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夜雨細密,在路燈光暈裏像是灑落的白砂糖,輕墜墜地落到柏油地上,水泊裏,行人的黑發上。
一輛老式灰色現代減速,停在足浴城門口,駕駛座車窗下降,探出一顆頭,“曉曉,盛繁,上車~”
“徐朗哥,你怎麽來了?” 林曉積極上車,步行回去可不是什麽好主意。
扭捏了一秒,盛繁扶着腰也坐進後座,能屈能伸。
徐朗擡眼,透過後視鏡看林曉,“順路~,我要去采購點物資,這周怕又是要連着加夜班。”
其實海邊搜救行動剛結束,他聽老吳向刑隊彙報U盤的事。這家足浴城,他值班出警過幾次,都是惡性鬥毆事件,他放心不下,廁所也沒上就趕來。
“搜救行動結果怎麽樣?” 林曉身體前傾,瞧見駕駛座的徐朗發梢晶亮,袖口、衣角都濕漉漉的,那種緊迫感讓她有些心疼。
徐朗嘆氣,“人應該是沒了,離網紅燈塔3公裏處的沙灘上,漲潮時有人發現一條紅色連衣裙,的确是失蹤者張柳烨的衣服。”
“多虧了你們,萬谷随身攜帶的U盤裏,有漢森和張柳烨肢體沖突的視頻,這次可以正式傳喚漢森。”
單手打方向盤,徐朗将自己的手機遞給林曉,“密碼是——”
沒等他說完,林曉已經解鎖,屏保是張風景照,清晰度不高,一條小溪淌過翠綠的群山,溪水清澈,冰冰涼涼,她小學時被沖走的一只涼鞋,興許就躺在某塊石頭下。
“師妹不愧是解密高手,漢森的電腦、徐警官的手機,都不在話下~”不知為何,盛繁覺得心頭莫名發堵,比後腰更酸疼。
林曉不理睬某人的陰陽怪氣,點開徐朗手機裏轉存的視頻,很明顯是剪輯過的片段:
中遠距離的鏡頭,借着背景燈塔的光,剛好能看清兩人,身高相差一個頭,只見漢森掐着張柳烨的下巴,幾秒後,又沖她掄了兩拳,女孩兒腳步不穩,直接後仰墜入大海。
徐朗輕點剎車,“看得出,女孩兒在不斷激怒漢森,” 灰色現代平穩地停在一家平價雜貨店門前。
“人證、物證再加監控視頻,這把詐死做得也太工整了,” 盛繁遺憾嘆氣,窗外黃綠色霓虹映在後座玻璃,他在裏面瞧見林曉側顏,她思考時會抿唇。
林曉身體前傾,兩手握着前方駕駛座椅,“要證明張柳烨是詐死,我們還是得找到她,不如用她在意的人作個餌?”
“好~我現在就給刑隊電話,放消息出去,”徐朗頭也不轉,直接伸右手,接過電話。
後座的盛繁倔強地扭過頭,這該死的默契,原來他們也有。
按照刑隊長指示,萬谷主治醫生在接受采訪時,以每兩秒搖一次頭的頻率,不發一言。
不一會兒,新聞報道同果蠅般密密地蹭着熱點,分食萬谷的流量。
“爆——著名主持人萬谷正在接受急救!”
“生死難料?萬谷陷昏迷。”
“漢氏地産接班人非法囚/禁、虐待藝人,劣跡斑斑!”
趁新聞發酵,灰色現代後備箱新添了不少加班物資,林曉坐回後座,手機退出圍博,“張柳烨應該着急了,徐朗哥你送我們去醫院吧~”
盛繁耳廓微動,他和她是“我們”,而徐朗是“你”,這種距離感,很好。
“沒事,刑隊在萬谷病房布置了一組安保,我正好可以加入,” 徐朗憨憨一笑。
夜裏2點,ICU病房,挂着“萬谷”病歷卡的床上,屠警官扮作病人假寐,夜班護士來換輸液袋,趁“護士”彎腰湊近時,屠警官上身彈起,一個鎖喉,将人控制住。
隔壁ICU病床上,盛繁扶腰坐起,“我們特意和醫護人員打過招呼,每次來都要先喊名字,對個暗號,防的就是你這種頂替的人。”
假護士口罩被揭開,一張小圓臉,兩頰有幾粒雀斑,和張柳烨明豔的長相完全對不上。
“警察辦案,你是誰?” 屠警官手臂扼着她喉部,輕巧翻身下床。
假護士鼻子泛紅,哽咽道:“我是附近密室逃脫——‘醫怨’恐怖本的npc,有個漂亮姐姐出高價讓我換裝來這,” 她脖子一縮,結巴了。
“小姑娘,別怕~照實說,”屠警官胳膊卸了力,語氣也柔和不少。
“那個姐姐讓我來這演戲,給推理地板們看。”
“哈哈~竟然不是推理地下室,” 屠警官雙手叉腰,兩條細眉上揚,笑得爽朗,“刑堪隊長到底行不行,明年不如換我來做一支隊隊長,別辜負人民群衆的信任。”
