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濃稠似墨。
住院大樓裏每個病房的燈都滅了,只剩下走廊間點着昏暗的吸頂燈,燈罩裏面結了一層黑色的灰塵,幾只蛾子撲騰燈周圍,兩三個護士趴睡在桌子上,這裏的護士都早就練就了一秒入睡一秒清醒的能力,輕輕的打着鼾,一切看似都太過平靜。
護士王惠也許是趴着睡壓麻了手,擡起頭朦胧呆滞的晃了兩下,看見眼前閃過一片黑,她揉了揉眼睛,沒看到異常,昏沉間又咚的一下倒頭睡着了。
不知哪裏傳來了細微的滴水聲,還有嘎吱嘎吱的聲音,像是在碾碎什麽堅硬的東西,然後是陶瓷杯磕碰到玻璃發出的清脆聲響,這聲響并沒有因為是在深夜而刻意放輕,一切井然有序。
房間內只開了書桌上的一展臺燈,白色的光源還算亮堂,手機在沙發靠枕裏被悶着發出嗡嗡嗡的振動,屏幕開始閃爍,秦旻則放下杯子,輕巧的走過去撈起手機,他還是穿着下午那身黑色絲質襯衫,只是不像白天那樣把下擺塞進褲子裏,略微褶皺的垂在外面,顯的居家懶散。
他平淡着一張臉看着來電:零兒。
驀地,他薄唇勾了極小的一個弧度,直接關了機,然後修長的手指一轉,手機被扔回了沙發。
他高大颀長的身影陰森森的站在昏暗的光裏,冷眸掃過窗戶,整個人像是被埋進了極寒之地一般周身彌漫着可怖的寒氣。
“嗳,竟然挂我電話。”何零兒嘟囔,轉向旁邊蹲點抽煙的趙功:“他不接我電話怎麽辦?”
趙功:“我能有什麽辦法?現在我們什麽都做不了啊。等着吧。”他擡頭看了一眼那亮着光線的房間:“你确定那是他的房間?”
何零兒也一眨不眨的盯着那處光源,“當然啦,我沒幾天前才剛來過呢。”
趙功嘶了聲兩手捏着煙屁股吸了最後一口:“怎麽盯上他了?”
何零兒也奇怪着呢,她有些遲疑的問道:“老趙,你不是說催死鬼只會找上想死或将死之人嗎?那現在怎麽……”
“他生病了?”
“沒看出來啊。”
“誰知道呢,醫者不自醫,可能自己有什麽毛病不想治吧。”
何零兒心跳了下,想起秦旻則那時不時就陰郁沉下去的一張臉,難道真生病了?
“老趙,我們還在等什麽,昨天我中間已經去打斷了可還是沒救下人,今天我們要是去遲了,就來不及了。”
趙功把碾滅的煙夾耳朵後面,抖了抖身上的煙灰,一臉大驚小怪,“急什麽,你現在去有個屁用,看見了嗎?”他一指窗口,“我在那設置了一道符,等到催死鬼一行動,我們再上去也不遲,你要是去早了,他趁亂跑了,再想抓他就遲了。”
看他那氣定神閑的樣兒,何零兒也安下心來。左右反正也有符看着,陳朋也由韓雀盯着,她打了個哈欠,趙功說了話。
“你現在還對他有意思?”
何零兒一下子清醒了過來,轉頭看着老趙。
老趙咧嘴笑笑:“拿什麽眼神看我呢,我家大姑娘一上大學就相了四年的思,追了四年的人結果最後卻灰溜溜的回來了,我還能看不出來?也太小瞧我了。”
他在黑燈瞎火裏盯着零兒的眼睛說:“我說你長的挺機靈,怎麽追個男人這麽費勁?”
何零兒不服氣,嘟着嘴哼聲哼氣道:“怪誰?是他沒眼光看不上我,我還不稀罕他呢。”
趙功:“那他現在又來纏着你?”
“誰知道呢。”她甕聲甕氣道。
趙功笑了一聲沒再說話,想着家裏那朵月季花夏天一到又要萎靡下去,葉片兒蔫蔫的,他白天在上面架了張大棚遮着點太陽,等太陽一落山又把大棚掀開,可還是沒一點開花的跡象。
倏地,符心大動,一道惡鬼啼哭由遠及近傳入耳朵,房內白光閃動,玻璃輕輕震動。
趙功凜聲道:“時辰到!”
何零兒一點頭,低聲大喝:“韓雀!”轉而甩開随身長軟鞭,在韓雀出現的一瞬扔過去:“拉我上去!”無需再多廢話,绛紫色長衫随風而動,獵獵作響,緊貼着牆面小心的避開窗簾大開的窗戶,到了那個窗戶後,韓雀輕甩軟鞭,何零兒拉緊了鞭,被甩上了窗臺。
趙功挂的符大作,何零兒輕捏符角,符靜了一瞬,在一這瞬,她移窗滾了進去,順勢收了軟鞭,軟鞭如一條靈活的水蛇轉了起來,最後飄落成了一張符紙落入口袋。
秦旻則仍然在喝咖啡。
在看到何零兒後只是對她笑了笑,零兒右手藏在身後,五指轉動,一簇青藍色的火苗蹭的竄起,“阿則?”
