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沮喪地閉上眼,一副受到打擊的模樣。
“沒這回事啊,所長,這和你的長相無關。”
“我知道,開玩笑而已。”笙淩淡淡一笑,又補充一句,“因為你看起來有點緊張。”
只要是正常的積雲島居民,沒可能不緊張的吧?她現在可是坐在足足有六十坪的客廳裏喝茶耶,說話的餘音都可以在房間裏回蕩好幾圈,感覺比之前看到游泳池時心情更複雜了……而且這個客廳的豪華程度比起剛才的大廳來有過之而無不及,說是用金錢堆砌出來的也絲毫不誇張,這樣的環境怎麽可能叫人放松下來嘛!
妃擡頭環顧四周,故作鎮定道:“老實說,我只是不太适應這裏的環境,一時間頭腦有點混亂罷了。”
“你不喜歡這裏嗎?”
“不喜歡。”
“是嗎?”笙淩感到很意外,沉默了一會兒,“但是不可否認,在這樣舒适的環境下做研究,心情會很愉快吧?”
仿佛要急于證明什麽似的,他滔滔不絕介紹起來。
事實上在SL研究所裏,研究者的待遇相當優越。游泳池、健身廳、大型浴室和地下娛樂室就是為了讓研究人員放松精神而特別設計的,大廈的三層至九層也全是為他們所準備的豪華套房,十層以上才是真正的研究所,包括研究室、資料陳列室和民俗收藏室等等,而頂層則設立了天文館和基礎數據測量室,以方便研究者們更有效地取得準确的資料。各個部門的研究內容劃分得相當細致,彼此之間不會相互幹擾,只不過相對地,要召集全部人員開會也是一件蠻困難的事就是了……
妃越聽越覺得無言,聽到這時心裏只有一個感想:太扯了吧?
不等所長的介紹告一段落,她就忍不住打斷他問:“對不起……能不能麻煩你告訴我,這幢大廈的擁有者是誰?”
換句話說,究竟是哪個錢多到沒地方用的財團出資贊助SL研究所的?這麽大一筆投資金額,該不會是從事非法走私活動得來的吧?積雲島雖然民風純樸,法律寬松,出入境相當自由,但也不是能夠任由你們胡來的地方呀!
不料笙淩卻露出理所當然的表情,直截了當說:“是我。”
“诶……?!”
一陣暈眩襲來,妃差點站立不穩。
“我沒有告訴過你嗎?我是SL研究所的所長,這裏所有的一切也都是我的。”
看着他悠閑的喝茶姿勢,妃原本白皙的額頭上烏雲籠罩,嘴角也最低幅度抽搐起來。
我說啊,你真的只是一個對民俗很有興趣的普通僧侶嗎?既然自稱不是本地人,那麽坦白交代,你的真正身份其實是某個富裕小國家的國王私生子吧,游腳僧只是一個幌子對不對?還有啊,從剛才起就一直納悶了,你真的是在帶發修行中嗎?過這種奢侈到不可思議的生活,哪一點算得上是修行了?這樣對得起佛祖,對得起廣大納稅人嗎……
“怎麽了?”
見妃一臉猜忌地盯着自己發呆,笙淩在她眼前揮揮手。
“不,沒什麽。”妃忍耐着沒有将心聲一古腦倒出來,停頓了片刻,才勉強将自己跑遠的思緒拉回到正軌上來。仔細想想,笙淩究竟是什麽身份,和她根本無關,她不是為了要加入SL研究所才來的,而是為了……對了,都是被這超乎想象的光景搞得暈頭轉向,差點連正事也忘記了。
“所長,其實我今天來是有件事想向你請教。”
妃拿出《游腳僧妖島紀行》遞給笙淩,十分客氣地問道:
“這本書是你寫的對嗎?”
笙淩看了一眼封面,并沒有接過來,只是淡淡回答說:“沒錯,是我寫的。”
在那一瞬間,妃注意到,他的表情突然變化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和笙淩的首次合作
看到那本書時,與其說笙淩的表情變化,還不如說,他的目光在剎那間游離渙散,好像思緒被帶到了某個遙遠的時空,目光穿過妃的臉龐,聚焦在她身後的虛無空白處。
“我們真的很有緣呢,妃小姐……”笙淩喃喃自語,漸漸收回視線,重新對妃扯開一個看似随和的笑容,“那麽你想問我什麽事?”