警界巾帼心胸開闊,領着假護士簡單地做了筆錄,和密室逃脫負責人确認情況無誤,就放她走了。
醫院路口轉角處,假護士跳上一輛停在路邊的大衆越野,老式灰色現代在後頭緩緩跟上。
“屠警官剛才電話确認過,她的确是密室npc,我們為什麽還跟?”徐朗嘴上不解發問,眼睛卻緊緊盯着前車。
“護士臺一直有專人值守,她能順走輸液袋,再騙過門口的你和小天,這就不像是普通的npc,” 林曉從兜裏掏出一袋感冒顆粒,撕開包裝,倒進礦泉水瓶裏,擰上瓶蓋,搖了搖。
先前,林曉将那十副畫作翻來覆去看,細節都印到了腦裏,“最重要的是她的長相,和key 哥硬盤裏漢明山筆下的一副少女圖,臉型輪廓很相像,” 林曉仰頭,将一瓶感冒藥喝得剩個底。
“你慢點——感冒藥喝得跟碳酸飲料似的,”一旁的盛繁眉峰隆起,語氣卻說不上多溫柔。
“曉曉真是一點都沒變,不愧是山柳村吃藥比賽大王!”徐朗挑眉,嘴上打趣,單手握方向盤,掀開中央扶手箱,掏出包綠色跳跳糖,向後一個抛物線,準确送達林曉掌心。
“謝謝徐朗哥~”林曉突兀的夾子音,讓整個車廂陷入沉默。
其實,她只是想拉近下距離,方便向徐朗打聽,關于父親案子重要證人的線索。
載着假護士的大衆越野車下高速,上盤山公路,最後竟停在全哥私人的“小湧泉寺”門口。
老式灰色現代遠遠貼着山底,不再向前。
“如果張柳烨背後的人是成全,那事情可就難辦了,” 盛繁降下車窗,探出頭前後張望。
“成全,黑白通吃的賭場幕後老大?”徐朗雙手把住方向盤,全身肌肉應急性緊繃。
林曉點頭後搖頭,她和成全打過幾次交道,白夢的死和漢氏父子倆脫不了關系,成全的确有動機,只不過能用拳頭解決的事,全哥不會繞這麽大彎子。
靠女人假死嫁禍漢森,定然不是全哥的作風。
林曉一個電話撥給梁兮然,巧合的是,成全就在旁邊;林曉敏感地察覺到,這兩人之間愛憎拉扯的氛圍消散不少,她甚至捕捉到梁兮然尾音裏的笑意。
她開門見山,直接和全哥連線,簡要說明了情況。
“寺廟這段時間都是小齊在打理,難不成他又接了私活?” 成全語調降下,不怒自威,好像戒棍就在手中。
“全哥,有件事想勞煩您,警方懷疑近日失蹤的女孩張柳烨,就藏在您的‘小湧泉寺’,”林曉知道成全這幾年熱心社會公益,急于洗白自己,脅迫、非法囚/禁的罪名他可避之不及。
果然,電話那頭撂下“一根煙的功夫,” 留下嘟嘟的盲音。
兩手扒着窗沿,盛繁上半身都探了出去,“诶——高速路匝道斜對角那兒,好像有攝像頭。”
徐朗心領神會,“好,我讓老吳跟虹城交通局對接,查看下張柳烨失蹤當晚的監控視頻。”
車裏又陷入了沉默,三昧山後的廣袤天空漸漸亮起,染上紅暈,不一會兒,鹹蛋黃太陽露出腦袋,趴在山脊。
倦意伴着斜斜的日光打在三人身上,哈欠接力賽似的一個跟着一個。
約莫一根煙的時間後,音質不佳、節奏不準的鋼琴鈴聲将三人的困意徹底打散,林曉慌張得四處找手機,解鎖屏幕,滑動接聽,奈何一個八拍已經足以讓徐朗驚愕回頭。
糟糕!這段《夜的鋼琴曲》,是徐朗教她彈的,因為徐朗父親的原因,她單方面與他斷交了十來年。
摁下心中羞愧,電話那頭是全哥,說已經派弟兄徹底搜查小湧泉寺,他們只需上山進寺,喝一兩杯茶,人應該就能找到。
緊接着,老吳那邊也傳來了喜訊,“成全不愧是地頭蛇,其他車都繞着走,監控視頻,我全程32倍速快進,輕輕松松就發現,那天夜裏12點,有一輛尾號898的白色路虎,下了匝道。”
得了全哥的允許,灰色現代繞着盤山公路,直接停在小湧泉寺大門口。
銅質大門前的黑衣大漢們,今日面容也格外和善,既不搜身,也不沒收通訊工具,恭敬地領着他們進門,穿香爐廣場。
果然,三人在偏殿飲下第二杯金瓜貢茶,就見兩壯漢單手提溜着失蹤的張柳烨和新來的假護士,風風火火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