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旻則清楚的看到剛剛何零兒把餘倩抛過來之時的猶豫,雖然短暫,可卻是真真實實的停頓了。
這一停頓于他來說卻滋生出了隐秘的歡喜。
這歡喜如一滴雨滴彙入了大江大海,在他的心裏彙聚成了巨大的浪濤,沖毀了堤壩,一路奔騰,灌溉了在枯萎邊緣掙紮的小禾苗。
秦旻則竟覺得眼眶有些熱。
人總是會在無盡的絕望中找出一點點可能的希望,也喜歡在看不到盡頭的黑暗中給自己找一個可以繼續的借口,秦旻則在三年中設想過無數次如果她再出現在面前他會怎麽樣。
不如折斷了她的翅膀讓她像大學那樣安安份份的呆在他身邊吧,他手心裏拽着那根線,她跑的再遠只要他拉一拉線,她都會乖乖地回到他身邊。
他會摟着她,摸摸她的頭,親吻她的鼻子,笑着誇她乖。
這種念頭在三年裏生根發芽,長成參天大樹,支根交錯在他的血液裏,他也一度靠着這一信念等待着她的歸來。
但這個他以為早已融入他血液裏的想法在看到何零兒後卻悄無聲息的退到了後面,樹冠收攏,觸手合并,靜悄悄的看着這隐秘的歡喜越長越大,擠掉了他的欲念,推開了他陰鹜的執念。
讓他對她的渴望變得光明正大。
護體符能感知主人的情緒,它在他兩個肩頭上來回跳躍,時不時的貼在秦旻則的臉頰上,嘴巴一張一合的,眼睛活靈活現的眨巴眨巴着。
把餘倩輕巧的放在地上,周肆看着不遠處被大風卷起的落葉和烏壓壓的黑氣圍繞的密不透風的何零兒,手習慣性的放在槍上,身體前傾,蓄勢待發。
秦旻則看了他一眼,“放起來吧,這家夥對那東西沒什麽用。”
周肆是習慣使然,在遇到危險的時候做出的自然反應,想了想,槍在遇到超自然現象時确實也起不到多大作用,他聳了聳肩,站直了身體。
狂風卷着整個樹林都像在遭遇一場臺風。
林立明的身體被周肆用皮帶綁在了樹幹上。被吹的像是擺子在地上甩動。
何零兒抽空看了一眼,覺得這不死也得去掉半條命。
她的頭發被吹的迷了眼睛,有些還不停的往嘴巴裏跑,她吐了一次,用手撥了一下,最後實在被煩的不行,卯足了勁一個巴掌甩在了一直在尖叫引風的方甜甜臉上。
方甜甜被打懵了一下,尖叫也戛然而止,風也停了下來。
“方甜甜,你要打架就打架,能不能別在渲染氣氛了,除了吹亂我的頭發惹的我心煩還有什麽用?叫的我耳朵疼。”何零兒揉了揉耳朵,眉頭輕攏。
方甜甜眼裏閃過迷茫。
但很快,她狂叫了一聲,清秀的臉瞬間變得猙獰可怖,這是她死前的最後一天,被抓的那一天是她的執念,死前的那一刻又是她噩夢的終結。
十指指甲又開始瘋狂的長長,邊緣帶着倒着的刺,鋒利無比,殷紅的顏色,像濃稠的鮮血。
這是她的身體被呈大字型綁着時,手指不停的磨在牆面上磨出來的。
在林兵和林立明想出更變态的方式折磨她而松開了繩子後,她用被磨的鋒利的指甲從林兵的臉上不管不顧的狠命劃過。
但很可惜,雖然林兵的臉被劃的鮮血淋漓,一條細碎的肉被撕扯了下來,但并沒有傷到眼睛。
她換來的是一頓毒打,指甲被連根拔了。
她痛的瑟瑟發抖,渾身都是冷汗。
指甲逼的何零兒一直迅速的往後退,直到退到一顆樹前,指甲深深的插進樹幹裏,困住了她。
下一瞬,指甲倏然變短,方甜甜瞬移到她面前,眼對着對,額抵着額。
“今天,你們都得死。”
一開口,一股腥臭的事物腐敗的味道沖鼻,何零兒嫌惡的吸了吸鼻子。
“你口氣很大。”何零兒實話實說。
方甜甜被一再激怒,耐心全失,深陷樹幹的指甲又往裏推進,邊緣擦着何零兒細嫩的脖子,拉出一道道小口子。
但這些小口子不過幾秒功夫,就自動愈合了。
方甜甜看的一怔,似乎不信邪的再次扣緊了她的脖子,與剛才不同的是,這次小口子并沒有愈合,而像是渡了一層薄膜,她的指甲扣的再緊,也傷不了她。
何零兒彎眉一笑,脖子還歪了下,刮拉過尖銳的指甲,但并沒有割傷。
“很新奇吧?”
