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甜甜那年才十八,剛結束了一場萬人過獨木橋的高考,人生裏最大的煩惱也許是面對接下來的暑假她該怎麽安排。
爸媽給了她一大筆錢讓她可以跟同學一起去國外走走,幾個同學在幾個地點争的不可開交的,黑着臉誰也不理誰。
她覺得巴厘島好,她同學覺得日本好,還有人覺得國內還沒走遍呢去什麽國外呀。
憋了一肚子的氣,她氣沖沖的走了好遠,等反應過來的時候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安靜的有點可怕。
這是一個有些破敗的小巷子,牆面是最原始的紅色磚塊,還被人畫上了塗鴉,只是長年曬不到陽光,滿是青苔。
腦海裏關于各種不好的事情一一蹦了出來,到底是個才十八歲的小姑娘,慌了神,拿出了電話就想給朋友打電話來接她。
身前一處黑影籠罩住了她,她擡頭,看到了一個陌生男人的笑臉。
從此以後,方甜甜的煩惱換了一個又一個。
***
她死的時候正值政府改造他們這片,雖然是個城鄉結合部,但太落魄也影響着城市面貌,于是政府對這塊的改造定位是大型居住區。
林家的房子在很後面靠山的地方。拆遷的圈圈畫了一個又一個,眼看着就要到他們這了,男家父子害怕地底下的屍骨被挖出來。
于是,方甜甜被埋在了後面山裏,正打算挖出房子裏面的屍骨時,拆遷隊的紅圈圈也畫完了。
——他們剛好沒輪上。
少了一大筆拆遷安置費,卻也少了被揭穿的危險,和他們一起沒圈進拆遷隊伍裏的幾戶人家拉着橫幅去政府門口吵架,他們家卻不敢動。
他們怕這一吵架又把政府說動了。
和錢筆,似乎命更重要點。
好在,吵架也沒用,政府的決心不變,那幾戶人家蹲了幾天後又罵罵咧咧的回來了,看到人家門面上的紅字,喉嚨裏咔咔兩聲,對着門狠狠地吐了兩口痰。
不用拆遷了,接下去死的人可以繼續埋在地底下了。
那個幾乎與世隔絕的房子裏每天每夜慘叫連連,藏着幾個麻木不仁的人。
***
任憑秦旻則和周肆拔蘿蔔似的拔地青筋爆出,方甜甜仍然老神在在的下半身安安穩穩的紮在餘倩的身體裏。
何零兒有些樂了,剛剛在前一個老鬼身上消耗的力氣慢慢恢複了。
脖子被掐的有些疼,但在她祭出的符紙的保護下也并沒有讓她受什麽大罪。
“方甜甜,”何零兒叫了一聲,又有些不确定地偏頭去問拔蘿蔔的兩人,“是叫方甜甜是吧?”
周肆大聲回了聲是。
“哦,”确認了名字無誤,何零兒才繼續說下去,“方甜甜,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哦,放開我,以及離開餘倩的身體。”
方甜甜指尖一直在收緊,卻像是有團火燒似的一用力就生疼,“如果我不做呢?”
“不做啊……”何零兒一直垂在身側的右手掌心默默運勢,淡青色的火苗若隐若現,她甜甜的朝着她笑了一下,猛然往後退,脖子脫離了她的手心,随後抓住餘倩的身體,厲聲喝道:
“那我就打到你做為止!”
“讓開!”她對着倆蘿蔔叫道,秦蘿蔔覺悟很高,一秒松手,拖着周蘿蔔往旁邊避。
她氣勢暴漲,夜風吹的她滿頭的小卷毛都往後飛,一手拽住餘倩穩住她的身體,借力使力飛起一腳踹在方甜甜的腰上,随後快速地掐了個口訣,一片金燦燦的符紙從何零兒的口袋裏飛了出來,直撲方甜甜的腦門!
“砰”的一聲,方甜甜尖叫出聲,整個魂魄從餘倩身上脫離,迅速的往後飛去,然後掉落在地上。
餘倩軟軟的往前倒,何零兒抓了她的領子看了眼倆蘿蔔的方向,短暫猶豫了下,轉了方向,往周肆身上扔去。
周肆被丢了個正着,剛剛被當成蘿蔔一樣的拖過來,現在又被突然的扔了個人過來,險些踉跄倒地,所幸秦旻則扶了他一把。
他抱着全無知覺的餘倩,心裏疑點重重也顧不上問,擡頭看到何零兒如箭一般的撲向前方,動作敏捷,身手矯健,臉上帶着凜然,似乎是在抓着什麽,而後蹲下身來,微笑着說話。
他轉頭看着秦旻則正目不轉睛的看着前方。
操。
他在心裏暗罵,這裏就他媽他一個人跟個睜眼瞎一樣!
他推了推秦旻則,“他們在說什麽?”