妃看着他正色道:“請告訴我,殛妖水到底是什麽東西。”
“殛妖水?妃小姐,你怎麽會知道它的?”
“你先回答我的問題啦。”
“這本書上的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嗎?”
“不行,這上面的描述太簡單了。”妃用手支撐着下巴,看着書上的詞條說,“我想要知道的是:殛妖水是不是妖怪?它究竟有什麽特殊的地方,令這麽多妖怪都想要得到它?而得到它有什麽好處,讓它落在惡妖的手中又有什麽危險?這些問題,無論如何,希望所長能夠明白地告訴我。”
“聽你的口氣,你好像很确定我知道答案?”
“我也只是猜測,既然所長知道它的存在,又把它編入圖鑒,應該曾經見到過它的真面目吧?”
笙淩笑了笑,不答反問:“那你為什麽又這麽确定我會告訴你呢?”
妃愣了愣,随即綻放陽光般的微笑:“所長,你難道忘記了嗎?我的陰陽眼對你的研究事業很有幫助,你不是也很希望我能加入你的SL研究所嗎?”
“是啊,所以你這是在威脅我啰?”笙淩也露出相同性質的微笑。
“怎麽會呢,我是在真心懇求所長呀。”
妃繼續笑着,兩人身邊全是明亮得晃眼的黑色光芒。
笙淩終于低頭呼了口氣,一副認輸了的樣子:“看來妃小姐是有備而來,不達目的不會善罷甘休呢,好吧,我告訴你就是了。請跟我來吧。”
跟随着笙淩踩着整整六十坪的客廳地毯,穿過顏色和設計叫人嘆為觀止的環形走廊,來到大廈的電梯間。笙淩禮貌地請妃先進電梯,自己随後跟上,在電梯上升的十幾秒內,兩人都找不出什麽話來,于是各自保持緘默。妃注意到電梯的每一層按鈕邊都貼着指示牌,桑拿、壁球、酒吧……一眼望去幾乎全都是娛樂和健身用房間,有些東西她相信島上大部分居民都沒聽說過,甚至有些連她也不明白是做什麽用的。
看了看笙淩俊逸的側臉,妃肚子裏暗自琢磨:不曉得他所謂可觀的打工費,到底有多可觀……
電梯在第十六層停了下來,笙淩領着妃走進一間沒有任何标識門牌的房間。
房間比想象中來得小,格局很亂,橫七豎八的書櫥和書架上放滿了妖怪的模型,大大小小地排列在一起,顯得到處都亂糟糟的。但是仔細觀察的話就會發現,其實每樣東西都擺放得很小心,地板和架子上也有認真打掃,一看就是某種狂熱愛好者或者特殊收藏癖的寶貝收藏室。
笙淩為什麽要把她帶到這裏來呢?
“喏,給你,這個就是殛妖水。”
如此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讓妃的心跳瞬間停滞了一秒,她猛然回頭,剛想說事情進行得未免太順利了,卻聽笙淩又用開玩笑的聲音補充道:
“确切來說,這個是曾經裝過殛妖水的瓶子……先別急着失望啦,聽我說完。殛妖水曾經進入到這個瓶子裏,雖然只有一瞬間,卻也留下了極強的妖力,由此可見它是種多麽厲害的東西。你試着握住它看看,假如是你的話,應該能感覺到什麽吧?”
妃将信将疑地看着笙淩,慢慢接過他手中的一個僅如拇指般細小的玻璃瓶,手指剛碰觸到涼涼的瓶身,腦海中霎時湧入一連串奇特的畫面。
這……這是什麽?各種模糊的光影圖像攪和在一起,一幕幕似曾相識卻又非常陌生的畫面接連出現,就好像電影裏的精彩片斷回放一樣,讓人不僅疑惑地叫出“咦?好像在哪裏見過”……這就是所謂的“既視感(Dejavu)”嗎?
可是,妃按住騷動不安的左胸心想,為什麽沒來由地,她會有一種非常憎恨的感覺呢?
“怎麽樣,你看到什麽了對吧?”
笙淩的問話一下子打斷妃腦海中的畫面播放,她驚訝地擡頭問:“這個,難道是殛妖水的記憶?”