方甜甜疑惑的看着她,嘴巴張了張,然而很快就被何零兒捂住了嘴。
“都告訴你啦,你口氣真的很大,別說話,聽我說就行。”漆黑的夜色下,何零兒的眼睛像是會發光,帶着蠱惑,方甜甜不自覺的聽了她的話,閉上了嘴。
“方甜甜,縱使你已化身為惡鬼,但這些年一直被困在林并家後面,你的墓之上,仇恨林家父子,仇恨周警官的無能,嫉妒餘倩的好運,不甘于我和秦旻則的視而不見,你放棄了投胎的機會,将來世的路全都堵上了,只為要取我們幾個的命來解你這輩子的恨。”
指甲縮回去了一寸。
“我是一個捉鬼師,但我們這一行有個不成文的規矩,捉鬼不如渡鬼,渡鬼不如渡人,你既已死,執念在于我們這幾個人身上,我想我不需要再渡我自己了,渡你一個就夠了。”
“你也看到了,你今天是傷不了我分毫的,如果可以,我也可以直接把你打趴下扔下十八層地府裏讓你飽受幾輩子的苦,再去投一個畜生道,那你幾輩子後的事也定了。”
方甜甜又恢複成了十八歲時的模樣。
她刻板的臉上一派認真。
何零兒心裏憋笑,臉上卻也一本正經,裝的十足像個苦苦勸浪子回頭的教導主任。
“你知道你在找我之前我在做什麽麽?”
方甜甜搖搖頭。
“收服一個八十年的老惡鬼,死後覺出了做鬼的樂趣,吸附人的精氣,吸食剛出生的小嬰兒的生氣,幾十個嬰兒因此變成了癡傻,有些人生前把惡藏在了最深處,死後沒了法律約束,倒便宜了這幫王八羔子。”
指甲只剩下一個尖端還在樹裏。
何零兒的脖子白白細細的,連一點細小的傷疤痕跡都沒有。
“但是呢,他們雖然不受人間法律的制裁,倒忘記了,人這生前死後的,哪能真正自在?這不,剛被我打下第四層地獄了,走前痛哭流涕一個屁都不敢放。”
她啧啧了幾聲,表示嫌棄的不得了。
“方甜甜,你自己選一條路?”
月朗星疏,何零兒歪着脖子帶着淡淡的笑意問。
方甜甜是一念之差,對于他們幾個的仇恨是在短時間內得不到解救才興起的,而林兵已死,林立明也會遭到報應,再賠上一個方甜甜的幾世,實屬沒必要。
***
一場鬥争化于何零兒的三言兩語中,回程的路上,周肆看着恹恹的。
何零兒翻了個白眼,怎麽着,還想看姑奶奶大打出手給你表演一出戲?
——很累的好嗎?把你的好奇心努力收一收。
——捉鬼不如渡鬼,我這腦袋上的功德光芒已經亮的閃瞎了我的眼好嗎?
餘倩已經醒了,耷拉着腦袋,頭發全都散落在前面擋住臉,誰也沒理,木納納的窩在座位上一言不發。
何零兒敲了敲周肆的車靠:“別忘了付錢呀。”
周肆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他看了眼後視鏡問:“原來鬼真的能附身啊。”
何零兒又是一晚沒睡,這會兒困勁又上來了,小小的身子整個塞進位置裏,點了點頭:“是呀。”
“那如果鬼附身,那不是能借着這具身體做很多壞事嗎?”
“對呀,鬼如果實力夠強,人又剛巧正處于意志力薄弱的時候,是很容易被附身的,但附身也有缺點的,只要身邊人夠仔細的話也能分辨出來的。”
周肆來了點興趣:“什麽?”
“就……”
一張薄毯子蓋在了身上打斷了她的話,秦旻則拉着張臉輕飄飄的瞥了一眼周肆,“一晚不睡不困嗎?”
“困……”說困的時候還很應景的打了個哈欠。
打了一個哈欠,身體的倦怠全都被引了出來,像是開了一個口子。
秦旻則剛剛讓家裏的司機開了一輛車過來,本來周肆是要跟着自己的隊員回去的,也不知道怎麽了,打發了他們帶着林立明回去,非要跟着他們。
更奇怪的是,餘倩也像中了邪,非要跟着何零兒。
秦旻則陰沉着張臉,想打發了他們,何零兒卻點了點頭,同意了他們的要求。
她這一點頭,周肆一個箭步上了車,很自覺的做了司機的位置。餘倩也慢吞吞的爬了上去。
一系列動作行雲流水,看的秦旻則眉心直跳。
“那別說話了,先閉會眼睛。”對她發不起脾氣,秦旻則克制着醋勁,盡量柔聲的說着。
周肆挑了挑眉。
兩人在後視鏡裏對視了會,又各自別開了視線。
作者有話要說: 呵。瞧你那慫泡樣。
小秦:我在幻想的那一停頓中得到了人生大圓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