秦旻則淡淡的撇了他一眼,重新把目光轉向何零兒,神情專注而炙熱,像是一閉眼她就會像那三年裏一樣都是夢一場,夢醒消失。
她們說了一堆話,他聽了聽,做了個總結說給周肆聽:“她在單方面碾壓方甜甜。”
周肆:“……”
得,是個迷弟。
方甜甜面容清秀,身體也與被林兵抓去那年一樣,十八歲的青春年華,身材單薄,四肢卻過分的纖細,骨頭連着皮,像是一折就斷。
她的衣領子被何零兒拽住,露出胸前大片的肌膚,她努力藏着的東西也展露了出來,何零兒低頭,怔了怔。
肉皮被撕裂,像是被啃咬的,紅色的血污了整個身體,半個胸也不知去了哪裏,傷疤并不平坦,還能看到新鮮的肉和咬的不均勻的皮,血泌泌的在大量的湧出來,但卻并沒有沾濕白色的衣裙。
除此之外,一片青紫,怵目驚心,讓何零兒心頭駭然。
方甜甜嗚嗚的哭了起來。
何零兒一時竟也有些手足無措,分不清是要抱抱她安慰她呢,還是勸說她放下仇恨早日去投胎。
她從小的教育便是不同情鬼怪,各人有各人造化,對常人來說一生就是一輩子,可他們捉鬼師明白,人有生生世世,一輩子看似漫長,實則太短暫,這輩子受的苦都上你上輩子造的孽的懲罰,這輩子平平順順都是你曾經積的福換來的。
可道理歸道理,生生世世太漫長,誰又是只靠幾個道理就過下去的。
何零兒捉過的鬼不勝枚舉,有許多鬼身上都有着異于常人的苦難遭遇。
中國人講究個落葉歸根,大約有許多死于非命,又無法魂歸故裏的人是最容易在執念和怨憤中成了一個惡鬼。
成為了惡鬼,靈魂便已不純粹了。
判官大公無私,手中的功德筆一筆筆地将他們的罪記錄在案,将來到了下面,還要依罪處罰,處罰完畢了才可堕入投胎道。
哭聲哀鳴,痛訴着自己的命運,在寂寥的夜裏被放大了無數倍,栖息的鳥類被驚的展翅,大片大片烏壓壓的禽類遮天蔽日的圍繞着這一片在轉圈,嘶叫。
狂風大作,吹起一地的樹葉。
何零兒微眯眼,正要看個究竟,方甜甜卻停止了哭泣,在狂風的肆虐中揚起了慘白的臉,這臉上淚痕未幹,卻猙獰的起了許多肉疙瘩,眨眼間,臉也變了形,頭蓋骨像是被人惡劣的撞擊,有一拳頭大小的凹陷,嘴巴四周全是腫的。
與剛剛面容清秀的少女判若兩人。
何零兒再一眨眼,她又變回了方甜甜十八歲時的模樣。
心知今天這一架又是不可避免了,何零兒回頭沖着被風吹的快要站不住的周肆叫道:“周警官,我今天這一架打的有錢收嗎?”
周肆懷裏拖着餘倩,兩手抱緊了粗壯的樹幹,手忙腳亂有些狼狽,狂風呼嘯,樹葉吹落聲和禽類嘶吼聲太大,他沒怎麽聽清她的話,正要問個究竟,一擡頭看到秦旻則雙手插着口袋斯斯文文的站在他身邊。
除了衣服和頭發被風吹亂外,全無影響。
“……”
他有心也想做個酷酷的樣子,可稍微一放手,風鼓動着衣擺吹的他整個人都往後倒去,風度沒有命重要,更何況懷裏還扣着一個餘倩,他忙惜命的又抱緊了樹幹。
操!
他罵了聲。
也許是這一聲罵的太大聲了,秦旻則終于注意到了他的窘迫樣。
兩人猝不及防一對視,一個狼狽不堪一個深情漠然,對比太慘烈,周肆想罵娘的心又有了。
秦旻則輕描淡寫的說了句:“不好意思,我忘記了。”
他走近了些周肆,拍了拍一直在他肩膀上蹦蹦跳跳看熱鬧的小符人,小符人頭仰高,臉上兩個眼睛像是用黑筆畫上去的,從一個小圓圈變成了一個大圓圈。
護體符是會自己認主人的。
自何零兒上次扔了護體符給秦旻則後,不知為何符就認準了他,雖然事後符紙受到召喚回到了何零兒身邊,但它只要感知到了秦旻則有任何危險或不适,就會自動的跑出來保護他。
符人得了令,身體裏又分裂了一些飛到了周肆周圍,叽叽喳喳的叫喚着,歡樂的很。
護體符保護一人綽綽有餘,但要抵抗住兩人的狂風,就有些吃力了,符一分開,周肆便覺得風一下子小了,他試探着放開了手,雖然風還是會吹動他的衣服,呼嘯聲依舊很大,但他這裏卻像是個真空地帶。
但偶爾仍然會有強勁的風吹過來,但下一秒,又會恢複。
他挑挑眉。
頗有些好奇的看着圍繞着他的小符人,這些剛剛他都沒在秦旻則身邊看到,可自從在他身邊出現後,秦旻則身邊的他也能瞧見了。
他正想表達一下自己的三觀再次受到的沖擊,秦旻則開口了,“零兒問你她打今天這一架會有報酬拿嗎?”
“報酬?”
秦旻則看向在狂風中心的人兒,眼裏都溫柔了,但說出來的話卻泾渭分明,“方甜甜今天是沖着我們這幾個人來的,既然是為人,那麽就沒有白幹的道理,不過既然是為我們四個人,同樣也沒有讓你一個人出的道理,平分,零兒的那份我出了,你和……餘倩的就自己分攤吧。”
“???”
作者有話要說: ???
大哥你是缺那兩塊錢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