“不,”笙淩回答,“是我的記憶。”
他的臉上仍然一派祥和,嘴角帶着笑,可是卻讓妃覺得背後一陣莫名的顫栗。這個人到底……
“啊,其實這究竟是誰的記憶并不是重點啦。”笙淩很快把瓶子收回去,“我只是想讓你明白,它的妖力有多強。簡單來說,殛妖水是一種吸收了數萬年天地精華、打破妖怪壽命上限、并且正在趨向妖怪終極形态的東西。我之所以把它歸類為妖怪,是因為它擁有生命和自我意識,并且會聽命于它喜歡的對象,這是妖怪的天性。”
“妖怪的天性?”妃問道。她記得大叔和冬雪也說過相同的話。
“沒錯,大多數妖怪都有兩個與身俱來的天性。一個是喜歡外形美麗的人類,尤其是年輕女性;另一個就是喜歡尋找合适的人類來做自己的主人,妖怪一旦選定了主人以後,便會忠貞不二,全心全意侍奉在他左右,直到主人死去。當然,除此之外,也有其他許多不同的天性,嗜好殺戮的妖怪就會成為人類懼怕的兇妖,喜愛收集錢財的妖怪被人類供奉為守護神……等等,而根據我的研究,殛妖水也有上述兩大天性,所以我認為它是妖怪。”
嗯,分析得真有道理,研究所的所長果然不是蓋的。妃開始用欽佩的眼神望向笙淩。
“那麽殛妖水有什麽特別的能力呢?”
“我不知道。”
妃險些滑倒。“诶?你不知道?”
“妃小姐,”笙淩轉過臉面對妃,正色道,“依你看,你覺得殛妖水是什麽東西?”
“問我嗎?”妃停頓下來認真地思考,回想起不久前在海底的珊瑚宮殿裏,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接觸過殛妖水的情形,不自覺地低聲嘀咕道,“雖然大叔說過它是十分危險的東西,可是我并不認為它是邪惡的,怎麽說呢,當時它可是救了我的命啊……”
“救了你的命?”笙淩重複了一遍,激動地兩手在牆上一撐,把妃堵在自己的雙臂之間,強迫她看着自己的眼睛,“妃小姐,我沒聽錯吧,你說殛妖水救過你的命?你親眼見過它嗎?”
妃心中一驚,警惕地觀察笙淩的表情,矢口否認道:“不、不是啊,你搞錯了,我剛才是在說,它可真是厲害得要命啊!”
“是……是嗎?”
笙淩嘆了口氣,露出既失望又羞愧的表情,一連退了好幾步。
“對不起,妃小姐,請你原諒我一時失态。”
“不,我也有不對。”妃怔怔回答。只有在這種時候,她才會聯想到他是個帶發修行的僧侶,舉止言行都非常彬彬有禮,對于男女之間的接觸似乎也異常地在意呢。
“妃小姐,不要再說這種含混不清的話啦,會害我心跳停止啊。”笙淩有點不知所措地撫摸刺刺的短發茬,抱怨說,“唉,不過我也知道,殛妖水那樣珍貴的寶物,怎麽可能輕易就出現在人界,而且就算出現了也沒有那麽好找吧?”
“怎麽,”妃問道,“你也在找殛妖水嗎?”
“嗯……等等,‘也’是什麽意思?莫非我們的目标一致?”
“啊,不是啦……诶?什麽目标?”
妃和笙淩同時停下來,相互對視,雙方分別用猶如X光線般銳利的眼神打量對方的臉,短暫的沉默過後,兩人異口同聲說:
“交換情報吧!”
“哈哈!”笙淩首先大笑起來,“我就覺得有古怪,其實妃小姐,你真的被殛妖水救過吧?”
妃丢了一個大白眼:“彼此彼此,所長剛才說不知道也是騙我的吧?”
“妃小姐,我們似乎很談得來呢。”笙淩滿面春風,顯出十分高興的樣子,“其實啊,我上次就發現了,冷漠和孤僻只是你的一種僞裝對不對?真正的你其實還蠻可愛的。”
什麽?!妃手足無措地貼着牆壁,拿仿佛在看外星生物一樣的眼神看着笙淩。有沒有搞錯?雖然從出生到現在,她常常被人冠上許多美好的形容詞,可是其中從來都沒有“可愛”這兩個字啊。
“我可以叫你妃嗎?你也直接叫我的名字笙淩吧,反正我們看上去年齡也差不多。”
哪裏差不多了?明明差了整整一輪!妃側過臉陰沉道:“你的意思是我長得很臭老嗎?”