秦旻則身體僵硬了一下,整個身子都在顫栗,他歪了歪頭,空洞的眼裏閃過迷茫,手裏的咖啡杯“砰“的掉落,杯子四分五裂,竟然沒有一滴咖啡。
秦旻則低頭看了看地上的咖啡杯,茫然然的擡頭看着零兒,眼裏有些掙紮和脆弱,但僅過了幾秒,又恢複到了空洞的狀态,他迅速的扣住身後的櫃子,甩頭,眼裏又有了神志,像是有兩個靈魂在體內掙紮着破體而出。
何零兒趕在催死鬼進入人的神志卻并未開始催死的時間趕來,她右手燃着火,輕輕的逼近兩步,“今天你要如何逃?”
“秦旻則”詭異的笑了,零兒見了心底大駭,這笑竟與昨天催死鬼幻化出來的人的笑容是一樣的!
她也跟着笑了笑,也學他那樣歪了歪頭,“還沒來的及催死吧,昨天我雖然中途打斷了你,可是你該做的都已經做完了,我打不打斷都是一樣的,今天被我逮到了吧?”
“秦旻則”歪着頭看她,笑容不變,安靜。
空調呼呼作響,滋滋響了兩聲後,忽然滴的一聲暫停了工作。
整個房間都被趙功用符蓋住,像是一個大大的罩子,催死鬼想跑必定要沖破符咒,他的存在不被世上任何一方承認,無論地府鬼界或是人間,他就像鬼魅一般永遠的生活在黑暗這中,做着折損陰德的事。
何零兒悄悄的靠近,小臉氣呼呼,“秦旻則你個沒用的,怎麽能被這醜陋東西占了身子,要是今天我來遲了或者沒有抓到陳朋,你又要再死一次啦。你可欠了我兩條命了,這次我們要不先提前談一下報酬?”
“秦旻則”皺了皺眉頭,一層隐隐約約的霧氣從他背後散出去,他像是有些支撐不住的搖晃了兩下。
何零兒又說道:“這次救你怎麽着也值個幾十萬的吧,我的賬號你知道的吧,給少了你臉上無光,給多了……我也挺好意思收,”她從屁股口袋裏摸出了白色的手機,一臉小財迷見錢眼開的的小模樣,“要不,我們現在先收個款再行動?”
霧氣散的越發多了。
秦旻則眉頭攏成了一座小山峰,臉上是極為痛苦的神色。
何零兒一喜,青藍色的小火苗灼熱,慢慢的從身後向身側移,口袋裏的符紙也蠢蠢欲動。這是下午老趙給她畫的伺主符,能夠及時探知危險護住本體不受侵襲。
她安撫性的拍了拍不安份的伺主符,道:“我們有病治病,不要諱疾忌醫,你還是個醫生呢,說別人一套一套的,怎麽輪到自己就這麽想不通了呢?沒關系的呀,現在醫學這麽昌達,放心啦。”
秦旻則身體開始劇烈的搖晃,黑色絲質襯衫與裏面白皙精致的鎖骨摩擦出了豔麗的顏色,他喉嚨裏發出低鳴,臉上痛苦至極。
突然,他眼睛猛地張大,眼眶裏滿是猩紅,幾乎辨別不出黑白,整個人往前傾斜到了一個不可思議的角度,像是在跌倒時被人在後面拉住,襯衫緊緊的繃住腹肌。
時機到了!
有了何零兒的一聲令下,再也按耐不住的發出了興奮的嘶嘯沖了出去,途中一分為二,二再分裂出無數,如小人兒一般,一半團團圍住秦旻則,一半緊緊的包裹住從秦旻則身上分裂出去的黑氣,黑色四處逃竄,伺主符被沖破了一個口子,又被修複。
伺主符能耐不大,支撐不住多久,口子越破越多,何零兒看到秦旻則安全後放下心來,掌心執火,青藍色的火苗蹭的竄高變成了妖豔的紅色,姑娘半張臉被映染成了一片緋紅色,半明半眛半純半妖。
一股濃烈的黑色沖破了禁锢直沖而來,與此同時,紅色的濃烈之火迎面撞上,在紅與黑相撞之時,伺主符又團團上前困住,黑氣呼嘯,狂風卷襲,玻璃窗發出劇烈的震動。
何零兒駕馭着掌心火,一邊又在空中畫出煉鬼符,符成之際,她大喝一聲:“去!”而後又吹了一聲口哨,鈴铛作響,玻璃震動聲停止,有東西在輕輕扣響。
何零兒勉力撐着掌心火,分心回頭一看。
紫鈴铛被關在窗戶外進不來了!
紫鈴铛受到主人遙遙召喚,不遠萬裏前來相助,卻被關在了窗外!
何零兒:“……”
想罵娘!!!!!!!!!
紫鈴铛鈴鈴敲窗,上下左右的轉着圈着急地呼喚着主人。
何零兒斂下心神,掌心火已經接近了紫色,如同一條狂暴的龍吞吐着信子,火焰吞噬着催死鬼的黑氣,可下一秒,催死鬼就卷土重來,往前傾軋了一寸。
何零兒又一下子扔出去好幾張符,黑氣往下撲,她往後小心翼翼的移想要開窗,可就在她移動的過程中,黑氣似乎能感知到她的目的,又猛地向前,而就在這時,他漸漸的幻化成了人的樣子。
一個男人。
一個英俊的男人。
作者有話要說: 日常追不到零兒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