已當得上乘。折疏卻皺了皺眉,将吃了一半的花糕放下:“不如陸吾做得好吃。”
九疑頗為驚訝:“哦?陸吾神君擅廚藝活?”
九疑端起熱茶抿了一口,淡去口中的甜味:“嗯,他用的梨花都是用昆侖凍雪冰鎮過的,味道比這淡些,香味卻更清冽。暗雲應當跟他學學。”
“難怪你總吃不下梵音殿的食物,想來是你這張嘴被陸吾神君養得刁了。”
“玉虛宮的暮禾小仙官做得也好。”她不甚在意的道,“興許是魔界的氣澤與仙體沖突,我才吃不慣。”
九疑放下書卷,站起來,對她道:“我帶你去個地方。”
幽冥司,九疑攜着折疏掠過忘川記川,到得奈何橋。14萬年了,黃泉河岸沒有了曼珠沙華,顯得凋零許多。然而舊年死寂的的河水卻波濤洶湧,一棟茅屋在強烈的風雨中搖搖欲墜。九疑徑直走到茅屋門口,屈指輕叩木門:“孟婆,我攜她過來了。”
竹簾子掀開,一位頭發花白的粗衣老妪走了出來。
九疑向邊上挪開一步,讓出躲在他身後避風的折疏,老妪眼窩子突地一紅,顫顫巍巍的走到折疏面前,枯瘦的手指握住她的手,哽咽道:“衾夜,你可來了,我等了你這麽久。”
折疏狐疑的瞟了九疑一眼。
九疑為她解惑道:“孟婆是她的祖母。”
折疏不解:“你明知道我不是衾夜,為何還要帶我過來?”
九疑擡手輕觸她的皓皓銀發,俊美無俦的面面孔含着隐晦的憐愛之意:“萬事有因必有果。衾夜為何會宿在你身上,只有孟婆知曉。你若真想結束這一切,需将所有的事清除幹淨。否則五十弦與浮黎帝君斷然不會容你流落在神界之外。”
折疏的視線越過他,落在悲鳴的黃泉河上:“那,有何方法能救凡世千萬人的性命呢?”
“魔族只懂殺人,不會救人。”九疑冷酷的道,“自你關閉仙源,你便已歸屬魔族。凡世滄桑海天,再也與你無關,你莫要思慮此事了。”
“你說的沒錯,我這雙手染滿鮮血,罪孽深重,不該再動恻隐之心。”她自嘲的撇了撇嘴,微微垂首于孟婆道,“我不是衾夜,但是她的一縷混魄宿在我體內,你說什麽,她應該會知道。”
孟婆與她說了很久的話,折疏有一搭沒一搭的應着,她的耳朵不太好,總是把一個問題重複很多次,折疏也沒有不耐煩。她雖從未見過自己的父母,更無長輩,卻也常常去凡世偷看別的五家之家是個什麽情形,孟婆這番啰嗦的言辭在她看起來,倒也是有幾分歡喜的。
她慢慢地知道曼珠沙華被天君鏟除後,孟婆便在奈何橋上做了引混人。凡人死後投胎,需得喝碗孟婆湯,忘了前世種種。
折疏微有疑惑的道:“衾夜從黃泉河泅渡而來時,我尚且不能幻化成人行。距離曼珠沙華消亡之日甚遠。你如何成了衾夜的祖母?”
“他還未與你說過麽?”孟婆忽然說了一句奇怪的話,幽幽的道,“衾夜誤入魔界,被魔君九疑相中後,便将她擄去了梵音殿。魔界與凡世時光流逝快慢不一,待老婦陽世壽命終結,經黃泉河泅渡來此,正逢上擔引混之職的曼珠沙華消亡。十殿閻王便問老婦是否願意守在輪回之地,司引混之位。老婦琢磨着終有一天能在這裏遇到衾夜,便應了。可是歲月流轉,老婦卻一直沒等到衾夜。”她擡手指向牆角處一朵孤零零的紅花,“直到老婦在橋墩下一個不起眼的地方找到那朵即将枯萎的曼珠沙華。”
那支花顏色淺淡,瞧起來有幾分虛弱,想是在十數萬年前的劫難中意外存活下來的。折疏小心的觸碰幾近透明的花瓣:“這只是一株普通的花罷了。”
“老婦找到它時,它還是能化出個模糊影子的,也懂得一些簡單的話。只是這些年黃泉煞氣太重,它一支獨花,孤零零的,擋不住煞氣沖撞,才慢慢地衰亡。”孟婆接着道,“托她的福,老婦才曉得衾夜的混魄宿在一個花妖體內,早就離開幽冥司了。”說到這裏,孟婆渾濁的眼睛驀然淚花閃爍,“衾夜,祖母一直在找你,知曉你還活着,祖母就安心了。”
折疏眼眶亦是一熱,心中起了奇妙的變化。她愣了一瞬,轉而淺淺笑起來:“孟婆,她聽到了。”
孟婆一個人在黃泉待得久了,有些寂寞,留下他們吃了飯再走。孟婆廚藝很好,怕是陸吾與暮禾加起來也不及她一半。原來九疑帶她來這裏,是蹭飯來了。飯後,九疑在岸邊垂釣,折疏走到他身邊坐下,雙腳懸在河面上,前前後後的晃悠。
九疑看了她一眼:“看你心情很好,她與你說什麽了?”
“沒什麽,一些過去的事罷了。”折疏道,“只是看她那樣記挂衾夜,便想若是他們也那般記挂着我,就算是死,也能瞑目了。”
九疑皺起眉頭:“我不會讓你死。”
“生死在命,富貴由天。魔族只懂殺人,不會救人。”她拿他的話嗆他,“還記得嗎?這是你說過的。”
九疑語氣強硬:“本君乃魔族之主,本君要救你,縱是十殿閻王,也不能要了你的命。”
折疏垂眸思索片刻,緩緩地擡起頭,盯着他白玉雕成似的面容,眯起眼睛:“九疑,你有辦法挽救凡世的,對吧?”
九疑一滞,狠聲道:“凡世浩劫與你無關,這件事你莫要再管。”說完便拂袖起身。
折疏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激動地道:“我怎能不管,他們因我一己之私而亡命,是我一手造成的浩劫。”她倔強的咬住下唇,“事情因我而起,我便要負責。九疑,求你告訴我,如何才能挽救我的過錯?”
九疑甩開她的手臂殘酷的道:“你說過你已放下一切,即使你救了凡世又如何,難道你還想回到浮黎身邊去不成。”
折疏痛苦地咬牙,冷豔的面容出現了扭曲的裂痕,一字一句地道:“你若不告訴我,我便殺了衾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