“哈哈,我可沒有這麽說。”笙淩又好笑地捂着肚子,“好吧,言歸正傳,我們來合作吧。”
“好,”妃爽快地點點頭,“但是你必須先幫助我解決目前的棘手事件。”
“沒問題。”
“那麽我會把整件事大致的來龍去脈告訴你,我們一定要在兩天之內,也就是下星期一之前,想出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來。”
“下星期一?為什麽?”
“因為那天就是十月一日文化祭,我打算好好利用這一機會,一舉把事情解決掉。”
“明白了,我會全力支持你的,祝我們合作愉快。”
這一次,笙淩撂起長袖主動和妃握手,目光意味深長地注視着她的眼睛。
“看,”他笑道,“我說得沒錯吧?我們果然很有緣呢……妃。”
―――
十月的第一天,天氣晴朗,白柳村高中的校園內盛況空前。一年一度的學園文化祭算是學校最熱鬧的大型活動,不僅邀請了外校的學生、學生家屬以及社會人士,還吸引了不少路過的游客和考察者,一時間只見各個社團攤位前人頭攢動,黑壓壓一片。而其中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妃所在的妖研社。
拜積雲島特有的傳統文化所賜,妖研社每年都大出風頭,今年也不例外。再加上今年社長破天荒開放權限,歡迎所有來訪者參觀活動,尾冢的門前一下子人滿為患起來,人數一多,隊伍又排得亂七八糟,整個場面便可以說是既壯觀又混亂。
混亂啊……妃站在尾冢的七樓,透過隐蔽的窗戶向下打量人群。不曉得底下圍觀的人是出于盲從心理呢,還是根本別有用心,但是不管怎麽說,這種混亂正是她想要的效果。
人類的确害怕妖怪,但反過來說,妖怪也會害怕人類聚集的場所,在人氣如此旺盛的地方,就算是風狂骨也不敢随便亂來吧?
一個敲門聲響起,進來的是剛出院的明海,由于傷勢尚未痊愈,短袖制服下的手臂還纏着繃帶。
“妃殿,時間快到了,你也差不多該去露個臉了哦。”
“好的,我馬上就來。”妃回頭問,“明海,我拜托你散發的傳單全都發出去了嗎?”
“那當然了!”眼鏡美女自信滿滿地握拳,“妃殿親自下達的任務,豈有不完成的道理?我不僅到處分發,還貼在每個行人可能停留的地方,連廁所也沒有遺漏哦,總之絕對不會讓妃殿失望就是了。”
呃,廁所就不用了啦……
“那麽蠟燭和用熱水泡過的紫竹也準備好了嗎?”
“是,全都放在妃殿指定的那間房間裏。”
“辛苦你了。”妃微微一笑,“接下來,就只等SL研究所所長大駕光臨了。”
說話時,她的眼中滿是期待的神采,明海卻顯得有些憂心忡忡。她的手中拿着妃企劃的傳單,上面大致內容是:本次文化祭的主題,将圍繞妖界的寶物殛妖水展開,屆時除了探讨相關話題之外,參觀者還将親眼目睹到這個寶物的真面目,以及它神奇的治傷能力。
“怎麽啦?還有什麽問題?”妃問道。
“不,是沒什麽問題啦……不過這樣真的好嗎?”明海咕哝道,“照理說,妖研社的活動應該要嚴格保密才對,讓這麽多無關的人類進入參觀,還被他們觸摸到妖界的寶物,別說校長會生氣,妖怪們也會很不滿意吧?假如因此引來某個兇怪的話,後果可是不堪設想啊……”
拜托,她這麽做就是想把妖怪引出來啊,不然幹嘛要如此大費周章?至于後果,她也早有心理準備。
“放心吧,不管出什麽事,一切後果由我來承擔。”妃竭力露出一個令人安心的笑容,順勢将兩眼直冒星星的明海打發走,直到她的身影完全走出視野,才頓時松了一口氣,重新回到窗邊。
妖研社的社員們已經開始将尾冢的大門敞開,參觀者陸陸續續走進大樓,眼看門前聚集的人數逐漸減少,她的心情也随之變得緊張。看看手表,離約定的時間只剩下幾分鐘了,她禁不住在房間裏踱起步來。
奇怪,笙淩怎麽還沒有來呢?這種節骨眼上,他到底在幹什麽呀?
正在煩惱之際,聽到老舊的地板發出“嘎吱”一聲,一個沉重的腳步聲接近,妃猛地回頭,直盯聲音來源,心髒噗通直跳。
“笙淩……?”
只見笙淩站在一堆廢棄的體育器材上,面無表情地看着她。五官還是一樣俊秀斯文,但不知是晦暗的光線還是空氣中灰塵的關系,他的表情看上去陰側側的。頭發也和之前大不相同,黑色的板寸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把幹枯的青色長發,好像稻草一般直直垂下來,披散在肩膀上。
妃擰了擰眉頭,狐疑地問:“你這是怎麽啦,為什麽要戴假發?而且還挑了這麽沒有品位的顏色,難道現在流行頹廢裝扮嗎?”
笙淩卻一言不發,仍然好像臉部神經壞掉一樣,靜靜看着妃。
又來了,這種背脊發涼的感覺,真是受不了……不要再裝神弄鬼了啦,所長!時間已經不多了啊!
“嘎吱!”又是一個腳步聲。妃急忙将臉轉向另一邊,臉色突然大變。
這一次來的是風茄,但這并不是妃大驚失色的原因。
她吃驚的是,此刻風茄的容貌和一星期前相比,簡直就像是完全換了張皮似的,用“天壤之別”來形容都不為過。原來她的臉還只是稍微帶點病态的憔悴,但仍然可稱作年輕美麗,可是沒想到,如今卻像是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皮膚又黑又醜,皺巴巴地貼在削瘦的骨架上,幹涸的眼珠失去神采,原本豐厚迷人的嘴現在也只剩下兩片幹枯發白的唇瓣,一頭稀疏的綠色長發淩亂地交錯在胸前。而胸口的那個黑色的窟窿,已經完全被緩緩蠕動的妖屍氣所填滿了。
“妃小姐,我警告過你不要多事的,你把我的話當耳邊風嗎?”
風茄滿是皺紋的嘴唇微微張開。
這個聲音,真的是風茄!可是,她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的?妃呆呆望着她,過度震驚以至于啞口無言。
風茄不理會妃的反應,又面向笙淩說:“風狂骨,你來這裏又是想幹什麽?”
诶?這個人是風狂骨?風茄小姐,你在說什麽胡話啊,他明明就是笙淩啊……
卻聽空中傳來機械般的冷笑,伴随着絲絲的吐氣聲:“別擔心,我什麽都不會做的喲,我只是來看一場好戲而已。”
聲音既清晰又真實,然而這個被稱作“風狂骨”的笙淩卻連嘴唇都沒有動一下,還是面無表情地漠視前方,仿佛說話的根本不是他自己。
這個難道是……腹語術?
妃茫然地看看年老的風茄,又看了看青色稻草頭的風狂骨,只覺腦子的回路頃刻間全數斷掉,思考能力一瞬間降低為零。
就在她的視線漫無焦距地游走在風茄與風狂骨之間時,風茄的身上發出老年人伸懶腰時的那種筋骨劈啪作響的聲音,同時下半身開始膨脹,從綠色的裙裾底下長出粗壯的樹根。片刻之後,上身也開始發生變化,肩膀長出樹枝,手臂伸展,頭部變形、收縮,一點一點沒入主軀幹,最後只剩下一張蒼老的臉還露在外面,漸漸地,整個身體變成了一棵完整的大樹。
然後,一根樹枝悄然伸向妃,從樹幹內部發出風茄的聲音:
“妃小姐,現在可以把那個給我了。”
“給你……什麽?”妃還未從驚訝中恢複理智,喃喃問道。
“當然是殛妖水。”風茄以一副理所當然的口吻說,“是洵大人令你轉交給我的吧,難道不是嗎?”
殛妖水?妃怔怔地重複,腦海中一片空白。這時不知是幸運還是不幸,喚醒她神志的居然是風狂骨的笑聲:“咔咔……”害她牙齒發顫,結結實實地打了個激靈。
對了,現在可不是驚慌失措的時候!妃一邊命令自己冷靜,一邊退向窗臺的牆邊,警惕地瞪着他們倆。事到如今,她也管不了那麽多了,不論笙淩和風狂骨有什麽關系,也不論風茄身上出了什麽問題,事情還是必須按照原計劃進行。
思及此,妃從制服口袋裏取出一個純銀打造的方盒子,托在手心,慢慢舉到他們面前。
盒子大約有妃握緊的拳頭那麽大,正立方體,其中一面刻有一個“殛”字,其餘五面則什麽也沒有,從外觀上來說,和大叔的銀盒子幾乎一模一樣。但是光憑相同的外表,她擔心風狂骨不會上當,所以便拜托笙淩在銀塊的中間放入那個裝過殛妖水的玻璃瓶,雖然其妖力遠遠及不上真正的殛妖水,懂得透視的妖怪也一眼就能看穿她的鬼把戲,但是她認為就憑那些殘留下的妖氣,也值得賭上一把。
賭的就是風狂骨對殛妖水的占有欲。
果然,一見到妃手中的銀盒子,風狂骨觊觎的聲音便從半空中響起。
“咔咔……咔咔……”
妃鼓起勇氣,大聲說道:“風茄小姐,我不能把這個給你,因為我要用它來交換你的性命。”
大樹一語不發,樹枝慢慢垂下來。
“風狂骨,你聽到了嗎?”妃對着笙淩模樣的風狂骨喝道,“想要殛妖水的話,就把風茄小姐的心髒還給她!”
半空中的聲音頓了頓,突然笑了起來。
“假如我說我不要呢?”
作者有話要說:
☆、在彼岸相會(第三集完)
就在妃抱着一絲希望,正打算用假冒的銀盒子和風狂骨談判之時,卻聽他無動于衷地發出冷笑,猶如被當頭潑了一盆冷水,幾乎站立不穩。
“你說什麽?你不想要殛妖水?”
“咔咔,我當然想要,不過并不急于一時,反正它遲早都會落入我的手裏。”風狂骨機械般無起伏的聲音回答道,“我剛才說過了吧?我今天只是來看好戲的,真正急着想得到殛妖水的不是我,而是風茄。”
這時風茄抖了抖枯瘦的手臂,攤開酷似手掌的枝葉,伸到妃的眼皮底下。
“他說得沒錯,快把殛妖水交給我。”
“诶?可、可是……風茄小姐!現在重要的不是得到殛妖水,而是你的性命吧?比起殛妖水,難道不是應該更關心你的心髒嗎?”
“不用你羅嗦,你只要乖乖交給我就行,其他事不要管。”
不對啊!事情不該是這個樣子的啊……
妃禁不住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風茄之所以想要殛妖水,不是為了要救自己的性命嗎?而要保存性命,就必須向風狂骨讨回自己的心髒吧?那麽她代替大叔直接向風狂骨交易,用殛妖水來換取風茄的心髒,這個計劃不是很合理的嗎?為什麽現在結果卻變成這樣啊?!
“妃小姐,快把殛妖水給我!”
風茄更加不耐煩地催促起來,妃急忙把銀盒子藏在背後,神情狼狽地看着她。
“你、你要殛妖水做什麽用?”
“你管我做什麽用!”
當然要管啦,因為萬一你想使用殛妖水的話,這個假冒僞劣産品馬上就會穿幫啊……可惡,這種時候,笙淩到底在幹嘛啦,真是太不可靠了!
到頭來,無計可施的妃,只能一邊繼續搪塞,一邊絞盡腦汁盤算逃走的方法。風狂骨頂着一張和笙淩一模一樣的臉,漠然注視她。化成妖形的風茄則漸漸向妃逼近,枯爪一般的枝條就要攥住她的手臂。
“好吧,我給你。”
眼看自己再也沒有退路,妃咬咬牙,突然一個轉身,推開玻璃窗,将手中的銀盒子用力擲出窗外。一道銀光在空中劃出抛物線的軌跡,飛向操場的正中央,降落在茶道社品茶屋的頂蓬上,最後撲撲彈了兩下,掉進人堆裏。
“你!”
被這一舉動激怒的風茄,發狂一般掐住妃的脖子,把她提到半空中。
“可惡!都是你這個人類女人,三番五次阻礙我的計劃!……咳咳,我快沒有時間了,你到底為什麽要妨礙我,這樣對你有什麽好處?”
“風茄小姐……”妃艱難地從喉嚨裏擠出聲音,“我是想幫你啊。”
“幫我?幫我就快點把殛妖水給我找回來!咳咳……可惡……”
就在大樹的樹枝想要把妃丢出窗外之際,低沉的聲音從門口傳入──
“住手,風茄。”
看到聲音的主人時,風茄的意志産生莫大的動搖,手指一松,妃的身體便垂直墜落下去,“哇──”,在離地只有十公分的一剎那,眼看就要摔成“肝腦塗地”的慘狀,突然有一雙手攬住她的腰,又重新把她提回到了七樓。
被迫坐了一次驚險海盜船,妃只覺眼冒金星,胸口翻滾,恍惚中好像看見救起自己的是冬雪,但他仍是一臉生悶氣的表情,甚至看也不願看她一眼,将她放至地上就起身走開。
妃分散的注意力又重新集中起來。先不去管冬雪,從正門進來的那個人究竟是誰呢?她捂着腦袋,越過樹枝的縫隙向門口望去,當大叔高大的身影映入眼簾時,她的頭腦又一次陷入當機狀态。
去了妖界的大叔和消失了好幾天的冬雪,為什麽會突然跑到這裏來?
風茄沙沙地移動僵硬的樹幹,焦急地去尋找銀盒子,卻被大叔檔在門口。
“沒用的,風茄,妃剛才丢出去的是假的。”大叔攤開掌心,“真正的殛妖水在我這裏。”
“咳咳!”
咳嗽不止的風茄,這時就好像一只落入獵人手中、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野獸,拼盡最後一絲力量,窮兇極惡地撲上去就要搶奪。
“風茄!”大叔眼裏滿是憐惜,伸出雙臂抱住她幹枯的身軀,“看看你現在的樣子,你還要把自己折磨到什麽地步才甘心?停手吧,趁現在還來得及。”
“阿獅,你不明白!”
“我明白,你想要做什麽,我已經全都知道了。”
“不可能!”風茄驚叫道,“難道……你從一開始就知道了?”
“不,一開始我只是感到奇怪,并沒有确切證據,可是前幾天去了妖界之後,一切都很清楚了。”大叔看着她說,“在禦審殿的祭堂裏,我發現白楓的骨灰盒是空的,他的骨灰是你拿走的,對不對?”
“……”
“而你這麽做的理由只有一個,就是想要複活白楓。”大叔的目光倏然淩厲起來,“可是你知不知道,複活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你會死的呀,風茄!”
“我當然知道,就是因為有覺悟,所以才會把這顆心髒交給風狂骨!”
風茄掙脫大叔的懷抱,後退一步,渾身的樹葉一下子全部飛離枝頭,圍繞着光禿禿的樹幹急速旋轉起來。同時,從風茄口中傳出凄厲的哭聲,尖細又高亢的嗓音響徹整幢大樓。樓下的人群頓時騷動起來,每個人都好像着了魔似的,瘋狂尖叫着沖上樓來。
妃驚恐地扶着窗臺站起來,感覺到老舊的地板劇烈搖晃,無數個沉重而急促的腳步聲正在向他們逼近,“轟隆、轟隆”……天哪!大家都被風茄的聲音操縱了嗎?
驀地──
“大叔,小心!”
一個人影從後面跳向大叔,綠色的領巾狠狠勒住他的脖子。這個人是離七樓最近的明海。
此刻她的發辮散落,面目猙獰,口中不斷發出上氣不接下氣的急喘聲,臉色越來越蒼白,手中的力道卻越來越大。
大叔呻吟一聲,脖子被迫後仰。“嗚……”
風茄趁這機會,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銀盒子,巨大的軀幹蹒跚着移動出房間,順着樓梯慢慢往上爬。
“風茄!等等!”
大叔揮開明海,轉身就要追,卻被更多從門外湧入的人類纏住手腳,随着風茄新一輪撕心裂肺的哭聲,喪失心智的人們不顧一切地将大叔撲倒在地,狠狠按住他的四肢和腦袋,令他動彈不得。
同樣的情形也發生在冬雪身上。他驚得臉色慘白,正要使出冰刃時,卻聽到妃的一聲大叫:“冬雪,不準傷害人類!”于是只好悻悻然收手,任憑人群把他壓在地上。
一時間整個屋子充斥了混亂的尖叫,其中卻有一個聲音格格不入。
“咔咔咔咔……”
一直沉默到現在的風狂骨,這時好像看到了一出滑稽戲似的,發出宛如生鏽的齒輪轉動般的笑聲。
“我來解釋一下吧。風茄的心髒可不是我奪走的喲,相反,是她主動來求我的。這是我盜天狗的能力之一,被我拿走心髒的妖怪,妖力會在一段時間內突飛猛漲,即使是白天也可以擁有完全形态,但是相應地,她的壽命會大大縮短,并且死得非常痛苦。不過反正複活白楓時一定會死,她也就不在乎臨死前的這段痛苦了